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群芳宴
“倒是不笨。”閔洲低笑一聲,手指輕輕敲在她額前。
這一笑,倒讓路不幻看清了他眼裏的溫柔,真真切切的。她突然想叫他的名字。
“閔洲……”
“嗯?”
“呃……沒事。”
她到底在幹什麼啊......
閔洲低笑,似乎知道路不幻並沒有要說什麼。他道,“明日帶你見見真正的江湖,想不想去?”
“想!”如果路不幻身後有尾巴的話,恐怕已經搖到天上了。
“不過,你得答應我一件事。”閔洲賣關子,故意讓她着急,“明日須得跟着我,不能離開半步。”
路不幻的機靈腦袋可是不笨,“那敢情好,我跟着你,你隨時都能保護我。”
閔洲挑眉,又逗她道,“倒不是因為那個。怕你太笨,會被人拐跑。”
這夜月色甚好,眾星成群,散在漆黑的蒼穹中一閃一閃。弋陽鎮的天氣難得乖巧,清清爽爽不悶不燥。路不幻做了一夜美夢,其中不乏施展縹緲功,揮劍戰群雄的戲碼。在往後的許多年裏,每每想起這場美夢,路不幻都不禁讚歎,這應該是她人生中武功最高強的時刻了。
次日路不幻起了個大早,卻一直找不到閔洲人影。
等她在武場看了三遍弋陽門弟子耍大刀,在廚房瞧了五遍大娘蒸白飯,又在馬房給岩金馬梳了四遍毛以後,終於在客房走廊處逮住了閔洲。
“你去哪裏了?叫我好找。”路不幻有些興奮,一把抓住了他袖子。
消失一天就能讓這顆石榴如此親近?閔洲很是愉悅,並不打算甩開。
“一會兒要去群芳宴,你切記不可離開我身側。”
群芳宴!
嘖嘖嘖,聽這名字多麼響亮氣派,她終於要置身真正的江湖了!
路不幻並沒有意識到她笑得多麼狗腿,“群芳宴上都有何門何派?”
“群芳宴是西鳳溫家操持的宴席,在武林大會前為各門派掌門人接風洗塵。迎接七日後的武林大會。”
閔洲又說了些什麼,路不幻點頭應着,卻沒再細聽。大概是囑咐她到溫家要小心謹慎。
還有七日!
沒想到日子過得這樣快,路不幻暗自盤算着如何在武林大會一探玄青教的究竟。昨日答應了替閔洲在武林大會上做些事,倒是個不錯的機會。一定要想辦法接近查家父子,才能知曉爹娘的下落。
一路思索,直到馬車停在溫家門前,路不幻才回過神。剛下馬車就被眼前的景象驚住。黃褐色的岩壁綿延一片,堅固凜冽,那氣勢像是天王老子來了也無法撼動。刀削般的石壁上雕着個龍飛鳳舞的“溫”字,一橫一豎靈動非凡。腳下岩石硌出的鈍痛感告訴她這一切都是真的。
西鳳溫家,竟修在岩壁上?
閔洲看出她的錯愕,解釋道,“溫家家主生性不羈,喜好與常人不同。五歲練毒,十歲繼承家業,現今不過十八年紀,已將溫家扶持為大門大派。確實年少有為。”
“練,毒?”路不幻意識到自己錯過了什麼不得了的事。
“看來小石榴方才並未好好聽我講話。”
路不幻心虛道,“我聽到了。你說到溫家要格外小心......”
閔洲無奈搖頭,“溫家善毒。所以溫家人不練兵刃,只需趁人不備投下毒藥,無色無味便能將人治於死地。所以,你須得好好跟緊我。”
路不幻重重點頭,狗腿地緊跟上閔洲。
武林大會每十年一次,群芳宴亦是。宴席通常擺在武林大會開始前的半個月內,為一眾英雄豪傑接風。江湖老友得以在此重聚,也可結識各路晚輩,適當切磋。畢竟武林大會開始后,並無太多時間敘舊聊天了。
閔洲沒有告訴路不幻的是,此次群芳宴並未邀請玄青教,不然他也不會帶她赴宴。玄青教集聚勢力,要在武林大會上作祟已是眾人皆知的秘密。今日宸嵩派,南山教,弋陽門和溫家,正準備借群芳宴相聚,聯手計劃對抗玄青教。
然而路不幻這顆石榴腦袋並不知道這些。她乖乖坐在宴席中,像只兔子似的抿着溫家丫鬟奉上的參茶。這茶葯香撲鼻,甘中帶苦,又有飴甜之味。幾口喝下也分不清甜味和苦味誰更佔上風。世間竟有如此好茶,比東明寺的三參茶有過之而無不及。
路不幻興緻頗高,仔細瞧起宴客廳來。說是廳,倒不如說是溫家石壁后留出的一片空地。這裏四面石壁環繞,頭上無頂,腳下直接踩着黃土地。桌椅板凳滿滿當當,若是坐滿了,少說也能容下三百餘人。桌桌好酒好菜好茶伺候着,溫家出手實在闊綽。不知這溫家家主是個怎樣的狠角色,只比她年長一歲,卻能撐起整個門派。
正想着,路不幻聽見身邊細細碎碎的私語聲,似乎是宴席即將開始一類的議論。再看前方不遠處,忽而出現一團白影,飄忽間隨風而來,說不清是那白影拂起了風,還是風吹得白衣紛飛。那白影即刻站定,原來是個俊俏的白衣男子。
好厲害的輕功!
“行雲流水,衣袂翩翩......”路不幻心裏着實羨慕起來。她的縹緲功就算精進三層也不及這人的十分之一啊!
“好看嗎?”她身旁有個聲音幽幽地問。
“好看好看,真好看!”
路不幻一愣,她怎麼把心裏話說出來了。轉頭看去,果然瞧見閔洲意味深長的臉,連忙又道,“他雖好看,卻不及你的萬分之一!”
“嗯,那是自然。”閔洲點頭,十分樂見這顆石榴說好聽話的樣子。
只見那衣袂翩翩的白衣男子環顧四周,而後說道,“晚輩溫淳,見過各路英雄。”說罷向賓客們拱手俯身,算是問候。
原來他就是溫家家主。路不幻第一次見識這般場面,新奇之感油然而生。方才得知溫淳年僅十八,性格不羈,又善用毒,約莫在心中刻畫出一個陰狠少年郎的模樣。怎知他周身清清淡淡,白錦襯白紗,儒雅無邪,全然沒有一點惡毒樣。面對全江湖的各大門派掌門人,不卑不亢身背挺拔,哪有一絲少年稚氣。
不知一個人要吃多少苦,才能在十八歲便塑就這般氣宇。
路不幻又出了神,想起她十一二歲時與不色開過一個玩笑。那年不色武藝突飛猛進,縱使敦厚謙遜,也難免孩子心性,一時得意相當,口出豪言要做武林第一大俠。
路不幻與他玩鬧慣了,故意激他道,“江湖之大,第一大俠怎會如此好當?此時厲害不算本事,且看你長大後有何能耐。”
不色一頓,深知她說的沒錯。江湖水深似海,什麼稀奇的功夫沒有?他在東明寺內尚算不上高強,何況置身整個武林。小小年紀怎能狂妄如斯,真是不該。
這臉打得太快,實在下不來台,他只得嘴硬道,“功夫自是要靠苦練的,如今只是開始,日後我定會證明我的能耐。”
路不幻拍着不色肩頭道,“好師兄,我自然知道你能成大器。不過……”
她說到此處停住,搖搖頭道,“武林第一大俠,你定是做不成的”。
不色不解,等着她將話說完。
“因為這武林第一大俠非我莫屬!”路不幻笑得肆意,玩笑話中真假參半。可能闖蕩江湖的心思在那時就已埋下了。
不過武林第一大俠的名號終究是虛的。如何算是第一?怎麼成為大俠?這事誰也說不清。如今面對着僅比自己年長一歲的溫淳,路不幻深覺自愧不如。數年前那句“要做第一大俠”的狂言實在可笑。莫說溫淳,就是弋陽門那位仉家千金的武功也能在幾招內擒了她的小命。
正思量着,不遠處傳來一聲熟悉的女聲。
“弋陽門,仉羽蓁。”
路不幻朝那聲音看去,原來是賓客們正起身自報家門。此時正是仉羽蓁與仉峰在說話。仉羽蓁也注意到她,朝她眨了眨眼又笑了一下,十分俏皮。
路不幻也朝她笑了笑,卻隱隱覺得哪裏不對勁。而後各門派人士逐一起身。路不幻就這樣看着,突然意識到是哪裏不對。
仉羽蓁怎的好像不認識閔洲?方才她朝這邊看過來,沒有看不見閔洲的道理。難道是因為喜歡閔洲,心中害羞,所以裝作不認識?
不會吧?路不幻不禁疑惑,仉羽蓁性格大方火辣,前些日子在馬棚中還坦白對閔洲的心意,見到喜歡的人必定是熱情如火的,哪會如此冷漠?
難道閔洲已在私下拒絕了她?於是仉羽蓁因愛生恨,從此不再正眼瞧他?
是了是了。路不幻想起有一處戲本子寫了類似的橋段。女子向來臉皮薄些,主動求親已十分難得。若是被人拒絕,自然是掛不住面子,要老死不相往來的。
路不幻越想越覺得這十分合情合理,彷彿閔洲拒絕仉羽蓁的畫面已在眼前。他們二人確實郎才女貌,十分相配。這樁姻緣若散了,也該是件遺憾事,為何她心中竟有些高興?
來不及思索這古怪的情緒,已輪到閔洲自報家門。他站起身,拂了拂袖,朗聲道,“北瑕坳無葯谷,閔洲。”
話音剛落,四周響起微微騷動。
“是無浪公子!”
“無葯女的徒弟啊……”
路不幻隱約聽到有人說到“西鳳城”如何如何。但那聲音太輕,聽不真切。她注意到仉羽蓁往閔洲方向看去。她眉頭微蹙,辨不出是何情緒。然而路不幻已無暇顧及仉羽蓁的心思,已有不少人等着她起身自報家門。
路不幻在眾人目光中慢慢站起來,看似自然實則勉強地扯出一個微笑。
要怎麼說?
東明山自然是說不得的,她的身世萬萬不能泄露。
也不好隨便編個門派,被戳穿的話可要在全江湖面前丟臉。
說她無門無派,不會武功?會被趕出去的吧……
這顆石榴腦袋剎那間轉得飛快。在尷尬的三秒鐘后,路不幻說出了在全江湖面前的第一次自我介紹——
“我是……無浪公子的書童,小石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