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論劍湖
陳徹沒有胃口,百無聊賴之下,有些茫然,便漫無目的的獨自向學宮前堂走去。
姜九畹在後面對他說道:“喂,那個姓陳的小弟弟,你去哪裏?跟我們一起去吃飯呀。”
陳徹神思不屬,竟是充耳不聞,一路向前行去。
“嗯,不理人家呢,哼,你不理我,我也懶得理你呢,走,姐妹們,咱們吃飯去!”姜九畹在陳徹身後輕輕嘟囔了一句,將頭向後一揚,重重“哼”了一聲,重重跺了跺腳,當先轉身向膳食堂走去。
此時,太陽循着亘古不變的軌跡正越來越遠,只在西方的群山之間留下一個圓圓的暗紅色的影子。寂靜的餘輝平鋪的那—刻,地上的每一個坎坷都被映照得明晰,而在這庭園清幽的沉靜光芒中,一個人更容易看見時間,並觸摸自己的內心。
它為一個眷眷深情的人把一切都準備好了。
西斜的暮光將他的影子拖得長長的,投映在青石板鋪就的蜿蜒道路上,沿途的菩提樹在暮光的風中搖曳着婆娑的影子,土石之間時不時地傳出蟋蟀“啾啾”的輕鳴;那些和他一樣不明白為什麼來到這世界的小青蟲依然在沿途的菩提樹葉上緩慢爬行;蜂兒如一朵金色的小霧偶爾從他眼前掠過,傳來嗡嗡的尾音,然後劃出一道細線似的飛影,往遠方的家裏飛去;途中一棵榕樹的樹榦上留着一隻舊年的蟬蛻,寂寞如一間空屋;晚歸的青翅鳥撲扇着翅膀,已是紛紛歸巢。
武夷山逐漸籠罩在晦暗的雲霧裏了,鐘鼓樓上的那口銅鐘被值日的學官敲了六下,“噹噹噹噹噹噹”,晚鐘的清越之音在武夷山的群山谷中遠遠傳出,然後又從遠遠的山谷中一聲聲的傳來清晰的迴音,應和着飄渺的夜霧,便如無形的波濤涌動,一聲接着一聲,在武夷山的群峰之間久久回蕩。
陳徹在鐘聲中,不知不覺地走過了學宮的前堂,向宮門外走去。
今日的值守官正是安門官。
他見陳徹向大門口走來,忙迎上前去,微笑道:“陳老弟,你這是去湖邊走走呢,記得在關門前回來哈。”
陳徹向安門官頷首一笑,道:“嗯嗯,我知道了,就是出去湖邊隨便走走,來了幾天了,悶得慌呢。”一邊漫不經心地說著,一邊向大門外走去。
他大步走過廣場,朝論劍湖走去。
論劍湖並不遠,只是要去湖邊,抄近路的話,需經過一處峭壁上的羊場小路。
他小心翼翼地走在這條羊場小路上,峭壁之下便是論劍湖,山路蜿蜒着向下延伸,漸漸的背離了半山平地上的學宮,顯得格外清靜。
他順着峭壁上的山路慢慢下行,再向前小心翼翼地走了二十餘步,便看到面前的山路一下寬闊起來,再向前走了幾步,卻踏進了一個比較大的平台,在山壁上凹進去,平台上有幾株櫻花,正開着粉紅的花朵。
他在這平台上隨性地往前走去,來到平台中間,便看到平台靠里的山壁上密密層層結滿了粗大的紫藤蘿,在這春的四五月間開滿小喇叭似的花朵,朵朵綻放,閃着白中隱青的顏色,不是很美,卻生機盎然,透過紫藤的縫隙,隱隱約約的,山壁上似乎有一個像門戶一般的洞口。
陳徹此時心緒低落,瞄了一眼,也未在意,繼續沿着這個平台邊緣的一條山路下行。
向下的山路越來越陡,他拉着路邊的藤蘿,一步一步向下緩行,大約有小半柱香的時間,他終於下到了峭壁之下,穿過一段林中小路,在林子邊緣,
抬眼看去,論劍湖便近在眼前了。
他舉目看去的那一剎那,立即被眼前的景緻所震撼:暮色之中,遠方的雪山,面前的湖泊,湖邊的森林與草原,清新的空氣中有股淡淡的芬芳味道。遠方如刀鋒般陡峭的雪山處於陰影中,山巔的白雪呈現一種淡藍色,發著微弱的熒光;湖水是比天空更深的那種藍,藍得發黑,像最愛的那個人的眼睛,而在這片藍得發黑的水面有一個美麗的小島,湖邊有一道小小的棧橋,通向湖中,與湖心島遙遙相望,就像眼中的瞳仁,讓這片山水有了靈魂。這裏純凈的一切,像是童話中才有的那個樣子,連天邊飄過的雲霞都似乎願意沉入這湖中,把它生命里最柔軟最美麗的那一刻與水交融。
雪山的前面是草原,然後是湖面,在潔白、嫩綠、青藍這三種色彩中,這個世界的構圖簡潔,單純,唯美。
雪山、湖面、森林和草原,這一切都似處於一萬年前的原生態,讓人看到這個地方時,會以為這個世界從未來過他人。
林中開始飄散着淡淡的薄霧,隨着日暮里的晚風一縷縷地飄過,清甜的風把陳徹的長發吹起,一縷縷撩到他的臉上,痒痒的,讓他覺得閑適而舒服。
林中的夏蟲因為他的到來,似是受了驚擾,發出悠揚的鳴叫。輕風吹過林木,枝葉搖動,螢火蟲彷如夜空中的星星在枝葉間閃動,林中天籟般的和鳴,不知是枝上的夏蟲還是那些飄過的星星發出?
他看了看遠遠的湖面,卻沒見到那個小美人魚,也不知那小傢伙去哪裏了?
他抬手輕輕將面前橫着的一支樹枝撥開,走出林子,穿過未經人工修剪,卻顯得十分精緻的草坪,走上那道棧橋,在棧橋的盡頭,他扶着欄杆,看着日暮之下如鏡的湖面,倒映着雪山,周圍是清甜的空氣和柔和的暮光,他的胸臆為之一暢,對自己說:天下一家,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曾經,是褰裳母親的理想,現在,是我的!
正自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突然,身後的半空中傳來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孩子,你來了?”
陳徹聞言,忙轉身循着聲音來處,抬頭看去,卻見棧橋盡頭的湖岸上空,不知什麼時候來了一人,懸停於半空的風裏,身穿一襲白衣,寬袍大袖,在四周一片昏昧的暮色襯托下,分外顯眼,但卻看不清來人的面貌,夜風輕輕掀動那人的衣袂,讓他看起來翩翩若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