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好兄弟
再看後方騷亂處,帶頭鬧事的兩人已撒開膀子打了起來,照顧茶點的丫鬟攔不住,急匆匆叫來倚春居的打手才將挑事的拉開。
方才打得難捨難分的二人,一個身形瘦高、賊眉鼠眼,袖裏摸着枚銀針,隨時準備出手。一個體格壯碩、怒目圓睜,手握的短刀刀刃鋥亮。幸虧打手及時趕到,白刀子並未傷人變成紅刀子,否則真難收場。
“哎喲,二位爺這是怎麼啦。”爽亮的嗓音一出,熟悉倚春居的便知是楚姨來了。
路不幻瞧見遠處那身艷麗的羅裙急促跑來,速度快趕上無凈的縹緲功。楚姨站到那二人中間,幾句話問清了緣由,帶着眾丫鬟小廝安撫客人,並未注意到路不幻也在此處。
她一時未動,還站在那愣神。右手攏成弧形,虛虛扶着額頭的傷,一下下的疼彷彿有根筋在顫。她不好意思打擾楚姨,又不知該如何是好。不知那碎瓷片劃得多深,許是道不小的口子,這麼一會兒血已染到右眼前,有些粘膩,視物也模糊了。
“小石榴瞧什麼呢。”身後有個距離很近的男聲叫她。
路不幻回頭,護着傷口的手臂猛地撞到他,手掌一晃,整個壓到傷口上。
“閔洲!”路不幻疼得齜牙咧嘴,腳恨不得將地面跺穿以緩解抽痛。
閔洲這才注意到她額間異樣,血跡已從額頭滑至臉蛋,恐怕手掌下捂着的傷更嚇人。方才小廝跑來通報時,他正和楚姨在一處。往常有鬧事的自有楚姨出面,只是近日夏吉賀典,怕有各門派趁盛典時期故意滋事的,他才一同過來瞧瞧。這一瞧,竟瞧見個半張臉染着血的小石榴。
“這是怎麼了?”
“方才他們打架,被打飛的茶壺碎片砸到了。”路不幻疼得難受。
“當歸沒說夏吉期間不宜出門?為何不聽話。”閔洲心裏有數定是這丫頭偷跑出來了。
“說了。”路不幻捂着額頭的樣子有些可憐,“當歸說要想出門就得等你回來。”
服軟撒嬌的本事路不幻練得頂好,此時看見閔洲有些生氣的樣子,自然而然脫口而出:“可是你總也不回來,我日日在宅子裏等,等了十來日都等不到你。說了讓我安心跟着你,你又不管我……”
閔洲看着她,心底盤算。眼前的丫頭一副乖巧相兒,可誰知這乖巧相兒的背後是真心還是假意。
南無島中,查無此人……
閔洲想起連漠的話,不禁冷哼:若這丫頭背後真有勢力,那操縱的人倒是奇特,會武功的絕色佳人不用,反挑了這麼個糊裏糊塗的丫頭來接近他。
那隻白嫩的手還攏在額頭傷處,血並未止。閔洲嘆口氣道:“走吧。”轉身往外邁步。
路不幻一路跟到芙蓉苑,還是前些日子她被木椅子硌得屁股疼的屋子。閔洲熟門熟路地從內室拿出一個藥箱。修長的手指揉着帕子在水中浸濕,再擰乾了,來到路不幻身旁。
“我自己來就好了。”她依然不適應閔洲太靠近。
“我幾時說過要幫你?”閔洲一笑,將帕子塞在路不幻手上,靠在軟榻上舒舒服服吃茶去了。
路不幻愣,這人……怎麼這麼壞啊!又捉弄她。想是觀音大士太忙,還未來得及到他夢中教化。才十來日不見,閔洲變得更狡猾,路不幻深覺“表裏不一”四個字用在他身上極為合適。誰能想到笑眼裏窩着一潭春水的人,捉弄起人來竟格外惹人惱火。算了算了,佛門弟子應有包容萬物之心,度大量大,怎能為這些小事計較。
路不幻擦着臉,在心裏念了十遍阿彌陀佛,一不小心跑了神沒注意力道,帕子重重擦在傷處。
“嘶……”
軟榻上吃茶的人身形一動來到她身側:“擦臉也能分心?”
“唔……”
好看的手將帕子抽走,在水中拂去血漬,又小心替她擦着。
“我問你什麼,便答什麼。”
“哦。”路不幻乖乖答應。
閔洲手上動作極柔,語氣卻硬:“當歸可說了要你呆在宅子?”
“嗯……”
“你卻不聽話,自己跑出來了?”
“嗯……”
“遇上麻煩事也不躲,只愣在那等人來救,若是沒人救你又該如何?”
“若是沒人救我……”路不幻突然覺得閔洲比師父還嚴厲,這樣一層層逼近的質問還是第一次見,一直將她堵到死牆角,毫無狡辯的餘地。
她確實大意了,沒想到就算自己不惹事,麻煩也可能主動找上門。額頭上還滲血的口子就是她沒法好好照顧自己的佐證。若是閔洲沒來,她可能真會一直傻站在那。畢竟她在東明山被保護得很好,闖蕩江湖經驗不足。但是道行嫩了些也不怕啊,她不是有大腿嗎?
路不幻抬眼看看閔洲,不知道自己的神情多惹人心疼:“你不是來救我了嗎?”
閔洲不語。
路不幻又道:“你一定會來救我的吧?”
少女嬌軟的聲音隨着吐字氣息傳到他臉上,像小兔子般潛進他心裏那池死水,伸出爪子輕踩了踩。閔洲質問的話何止三層,然而後面的重話叫那爪子一踩一按,全都說不出了。
最後只嘆口氣道:“會。”
“那就好!”路不幻登時眉開眼笑,閔洲確是根很有責任心的大腿,“沒有你護着我怎麼行。”
“你想讓我護着你?”
“呃……你不是說了嗎,在你想好要我怎麼報答之前,讓我安心跟着你。”路不幻終於找到地方可發揮她胡謅歪理的本事,“既讓我安心跟着你,那你自然要護着我。”
閔洲挑眉,這丫頭雖發育得不很凹凸,也該到了適婚年紀,同齡的姑娘恐怕已有婚配或生兒育女。她卻能大大方方地對男子說出這番話。難道真的不通男女之情?若不是知曉她接近他另有目的,他真會以為她在暗示夫唱婦隨的意味。
“我自是可以護着你,但你可知‘跟着我’是什麼意思?”閔洲說得曖昧,仔細盯着路不幻,想看穿這副乖巧相兒背後的破綻。
然而他註定失望。路不幻雖看過不少兒女情長的故事,卻只當那是紅塵之中眾生百相,從未將那些故事帶入到自己身上。她全身上下從頭到腳都明白自己是佛門中人,是個東明寺的小和尚。雖然她是個女的,雖然她從未剃髮,但師父說過,修行最重要的是修心,心神參悟了,什麼男女,什麼三千煩惱絲也就不很重要了。
所以不論閔洲如何試探,都是白費。路不幻清透的眼神大咧咧回看過去,像將自己毫無保留地展露在青天白日下一樣面對閔洲。
“我當然知道,就是你去哪我就去哪,你有肉吃,我就有菜吃。你就像是……”
路不幻想說,跟着閔洲就像跟着師父,師父護着她,教她佛法和縹緲功,她跟着師父,不管去哪都忠心不二。不過既然她已經有師父,再用這個例子形容閔洲就不恰當了。她平日裏深受師兄弟們照顧,尤其是不色,有好吃的好玩的總第一個想着她,還陪她練功誦經。如此想來,將閔洲比喻為不色,卻有幾分恰當。
於是頓了一下,繼續說:“你就像是我的兄弟。”
閔洲被她一番鬼話逗笑,不知自己跟個沒心沒肺的丫頭較什麼勁。威逼利誘或以身相許的戲碼在江湖中屢見不鮮,以兄弟身份來接近目標的,真是聞所未聞。她臉上的血已擦拭乾凈,閔洲放下帕子道:“我是個很尊重兄弟的人。這有兩種創傷葯,你可以自己選。”
“這兩種葯有何分別?”路不幻疑惑。
“此為晴芝散。”閔洲指着一個淺藍的瓷瓶道,“晴芝草止痛消腫功效奇佳,卻是治標不治本,傷口恢復得慢些。”
又拿起一個黃色瓷瓶道:“此為菩風露,以菩風鈴為葯底,混上蜈蚣藤的汁液。對傷口癒合有奇效,能助肌膚復原無疤。不過蜈蚣藤藥效猛烈,會有些疼。”
哇……路不幻從未聽說過這些神奇的藥材,連連讚歎大自然無所不能,孕育出這樣的好東西。
“有多疼?”
“唔......大概比尋常藥膏,再疼一些吧。”
“來吧!”路不幻迫不及待的樣兒像個小滑頭,“兩個都給本大俠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