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天狼
藉著手中搖曳的燭火,我看見柴門外分明就是“酒星”孔伶,依舊是那副落拓寒士的模樣,心中甚喜,忙道:“孔大哥,別來無恙,裏面請。”
“酒星”孔伶見到我出來,也是一愣,然後哈哈一笑:“我道是誰,原來胡兄弟一個人在這河邊喝悶酒啊。”隨即我們攜手而入。
才進屋內,孔伶略一嗅聞,贊道:“好酒,西域高昌郡所特有的佳釀,胡兄弟從何處得來?”
“下午兩個飢餓的西域商人在我這裏吃了好些只鴨子,無錢以報,將此壇美酒回贈。今天籍此恰好招來你這個稀客,我真要感謝他們。孔大哥這邊坐。”我欣然笑道。
孔伶嘆道:“西域之人多信異教,雖果於殺戮,卻也不盜掠財物、yín人妻女,亦有可取之處,所以他們會用此等好酒換你的一頓飯食,決不白拿他人一點財物。不像我們中土人氏,往往表面道貌岸然,暗地行的卻儘是齷齪之事。”
隨即,孔伶搖搖手:“扯遠了,不說這個,久未相聚,我們今天好好痛飲一番。”
下午有一隻鴨子沒有吃完,我便取了出來,招待孔伶,藉以下酒。我們圍在火盆邊,各坐於一秸草蒲團之上。
孔伶道:“有此美酒,怎能無妙盞?”隨即便從他寬大的儒生袍袖中變戲法似的摸出兩隻白玉碗來。彷彿他的袖子是百寶囊。
我將溫好的葡萄酒,分倒在兩碗中。孔伶看着我倒出的寶石紅的酒,眼中閃着興奮的光。他的鼻子已過足酒癮,口腹卻在排隊中。
“話不多言,先干為敬。”孔伶說完,舉碗一飲而盡。
然後孔伶又開口道:“胡兄弟,卻說說此酒如何?”
“孔大哥,小弟不敢班門弄斧,但覺寒暑二氣交融,合乎地天交泰之道而已。”我有點赧然。
孔伶正自陶醉在酒中,道:“確實寒暑交融,恰到好處。此酒取自天山之南雪水,夏rì釀成之後,即貯壇中,置於大漠地下,經歷二十載net秋,始才掘出。又從西域一路顛簸而來,更使酒香含蓄,濃而不郁,妙在中庸。途中秋風颯爽,金氣入內,泌人脾膽,飲來別有番豪爽滋味。哈哈,再來一碗。”
“但得酒中趣,勿為醒者傳。來孔大哥,再飲一碗。”我也深被孔伶豪爽習氣所感染,想出李太白這一句詩來。
吃着鴨子,飲酒漸酣,我們開始談論相別之後的各自經歷與江湖大事。
孔伶先道:“我回終南山棲雲谷后,問我弟孔仃有關毒藥和攻打白露寺的事情。我弟倍感驚異,自言未曾出山一步,卻連人帶葯出現在千里之外的江南。這確定為系人假冒我倆兄弟無疑。而且從現在看,魔教的可能xìng最大,想假借朝廷之手,消滅武林正派人士。”
我不解的問道:“那毒藥是怎麼回事?天下竟然也有人同時煉製出了寒露墨雲丹?”
孔伶道:“單從毒xìng癥狀和令刀身變黑來看,卻是一般無二。這點我弟孔仃也覺得匪夷所思,找人易容喬裝,並非難事,這個毒藥要做到如此相似,卻難。”
緊接孔伶又說:“為此,我弟也四處尋訪,後來在長安遇到一個從泉州商館來的商賈。從他那兒打聽到在南海交趾西南千里的海上,有一島國,名叫屍婆國。其國人民未曾開化,凶蠻好鬥,狩獵為生,乃至食人。”
“吃人?”我驚嘆道。
孔伶點頭道:“嗯,他們也只是吃與其交戰的敵人屍體,並非見人就吃。據說,其島產一種毒蜥,屍婆國人將其毒涎塗於弓矢、刀槍之上,中毒癥狀也類似寒露墨雲丹,無痛無苦,殺人於無形。我弟孔仃驚奇之餘,居然於上月底與一夥泉州商人偷偷乘船去了西洋獅子國,途經屍婆國。他yù中途下船,去探個究竟,乃是他愛鑽研毒藥的痴好使然。”
“毒箭致死的人或動物,體內必有殘毒,他們也敢吃?”我奇道。
孔伶道:“兄弟有所不知。大抵多數草木、動物身上的劇毒一經煮熟,毒xìng便立減或者完全消失,食之無礙。”
“那為何要偷偷乘船去?”我的問題一如既往的多。
孔伶答道:“我大明雖然封閉海疆,明令百姓商賈不得私自出海,但是仍然有不少人偷偷去西洋、琉球販賣貨品,往往一夜間成為巨富。這樣一來,更加禁而不止了。”
聽着這番言語,我心中不禁嗟嘆:想不到孔伶的弟弟“毒星”孔仃也是位特立獨行的異士。
我又問道:“那濟塵大師呢?江湖傳言他遭了魔教毒手。那天他說看到一個故人,要去敘舊,便讓我和丁素月自己趕路,從此便再無音訊。”
孔伶喝了口酒,道:“濟塵大師,我也在江湖上四處走動,多方打聽。沒有人確切知道他的下落。也有人對我說他未死,只是在武夷一帶消失了。我認為他應當還人世,若他真死了,魔教一定會把他的屍身公諸於世,以重挫少林乃至我江湖正派的士氣。但就不知大師為何久不露面,少林也不停派出人手多方找尋,亦無收穫。”
聽到此言,我心下不禁寬慰許多,但願天佑善人。
我撥着火盆中的炭火,加了幾塊木炭,繼續問道:“聽說丁素月在外公家的鎮子上也被人擄走了。孔大哥知道是什麼人乾的么?”
孔伶有些憤慨道:“丁素月被天羽幫那群敗類抓走的,以從她那裏問出些建文帝藏寶圖的線索。為了這個寶藏,天羽幫竟然和倭寇勾結,無恥之至。這事,我是逮了個天羽幫的弟子拷問出來的。”
我問道:“那丁姐姐人呢?一直關押到現在?”
孔伶道:“沒有,天羽幫早就把丁素月弄丟了。”
“丟了?丟到哪裏去了?”對此,我表示不解。
孔伶皺了眉道:“天羽幫的那個弟子招供說,他們挾持丁素月路經安徽九華山時,一個古怪的老頭救走了她,旁邊據說還有一個小女孩。然後丁素月也像濟塵大師一樣,就再也沒出現過。當真是怪事成雙。”
“啊?難道是他們爺倆?那我見過。”我忙道。
“哦,胡兄弟知道那個老頭的來歷?”孔伶注視着我道。
我便向孔伶敘說百雀門青隼帶我去問話的經歷,肯定道:“後來那個上山來教訓趙得功的老頭,也是有個孫女。並且似乎與百雀門掌門有舊,在一張樹皮,用指畫了些我看不懂的圖案,讓青隼帶回去交給他掌門。”
孔伶笑道:“百雀門,雖然不算什麼江湖大派,但其行蹤詭異,武功亦是神秘莫測。加上百雀門手上掌握很多門派秘事,有很多也是很不光彩,更見不得人的。既然有把柄在他人手中,所以江湖上的許多門派都對百雀門敬而遠之,不敢輕易招惹得罪。不過我孔伶,可是沒有什麼好讓他們那群死鳥探察的地方。”
我也報之一笑,道:“那是自然,孔大哥一向光明磊落。不做虧心事,不怕鳥跟隨。”
說罷我們大笑,各舉玉碗,又喝了一碗。
現在的我感覺臉上有點燒,頭腦卻是很清楚,jīng神很好。這也許即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不過我沒有喝酒的習慣。
突然間,我想起件事情,又問道:“一個多月前,曲小簡帶你來河洛劍派的劍冢來找我。為何你突然逕自走了?”
孔伶撫着他那下巴的那幾莖長須,沉吟道:“此事,我也很疑惑。如今胡兄弟身為河洛劍派的弟子,我卻也不方便說。”
“為何不方便說?我們兄弟意氣相投,有什麼話不便直言的?”我問道。
孔伶略一沉吟,隨即爽快道:“好,我將疑惑告訴於你,這話莫對河洛劍派任何人說,尤其是你師長。”
我亦慷慨道:“大哥放心,小弟決不對他人說,信守諾言。”
孔伶放低聲音對我道:“我懷疑你太師叔徐久悠非其本人。”
“啊?何以見得?”我着實很是吃驚。
孔伶答道:“那rì,我來找你,無非是想見你一面。徐久悠老先生他既然是守冢之人,來找我麻煩,不讓我進去,亦屬正常。要知道,他早年亦是有名的豪傑,其紫霄內功之jīng深更是冠絕河洛,有‘紫龍’之稱。可惜他後來中了魔教蠱毒,雖然幸得不死,但卻口不能言,耳不能聽,遂心灰意冷,便一心看守河洛劍冢,再也不踏出江湖半步。我素來喜歡與人切磋武功,當rì我是一時興緻上來,和他比劃了幾招,意在領教‘紫龍’昔時風采。”
聽了孔伶的話,我到今天才知道那個又聾又啞的乾瘦老頭竟然有這麼輝煌的過去,可惜中了魔教的毒。一代豪傑,如此凄涼落幕。
“那我的‘紫龍’太師叔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我問道。
孔伶小聲道:“我與之交手后,幾個回合下來,雖然他的武功看起來是河洛劍法,但在我看來,卻隱然有另外一種武功的影子在裏面。於是我就連續用同樣一招試了幾次。”
“孔大哥,怎麼試探的?試探出了什麼?”我奇道。
孔伶道:“心存疑竇之下,我使出棲雲谷‘墨池劍法’中的‘雙鯉游墨’特地試探了幾下,這一招jīng髓在劍化雙影,聲東擊西。我與你師父曲子肅和秦邦嚴曾經對過劍切磋過,每次我用‘雙鯉游墨’的這一招時,你師父和師叔都是用河劍法的‘百川到海’全面防守,繼之以‘冰河天來’反擊。看上去,各有攻守,雙方均勢,其實不然。”
說到這裏,孔伶又飲了口酒道:“這個‘紫龍’太師叔,卻不是如此,每次他對付我這招‘雙鯉游墨’,都是一招‘九曲迴腸’,雖然是‘河嶽劍法’的招式。但這種應對,卻是魔教‘天狼劍法’的習慣。而且他的劍法,在每個劍招變換時,手腕、肩臂的轉動與你師父師叔亦不相同。”
“是不是‘紫龍’太師叔,有其更為過人之處,對河洛劍法領悟獨到,所以劍招應對和手法才顯得與我師父、師叔獨特?”我問道。
孔伶捧着酒碗道:“事實恐怕並非如此,魔教‘天狼劍法’中有一招‘盤山狼襲’與‘河嶽劍法’中的‘九曲迴腸’有異曲同工之妙。我師父袁成霄說當年也嘗試過和河洛高手切磋時用過‘雙鯉游墨’,其中應當亦有你的太師叔‘紫龍’,他們的應對和你師父師叔都是一樣的。而我師父與魔教天狼劍高手過招時,‘雙鯉游墨’都會引出‘盤山狼襲’。因此,你太師叔就很有嫌疑。”
“後來,他還特別感慨,在我和弟弟孔仃面前分析說:可能中原人氏xìng格稟xìng與西域之人大不相同,考慮問題也差異很大,所以河洛劍派的人從來不會用‘九曲迴腸’來應對我棲雲谷的‘雙鯉游墨’,反而花了兩招,一招來守,一招來攻。那天,此事把弄得我見你的興緻全無,便滿懷疑惑的離去。”孔伶邊道邊似在回憶什麼。
我一時語塞。因為除了洛神劍法之外,我既不了解“河嶽劍法”,更沒見過孔伶棲雲谷的“墨池劍法”。不過孔伶真是很率xìng的人,興起而至,興無而返,並不在意是不是做了原先計劃的事情。
看到我木然的樣子,孔伶不禁笑道:“當然,在沒有更確鑿證據前,這一切只是懷疑。來,繼續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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