第2章 難得糊塗
“何人膽敢半夜扣我房門?!本官已然睡下,有事明天再來彙報,退下!”況鐘不耐煩地咆哮着,身邊縱然沒有楚嬌,他也不會懼怕區區兩個水鬼。
這聲咆哮似乎嚇到了門外敲門人,讓敲門聲停滯了一段時間,片刻后又響了兩聲,緊接着傳來兩聲落水聲。
聽到這個聲音,況鍾只是笑了笑,坐下脫靴子準備洗腳睡覺。
賀嬌不放心,推門出去,片刻后回來稟報說:“大人,驛船後方有點點燈火,像艘商船。”
“我知道了,小喬,快去睡吧,明日到了驛站,與我見一見蘇州官吏。這幾天在船上沒吃飽喝足過,明日,你我要開懷暢飲,一醉方休!”況鍾說完,“哦,記着把門關上。”
楚喬抱拳道:“屬下睡不着,大人安睡,屬下今夜睡艙頂之上。”
“下馬威一個就夠了,重複給,反而效果不佳,對手明白這個道理。”
“大人是說……”
“不錯。來而不見,顯然沒有敵意。我們的對手無非是想向我們展示一下他們的能力,本官既已看到,他們又何必再來?”況鍾說道。
“這些刁民!真是罪不容誅。”
“你是武官,對我大明官場之事一無所知。來時,我特意去刑部抽閱近三年蘇州的案宗,這裏卧虎藏龍,你我新至此地、勢單力薄,做事定要小心再小心。”
“此等地界,皇上為何不出兵整肅?非要差遣文官來此?以至於五年之內三位太守死於任上!”賀嬌恨得咬牙切齒。
“帝欲治民,何須刀兵加身!軍隊動輒耗費巨大,鐵甲所致民不聊生。況且,蘇州百姓年年納稅百萬石,又無反動,豈可用兵?”況鍾說完,帶着微微笑意凝視着賀嬌。
賀嬌被看毛了,只得扭頭迴避,問道:“大人看屬下作什麼?”
“沒什麼,你去吧。”
目送賀嬌離去,況鍾洗完躺在床榻之上,腦海之中思緒萬千,整夜輾轉反側,似睡非睡,就這樣堅持到了天明,待到官船靠港雙腳踏上蘇州大地時,已近午時。
見新官下了船,船員門在甲板上鼓樂齊鳴,為他新官上任瘋狂造勢。
原以為,州府官吏會帶着合衙僚屬在港口迎接,不料想,竟只有一輛馬車。
馬車上坐着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者,只露得滿臉愁苦。
見狀,況鍾沖賀嬌只一抬手。
“真難聽。停!都別吹了。”捂着雙耳的賀嬌會意,抱怨完轉過身沖船員們高聲呵斥着。
船員忙停止奏樂,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解為何要停,其他官員上任的時候都是要他們使出吃奶力氣可勁吹呢!
音樂一停,馬車上老人艱難地下了馬車,從駕駛位摸出一根拐杖拄着,一瘸一拐地朝況鍾走來。
況鍾注意到,老人的右腿半蜷縮着,似有多年殘疾未治乃至骨骼畸形長死。
老人強顏歡笑着前行,身上穿着青綠官服,未戴烏紗帽。
況鐘有心上前攙扶,理智卻並不支持他這麼做。
老人好不容易來到況鐘身前,作揖問道:“閣下儀錶不凡,可是況鍾況大人?”
“正是本官!”況鍾難得拿出官威,“你是何人?”
“下官蘇州府府衙通判聶遠方,拜見況大人。”老人說完,扔了拐杖,身體前傾,給況鐘行了五體投地大禮。
況鍾於心不忍,只得命令賀嬌將通判大人扶起,心中暗道:殘疾當通判,不怪蘇州混亂。
賀嬌小心翼翼地攙扶起聶遠方,關懷道:“大人,您這腿是怎麼回事?”
聶遠方發出一聲長嘆,搖了搖頭,沖況鍾拱手說道:“殘肢不提也罷。下官已在此等候大人三日,懇請大人准下官辭官歸田,下官感激不盡。”
“我雖為太守,然罷免官吏需要上書吏部獲批。聶大人,何故辭官?”況鐘不解,又追問到,“何故本官剛剛走馬上任,你便要辭官?莫不是,嫌本官之存在妨礙了你不成?”
“豈敢…下官豈敢!大人,下官自覺無法勝任官職,又兼腿有殘疾,恐誤大人之事,這才請辭!下官斗膽,請大人行使便宜之權,哪怕罷黜下官,下官一家老小亦感恩戴德,感激不盡。”聶遠方說著已是老淚縱橫。
“這…”況鐘有些猶豫,只得應對道,“這裏不是辦公之地,聶通判,待本官到府衙為你准辭,如何?”
“好好,謝大人,謝大人吶!大人,請上馬車,合衙僚屬都在館驛迎接大人呢!”聶遠方艱難地沖況鍾鞠躬致謝。
“他們該不會和聶大人一樣,都準備辭官歸田吧?”況鍾冷笑一聲,不容聶遠方辯解,下令道,“出發,不去館驛,直奔府衙!聶大人,歸田之前,先為本官駕車帶路。”
說完,一甩衣袖直奔馬車而去。
聶遠方耷拉着腦殼,用一絲難以察覺的狡詐目光挑眼瞥了況鍾背影一眼,后被賀嬌攙扶到駕駛位。
就這樣,聶遠方駕駛馬車,一路龜速直奔南城門而去。
馬車裏,況鍾臉色很難看,賀嬌還是頭一次看到況鍾強壓怒火的樣子,心裏雖有不解,卻不敢問。
就這樣,馬車滾了近一個時辰,才抵達城北的府衙大門前,一路上有百姓尾隨而來,眾人雖七嘴八舌,但都不傻,知道能讓通判駕車拉着的人,一定是他們的新任太守況鍾。
百姓無不想一睹新官風采,看看是否又是一個陸成功。
“大人,我們到了。”聶遠方下得馬車,一瘸一拐地下了車,為況鍾撩開門帘。
況鍾率先下了馬車,最先看到的是與京都截然不同的服裝樣式和不同氣質的百姓,忙沖百姓們揮手致意。
“大膽!站在本通判面前的,乃是新任太守況鍾況大人,爾等還不跪下?”聶遠方是真受不了這群沒眼力見的刁民。
這一聲斷喝,嚇得二十多個膽小的跪倒在地磕頭不止,剩下的有滿臉不屑轉身離開的,還有傲然直立不為所動的。
“好有趣的民風!”況鍾心裏暗暗讚歎着,正要向眾人揮手告別去府衙參觀參觀,忽然從人群後方鑽出來一個小女孩。
小女孩最多八九歲,痛哭流涕着直奔況鍾而來,來到近前,死死抱着他的右腿,嘴裏不停喊着冤枉,是涕淚橫流異常悲戚。
“大膽刁民!”況鍾發出一聲雷霆斷喝,“本官還未正式任職,就來抱腿喊冤--成何體統?真是晦氣!來人,把這個臭烘烘的賤種給本太守轟走!越遠越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