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座主與門生
東江米巷,張府。
此時華燈初上,張昭依靠在貴妃榻上,雙眼迷離,臉上依舊有潮紅之色,顯然是醉酒未醒。
“郎君,飲些解酒湯,便會好受些的。”如煙端着一個白瓷碗走了過來,在貴妃塌上坐下,隨即扶起張昭讓他依靠在自己懷中,這才慢慢挑起湯匙給張昭喂些解酒湯。
幾口解酒湯下去,張昭這才舒服的吐出了口氣,依靠在美人懷中,感受着胸前的柔軟不想再動彈。
“郎君高中會元想來十分高興。”如煙用手帕細心的擦拭着張昭額頭上浸出的汗珠,與有榮焉笑道。
“是挺高興的,如今只待殿試了。”張昭喝了解酒湯思緒愈發清醒,聞言笑道。
“我在家中都聽到從紫禁城傳出的鐘聲了”如煙轉移話題好奇問道“郎君知道是發生何事了嗎?”
張昭聞言不由嘆了口氣,半晌才道“宮中太子薨逝了。”
如煙聞言身體一僵,吃驚道“我雖不懂朝政,但也知道太子身份貴重,乃是國之根本,如今太子薨逝了,對郎君不會有什麼影響吧!”
張昭如今也擔心此事影響即將到來的殿試,但這沒有必要對如煙說,免得她平白擔心,於是張昭笑道“我還未入仕,對朝局也不了解,現在很難說對我有影響吧!”
如煙聞言這才放下心來,隨即笑道“郎君讓我備好的禮品我已經準備好了,你明日去拜見座主時,可以問一問他們,畢竟他們如今都是朝中高官,想來能為郎君解惑的。”
張昭聞言深以為然的點了下頭,隨即想到明天需要面對萬安,不由又皺起了眉頭。
眾所周知,大明朝科舉極盛,這座主與門生的產生乃有其緣由的。
考官因賞識考生答卷而錄取之,屬於履行職責,但對被錄考生來說,則是天大的恩賜。
之所以如此,乃是因為明代科舉考試競爭空前激烈,每次考試達到錄取標準的考生要遠遠大於錄取名額,所以雖寫得一手好文但在科舉考試中屢遭淘汰的舉子大有人在。
往近了說,成化元年河南解元周冕,“凡七上禮部”會試,但最終還是名落孫山。
試想一省解元那是從多少考生中殺出來的,可參加會試依舊七次不中。
正是因為在考生中式與否帶有很大偶然性的背景下,被錄考生必然會對錄取他的考官感恩戴德,故襲唐、宋、元以來之傳統,尊其為“座主”,而自稱“門生”,也就成為十分自然的事情。
回到眼下,張昭之所以糾結,不僅僅是因為萬安的名聲太差,在成化朝要想青雲之上還真的不能太愛惜自己的羽毛,孤芳自賞。
張昭提前交好妖僧繼曉,便是選擇採取了務實的態度。
但是繼曉與萬安之間又迥然不同,繼曉與張昭雖然有鄉誼,但更多的是相互利用的關係,日後有機會張昭會提點他一下,但若是繼曉依舊作死,他也不會有什麼心理負擔。
而萬安之於張昭則不同了,那是老師與學生的關係,在當下語境中,人們喜歡將各種社會關係固定到倫理道德之中,視師如父,那不是說一說而已,那是有廣泛的輿論共識的。
若是張昭選擇討巧,步入官場之初,接受萬安的提攜,享受了這些好處,日後等到萬安下台之時,他該如何自處,若是反水,必將受到反噬,為士林所不齒的。
所以當下便要釐定清楚與萬安的關係了。
“還是不親近,也不得罪吧!”張昭思忖良久在心中暗道:
“所幸其他新科進士需要座主提攜,
而我因為荊襄流民之亂,結識了項忠,而通過項忠我又能結識閣老彭時與商輅,再者日後入了翰林院,還有房師林瀚與未來岳父徐溥照應,想來這官場的起點已經很高了,實在不需要萬安的提攜。”
張昭想到此處,心中這才輕鬆起來,對如煙道“今日我也乏了,如今太子薨逝,也該注意一下,今晚便不用你侍寢了,你也早些去休息吧!”
如煙聞言臉有失望之色,但見張昭已經躺下便也無奈,只好替張昭掩好棉被便出了房門。
.........
翌日。
按照約定成熟的規矩,科舉考試放榜后,門生們首先要做的就是向座主投“門生刺”,並“拜謁”和“贄見”座主,以確認座主、門生關係。
張昭今天起了個大早,帶上如煙給他準備好的禮品,乘坐馬車,便徑直向王府井大街的紗帽衚衕而去。
由於太子薨逝,街道上的店鋪都掛上了白布,以往四處尋歡作樂的王侯公子也偃旗息鼓,不見蹤影,街道反而暢通了不少,所以馬車很快便抵達了紗帽衚衕的萬府。
作為堂堂閣老的府邸,萬府實在氣派,乃是三路七進的大宅院,就連門前的一對石獅也比張府的大了許多,無一處不顯示此乃富貴人家。
因為這幾日,許多門生都會來拜謁座主,所以萬府的門房見張昭從馬車上下來便見怪不怪了,上前笑着行禮道“閣下可是今科貢士,前來拜見我家老爺的。”
張昭將手中的拜帖遞上,笑道“我乃今科會元,湖廣鄖陽府張昭今日特來拜見萬閣老。”
門房接過拜帖,聽了張昭的話,心中十分詫異,他見張昭如此年輕,便已經在心中暗暗咂舌了,如今聽聞他是會元,更是驚呆了。
門房連忙拱手恭敬道“既然是會元當面,請入府,我立馬去稟明我家主人。”
張昭聞言微微頷首,便隨着門房進入萬府,抵達了花廳。
此時花廳中已經有十來人在等候了。
“張賢弟,這裏來坐。”張昭正在打量花廳便看見楊一清在向他招手。
張昭見狀笑着走向了楊一清,落座后徐徐說道“早知道楊兄今日會來,我該約你同來的。”
楊一清聞言失笑道“無妨,我與張賢弟親善,這不還是遇到了。”
“楊兄獨自來的嗎?”張昭好奇問道。
楊一清指了指不遠處正與幾個士子交談甚歡的劉宇尷尬笑道“我與劉賢弟同來的。”
張昭見狀不由失笑搖頭,隨即鄭重道“楊兄,你我脾氣相投,我不得不提醒你幾句,我觀這個劉宇非端肅君子,楊兄日後還是少與他來往的好。”
楊一清見狀瞥了眼在眾人間穿梭的劉宇若有所思,微微頷首沒有言語。
張昭見狀也不再多言,他有了先見之明方才敢如此評斷劉宇,但是如何交友畢竟是楊一清的私事,他點到為止即可,若是干涉楊一清交友,便是過猶不及了。
“我們老爺請張會元過去相見”很快門房便返回了花廳對張昭恭敬道。
此話一出,花廳眾人紛紛側目而視,他們十分好奇到底是誰能插隊讓萬閣老提前相見。
劉宇見狀眼中精光一閃,拋下交談的幾人,走向張昭,高聲道“原來是張會元到了,恕我眼拙,先前沒有看見你。”
花廳眾人聽劉宇道破了張昭的身份,雖然依舊氣憤張昭能得萬閣老禮遇,但也不敢再非議,畢竟誰讓人家是會元了。
張昭瞥了劉宇一眼,微笑道“劉兄言重了,我也是剛到而已,你沒有看到,情有可原。”
劉宇聞言笑着頷首不及。
“此人也是貢士,乃是我的好友,不知我能否與他同去見萬閣老?”張昭見楊一清已經等候多時了,便向門房提議道。
門房聞言便有些遲疑,張昭見狀不由笑道“此事我見到萬閣老時親自向他說明,你不用擔心他責怪你。”
門房見狀這才頷首應下。
“之前在魁星樓我便久仰張會元,只是一直無緣相見,今日不知張會元能否帶上我同去見萬閣老?”一旁的劉宇目中閃爍不停,待張昭與楊一清準備離開時不由出聲笑道。
張昭聞言意味深長的看了眼楊一清,而楊一清聽了劉宇的話則皺起了眉頭。
他心中愈發信服張昭先前對劉宇的評價了,雖然心中不爽快,但是今日他畢竟是與劉宇同來的,也不好出言反駁。
張昭見狀不由暗暗嘆了口氣,心中暗道“也罷!若能讓楊一清認清劉宇,讓他攀附一下也值了。”
門房見又多了一人,臉上愈發愁苦,但是人家堂堂會元都應下了親自去解釋此事,他也不敢再有異議,便帶着張昭三人徑直向萬府的大書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