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標題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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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李府最不得寵的二小姐,為了上位,我爹把我送給了九千歲做妾。

九千歲姓紀名蓮,天生一副好皮囊,長得是眉目俊秀,唇紅齒白。

不僅如此,他還家財萬貫、權勢滔天。

可以說除了沒有那個,他哪哪兒都好。

原本對我這樣一個見不得光的庶女來說,能嫁給九千歲已經是高攀了,可壞就壞在,安排這事的是我爹。

我噁心他,噁心我娘,也噁心李府的一切,怎麼可能助他們平步青雲呢?

當然,我也不是沒反抗過,只是腦袋都磕破了,最後還是被押上了花轎。

我娘勸我說:“阿苓,女子總是要嫁人的,嫁誰不是嫁呢。”

我一想也對,就算是嫁個太監,也比留在這吃人的李府強。

太監娶親,自然要趁夜。

貼金轎子停在門口時,我娘淚眼婆娑,把全身上下最值錢的鐲子塞進了我手裏,“阿苓,娘親對不住你。”

這個時候倒是知道懺悔了,罵我是賠錢貨的時候怎麼不說呢?

我這個苦命娘,本是煙雨樓里艷壓群芳的頭牌,大着肚子進了門,還以為能母憑子貴,卻不想生出來是個女娃娃。

再加上主母彪悍,這麼多年,我爹幾乎沒踏進過她的院子,若不是李家正巧缺一個巴結九千歲的禮物,估計也想不起她姓甚名誰。

身後,主母小聲罵我和我娘一樣,都是下三爛的賤胚子,說配個太監已經是高攀了,竟然還挑三揀四不知廉恥。

我淡淡掃了一眼她,眼神陰冷地可怕。

“拿着,孩子,你拿着。”

我娘還在拚命往我懷裏塞玉鐲,對他們的嘲諷置若罔聞。她只會這樣,對我惡語相向,對欺負她的人忍氣吞聲。

我冷笑一聲,沒接她的鐲子,“自己留着吧,嫁給九千歲,還缺得這些?”

說完就扭頭上了花轎,再不看她們一眼。

轎子很快凌空而起,一路搖搖晃晃。

這可能是我和她的最後一面了吧,我走後,再沒有人護着她了。

她或許很快就會落水溺死,也或許會在吃什麼東西的時候被毒死。

不過無所謂了,我的結局大概也是一樣的。

黃泉碧落,隔不了太久。

燈影綽綽,嫁衣如血,滿堂滿室都紅得刺眼。

不知過了多久,門“吱呀”一聲。

一隻修長的手挑起了我的下巴,“李芙蕖?”

是紀蓮。隔着蓋頭,我看不清他的臉,無法分辨他是不是和傳聞中一樣好看,只覺得他聲音並不像尋常太監一樣尖利刺耳。

我搖頭,“李茯苓。”

一個是水中芙蕖,一個是地上茯苓,他們才捨不得把好的那個給你。

他輕笑一聲,放開我的下巴,“你倒是誠實。”

說著,拿起秤桿,挑開了蓋頭。

我剛想說就算我不誠實,以九千歲的權勢,還會查不出來今晚送進東廠的是誰嗎?

可是話未出口,我就狠狠愣在了當場。

傳聞中權傾朝野的九千歲,竟然長了一副和我心上人一模一樣的皮囊!

尤其是眼下那顆小痣,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見我愣住,紀蓮卻笑了,勾魂攝魄的模樣彷彿地獄裏爬出來的艷鬼。

他用粗糲的手指輕輕摩挲着我額角尚未癒合的疤痕,摸着摸着,又重重按了下去。“這麼怕我?撞牆的勇氣去哪了?”

我疼得倒抽一口冷氣,一滴清淚倏忽而下,落在寬大的裙擺上,綻出一朵艷麗的嬌花。

他抹掉我的眼淚,放到唇邊淺嘗輒止,“二小姐如此愛哭,漫漫長夜可怎麼熬啊?”

2

“膽子不小,還想與我同歸於盡?”

紀蓮手裏拿着馴馬的皮鞭,坐在八仙桌前,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我承認,我不是個好的刺客。

新婚當晚,他將我壓入床榻,卻從婚服下摸出一把鋒利的匕首。

不多時,唇脂里的迷香和胸衣里的柳葉針也被搜的一乾二淨。

此時此刻,我只着一件薄紗,狼狽地跪在地上,尊嚴和清白全無。

他想用這種方法羞辱我,可他不知道,對於從泥里長出來的人,這兩樣東西根本算不得什麼。太監折磨女人的手段,我不是沒聽聞過,所以得知我爹打算把我嫁給紀蓮的那天,我就抱了必死的決心。

老頭子想賣女兒買富貴,我就偏不如他的意。

不但如此,我還要拉着他們全家陪葬。

但現在……我改了主意。

我要活着。

我要和我的心上人在一起。

哪怕只是一副相似的皮囊,我也甘之如飴。

我像條狗一樣爬到紀蓮腳邊,柔弱無骨的身子順勢貼了上去,跨上他的雙腿后,用蘊滿秋水的眸子怯怯望着他,

“督公,我錯了,求您疼我。”

主母說的沒錯,我和我娘一樣,是天生的狐媚子,最知道怎麼勾引男人。

太監是男人嗎?

不完全是,但也不是完全不是。

紀蓮喉結一顫,扼住了我亂動的手,“上一秒要殺了我,下一秒就要我疼你?”

我的腕子被他握得生疼,但還是強忍着咬唇道:“督公,你不信一見鍾情嗎?”

他好像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怪笑着扣住了我的脖子,將我拉得很近很近,近到我都能看清他眼角漂亮的紅痣。

笑夠了才說:“聽過,但沒見過。”

我一手搭上他的脖子,一手探進他的衣領,嬌聲誘哄道:“那不如和我試試,保證您樂不思蜀。”

他挑了挑眉,“二小姐對誰都這般開放?”

我頓了頓,正色道:“不,只對你。”

面對這張臉,再離譜的情話,也說得容易。

許是我的眼神太過赤誠,紀蓮也差點被我騙過了,任由我胡作非為。

可就在快要突破層層阻礙,窺得廬山真面目時,他忽然一把推開了我,徑直向門外走去。

我被掀翻在地,也顧不上膝蓋的疼痛,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新婚之夜,您要留我獨守空房?”

他淡淡掃我一眼,冷笑着拂開了我的手,諷刺道:“二小姐帶刺,本督可不敢碰。”

門“砰”一聲關上了。

我失落地低下頭,等門外聲音消失,又揉揉膝蓋,冷笑着從地上爬了起來。

沒關係紀蓮,日子還長,碰不碰的,你說了不算。

3

新房很舒適,但我認床,所以這一覺睡得並不踏實。

第三次驚厥而起后,我乾脆放棄掙扎,抱着被子靜待天亮。

許是人閑的時候就愛胡思亂想,待着待着,我又想起了葉釗,那個說要娶我的俊俏公子。

他是織造世家年輕一輩的翹楚,也是老頭子給李芙蕖選的良配。

若沒有我,他倆早該舉案齊眉、琴瑟和鳴了。

可惜葉釗手賤,偏要從山匪手中救我一命。

他活該被我這樣的妖精纏上。

至於李芙蕖……

她錦衣玉食、爹疼娘愛,隨手丟棄的都是我這輩子想都不敢想的東西。

她有那麼多人疼,讓一個葉釗給我又能怎樣呢?

猶記得相認不久,我把葉釗推到牆角,逼問他願不願意娶我。

葉釗刷地紅了臉,眼睛亮得出奇卻不敢直視我,“姑……姑娘,天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不退反進,直白進攻,“你不喜歡我?”

他支支吾吾:“也,也不是……”

不是就好。

“那我問你,在你眼裏,我和李芙蕖哪個更好?”

他不答,似乎真的在思考這個問題。

但他實在用了太久,久到我都不耐煩了。

“你果然更喜歡李芙蕖!”

這世上就沒人不喜歡李芙蕖,除了我。

可那也不是因為她不夠好,而是她的好,更襯得我和我娘面目醜陋、心胸狹窄。

我怒了,腳步一轉,就要傷心離去。

葉釗卻一把抓住我的腕子,不肖片刻,又燙手似的放開了。

“我剛剛只是在想,李芙蕖是什麼人。”

笑話吧,江左還有人不知道李芙蕖?

“你不喜歡我,也不必這樣搪塞我。”

他的聲音有些急切,“是真的,在下隨父經商,不常在江左逗留,李府中的熟識,確實只有茯苓姑娘一人。”

我想,我總歸有一樣走在李芙蕖前面了。

我扭過身子,踮起腳尖逼近他,

“葉釗,有些話我會問第二次,但絕不會問第三次。”

深吸一口氣,“你到底願不願意娶我?”

我中氣十足地凝視着他,手心裏卻沁滿了汗水。

葉釗的臉更紅了,沉默許久,才狠下心點了點頭。

笑意爬上唇角,我清了清嗓子,“那你來提親時,要說誰的名字?”

大概是被我的膽大妄為嚇到了,他說很小聲,眼神卻很堅定。

“李茯苓。”

聲音清潤,像入夏的第一口梅子湯。

“再說一遍。”

他笑着,一字一頓,“李,茯,苓。”

4

從小我就知道,我和李芙蕖不一樣。

她想要的,只要動動嘴就能得到,再不濟,哭一鼻子也十拿九穩。

而我想要的,只能自己拚命去爭。

所以紀蓮不來找我也不是什麼大事,我去找他就行了。

都說想要抓住一個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儘管這理論在我爹那裏行不通,但也不是一點道理都也沒有。

送了半個月桂花糕,紀蓮果然有所動容。

他睨了眼我故意露出燙傷的手,神情淡淡,

“你不用費這麼多心思,安安心心做好籠中鳥,該給的本督都會給。”

刀口舔血那麼多年才坐到一人之下的位置,紀蓮當然不可能相信一見鍾情的鬼話。

我厚着臉皮湊過去,“督公,您是在關心我嗎?”

紀蓮一頓,轉過頭來幽幽看我,狹長的桃花眼中儘是玩味,“何以見得?”

我眨巴着眼睛,乖巧地趴伏在他腿上,“您若是不關心我,大可任我燙死累死,半句不理就是了,可您今天不但賞臉吃了我做的桂花糕,還讓我安心做您的籠中鳥,一輩子待在您身邊,這不是關心是什麼?”

紀蓮一挑眉,似乎在說——

本督話里的意思你是一點沒明白啊。

我也一挑眉,表示——

本姑娘只聽自己想聽的。

過了好半晌,他才冷哼一聲,俯下身子擦掉我臉側的麵粉,“二小姐做糕點的手藝一般,嘴上功夫卻是了得。”

語氣甚是刺人,臉上卻有一種被討好了的快感。

就姑且當成對我讚美吧。

我暗罵男人都是口是心非的東西,臉上卻微微一笑,然後在他錯愕的目光中,將雙唇貼了上去。

蜻蜓點水,一觸即分。

紀蓮猛地眯起了雙眼。

可在他發火之前,我已起身跳到了門邊。

“督公所言極是,只是茯苓了得的,不僅是嘴上功夫。”

點到為止。

我像只貓一樣,不停試探他的底線。

他一皺眉,我便知多踩了半步;輕撫扳指,我便知道還能往前湊湊。

當晚,紀蓮第一次在我房裏留宿。

他抓我不安分的小手,將我抵在卧榻邊,眸中暗流涌動,“聽聞二小姐最會以色侍人,今日看來,果然名不虛傳。”

對上他陰鷙的目光,我毫不畏懼,繼續用指尖輕觸微微凸起的喉結。“怎麼,您要懲罰我嗎?”

他淺抽一口氣,俯下身來咬我的耳珠。

“李茯苓,你不做妖精真是可惜了。”

我聽了咯咯一笑,攀住脖子,將他勾入帳中。

是可惜了。

這樣一副好皮囊,長在了太監身上。

5

幾年前,先帝突發惡疾,只有年僅七歲的皇三子能繼承大統。為防專權,他將手中的權利一分為二,一份交給了攝政王蕭嵐,一份交給了宦官紀蓮。

雖然聖旨上說,新帝年滿十五,兩方都要交還權利。

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往後的事誰又說得准呢?

僅是這幾年,兩人就沒少明爭暗鬥。

只不過紀蓮身為內侍,近水樓台先得月,地位還略高於蕭嵐,真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也因這個,我的身價水漲船高。

有人羨慕我飛上枝頭變鳳凰,有人同情我與太監做對食,也有人編排我為了富貴不知廉恥。

可他們不知道,若這富貴潑天,挨些罵根本算不了什麼。

“還要什麼?”

“都要。”

“你倒是貪心。”

“我只貪督公的心。”

紀蓮修長的指節劃過我的鼻子,帶起一絲寵溺,又轉身對下面的人說:“聽見了嗎,夫人說都要。”

太監娶妻本就是天方夜譚,這樣明目張胆地稱我為“夫人”,更是開國以來的頭一遭。

不過那掌柜的也是人精,聽見這話,只是微微一愣,就去給我拿首飾了。

其實我很確定,紀蓮知道我不愛他,但他還是願意給我想要的一切。

這也不是因為他多愛我,而是他恰巧缺了一個排遣寂寞的寵物,滿足他那變態的佔有欲和被依賴感。

偏偏我,又最會恃寵連紀蓮自己都說,他是見不得光的狼,我是陰險狡猾的狽,我倆狼狽為奸,天造地設。

我想想也是。

“畢竟除我以外,沒什麼人能狠下心去琢磨取悅您的手段。”

這話說得隱晦,卻很得意忘形了。

“想死?”紀蓮眸光一變,用力將我圈進懷中,狠狠撕咬我的脖頸。

脖子瞬間沁出了血跡,但我卻很高興。

拜託,說了這樣的話,他就只是咬我而已唉。

遂乖乖認錯,一邊抹掉紀蓮唇角的鮮血,一邊撒嬌道:“您才捨不得殺我呢。”

6

一晃到了八月,我和紀蓮的關係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

他大部分時間都圍着皇帝轉,很少有時間管我。

只有一件事,雷打不動。

那就是他都會在巳時專門回來一趟,把我從床上抓起來,按在鏡前輕描花鈿。

有時我犯懶不想起,還要被他揪着後頸威逼利誘。

“再不起床,過幾天就不帶你出去了?”

我知道怎麼拿捏他,他也知道怎麼拿捏我。

有時候我覺得,我倆對對方的方式都和訓狗差不多。近了推一推,遠了拉一拉。

聽見這個,我一咕嚕爬起來,乖乖到鏡前坐好,興奮道:“去哪裏?”

東廠戒備森嚴,沒有他的同意,我一個人出不去。

紀蓮彎腰,把翠鈿貼在我的額頭上,剛好蓋住先前留下的疤。

他的手很大很長,指甲也修剪的很整齊。

陽光照進來,時常我給我一種荒誕的錯覺——

比起太監,紀蓮更像是跌落人間的神祇,來救我的神祇。

手不自覺撫上了那顆淚痣。

“千歲大人,我有沒有說過,你真的很好看。”

他一向不太理解我的浪漫,瞥我一眼,並未答話。

“可有想去的地方?”

我腦中轉了兩圈,最我腦中轉了兩圈,最後想起了李府。

那日我在涼亭小憩,剛醒就看見主母帶着小女兒李芙蓉走了進來。

她倆藉著送請柬的機會,帶來了我爹的信件。

忘了說,前段時間李芙蕖也定親了,嫁的是江左有名的商賈之家。

不得不承認,老頭子也是有本事,兩個女兒一商一政,老丈人怎麼都能坐收漁利。

這算盤,響的我在東廠都聽見了。

那信也無非就是讓我多吹兩下枕邊風,好讓他的官位再往上蹦躂蹦躂。

原本我還能打開一看,可他偏偏派了李芙蓉母女來。

我最看不慣的,就是那女人誇李芙蕖嫁得好的模樣。

因為我本該像她那樣,風風光光嫁給我的少年郎。

“還沒想好?”

思緒被紀蓮的催促拉回,他已經放下描筆,正目光灼灼地打量我。

我甜甜一笑,“想帶你回家,讓他們瞧瞧,我夫君是個怎樣厲害的人物。”

那兩個字取悅了紀蓮,他嘴角一提,像賞玩一隻貓似的,用拇指輕撫我的臉頰。

“真想回去?本督覺得,你也不怎麼喜歡李家。”

要不還是紀蓮懂我呢。

我站起來,攬住他的脖子,嬌聲說道,“那便算了,有那時間,還不如同您多廝混一會兒。”

他無視掉我眼中的挑逗,輕輕拍了拍我的背,似在安撫,“你若真想回去也可,總歸本督在,不會叫你被人欺負了去。”

這意思是……

要給我撐腰?

原本輕浮的話就這麼堵在了嘴邊。

剛好一片雲飄過來,擋住了刺眼的眼光,紀蓮的臉隱在暗處,叫人看不出情緒。

我突然覺得,一輩子都做他的籠中鳥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默了半晌,我低下頭,在他胸前蹭了又蹭,“不用了,不想讓你看見那些骯髒的人。”

哪怕是一身奴骨的紀蓮,也比李府的人乾淨太多。“小旭子說卧佛寺的臘梅開了,我想去看。”

紀蓮看似漫不經心,卻很快發現了重點,“你和小旭子關係很好?”

我眼珠一轉,道:“也不是很好,就是上次崴了腳,是他背我回去的。”

聞言,落在我腰上的手就是一緊。

我暗自偷笑。

紀蓮這個人吧,面上不顯,背地裏卻霸道得很,東西是他的就是他的,容不得別人染指半分。

而我偏偏喜歡逗他,喜歡看高高在上的九千歲,心隨我動。

畢竟床榻之上,我任他予取予求。

那床榻之下,他就該聽我發落不是嗎?

耳畔響起一個低啞的聲音,“李茯苓,你再說一次。”

我被他捏疼了,哎呦一聲,也不再假裝。

“假的假的,我一瘸一拐蹦回去的,他就扶了我一下。”

腰上的手這才鬆開。

可是第二天剛起來,就有婢女告訴我,小旭子被調走了。

至於調到哪裏么……

誰知道呢,大約是哪個亂葬崗吧。

誰讓他亂嚼舌根,說我是紅顏禍水。

也不想想,就算我真想當禍水,禍一個太監做什麼?

我該去禍皇帝啊。

7

轉眼過了大半月,卧佛寺的臘梅都快謝了,紀蓮才終於騰出時間帶我去。

他把我從床上撈起來,滿臉寵溺,“不過是晚你幾天,這就氣了?”

我憤憤伸着爪子,在他胸前抓出一道紅痕,陰陽怪氣道:“我可不敢。”

他也沒惱,挑挑眉,又俯下身來啄我唇瓣,“二小姐有什麼不敢的?親妹妹都說打就打。”

他指的是主母來的那天,我把李芙蓉打了的事。

比起李芙蕖的陰險,李芙蓉就笨多了。

我瞥見了假山後緩緩走來的身影,短暫一愣便計上心來,出口激了她一句。

小姑娘果然年輕,開口便啐我一聲,“阿姐要嫁的雖說不是什麼權傾朝野的大人物,但好歹是個正經男人。你嫁個太監,也好意思給我擺臉子?識相的,就好好給爹鋪路,不然別怪李家對你不客氣。”

她的語氣極其囂張,甚至忘了這是在九千歲的府邸。

這不正中我的下懷了嗎?

我微微一笑,抬手就是一個響亮的耳光,

於是剛剛回家的九千歲,就看見昨晚還嬌嬌弱弱說好累的我,徒手扇飛了李芙蓉的耳環。

呵,鋪路?

我李茯苓,向來只為自己鋪路。

“我不該打她嗎?”我抬眸,伸手捧住紀蓮的臉,腕上的鈴鈴鐺嘩啦作響,“紀蓮,我既嫁了你,你便是我的天。旁人罵我可以。罵你,不行。”

許是被我眼裏的真誠嚇到了,紀蓮脊背一僵,良久才粲然一笑,將我攔腰抱起,放到了馬車的軟墊上。

縱然他一言未發,但我知道。

他在高興。

比我以為的還要高興。

不然也不能在半路遇襲時,把我緊緊護在懷裏。

8

卧佛寺到底是沒去成。

朝中想巴結九千歲的人如過江之鯽,想他死的也比比皆是。

四周寒光乍現,我粗略一數,刺客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多了我們兩倍不止,而且他們招招狠厲,每一劍都直奔紀蓮而來。

我久居閨閣,哪裏見過這場面,當時就腿肚子轉筋,站在原地走不動路了。

還是紀蓮發現了我的不對,磕碎了手邊的琉璃盞,劃破了一個刺客的脖子,帶我退到了路邊的密林中。

原來,紀蓮是會功夫的。

“害怕?”他低頭,抹掉我臉上沾染的血跡。

我死死抓住他胸前的衣服,不肯鬆手,“怕死了。”他說過,誠實是美德。

紀蓮忽然笑了,愛憐地將我的碎發別到耳後,又彎腰撿起刺客的長劍,反手挽了個劍花,擋住了上前的刺客。

“往西十里有個客棧,找到一個叫李瑾的就安全了。”

他要我跑?

我下意識抓住了他的袖子,“那你呢?”

他眼中閃着嗜血的光芒,像是見了血的狼崽子似的,倨傲又興奮。

“放心,你不會有事,本督也不會有事。”

說完他就縱身一躍,回到了血跡斑斑的修羅場,一點反駁的機會都沒留給我。

我看了看西邊的密林,又看了看正在纏鬥的紀蓮。

心一狠,抬腿往林子深處跑去。

然而沒跑多遠,身後突然傳來一聲驚呼。

我回頭一看,紀蓮胸口染了大片血跡,已經被逼退到馬車邊。

感情剛才是裝呢。

我的腦海里又閃現出了葉釗臨死前的模樣。

他病重的時候,我被葉家拒之門外,跪到膝蓋破了,才求得見他一面的機會,可還沒來得及說上話,人就在我懷中斷了氣。記憶還在腦海中盤旋,漸漸的,我就分不清懷中那人是葉釗還是紀蓮了。

一滴滴鮮血像釘子一樣,死死釘住了我的腳。

我又望了望西邊,隱約能看見穿透密林的微光。

可是逃出去又能怎樣呢,天地之大,除了紀蓮身邊,我無處可去。

罷了,就賭這一把。

成了,富貴滔天,不成,重新投胎就是了。

我長出一口氣,彎腰抄起一塊趁手的石頭,然後腳步一轉,向著死咬紀蓮的刺客飛奔過去。

本來以我的實力,幫不上他什麼忙的。

但今日不知走了什麼狗屎運,我平地摔了個狗啃泥,手中的石頭飛出去,剛好砸中一個刺客的後腳跟。

那人吃痛,生生頓住了刺向紀蓮的劍刃,待反應過來,回首就是一劍。

半空中傳來兵刃相擊的聲音,天旋地轉之中,我小臂一痛。

再睜眼,人又回到了紀蓮懷中。

幾個護衛暫時隔開了刺客,看見我的一瞬間,他眼裏結了寒霜,“不聽話。”

我忍着疼,可憐巴巴地仰視他。

“別趕我走,我以後會少吃一點的。”

似是被我神奇的腦迴路驚到了,紀蓮濃眉一挑,半晌才無奈地輕嘆一聲,將我拉到身後。

隨後眼神驟變,對着眾人吩咐道:

“今日斬殺刺客最多者,本督賞黃金千兩、良田萬頃!”

此話一出,滿場嘩然。

有錢能使鬼推磨這話果真不假,靠着餘下的十多人,我們竟硬生生撐到了援軍趕來。

紀蓮的手青筋畢露,染滿鮮血,卻一直緊緊抓着我的腕子,生怕我走丟似的。

等滿地血痕被烈日晒干,我的腕上已經多了一圈絳紫色的淤痕。

接下來的幾天,更是人心惶惶。

東廠死了很多人,我房裏的小丫頭也不見了好幾個。

紀蓮每天都陰沉個臉,只有見到我時才稍稍好一點。

後來不知是誰把他親自給我上藥的事情傳了出去,一時間,李府飛出個新鳳凰的事情人盡皆知。

瞧瞧,多囂張,他們竟然將太監的妻子稱作鳳凰。

最好笑的是,這事還是紀蓮告訴我的。

晚膳過後,他捧了一方降香黃檀做的木盒來見我。

我打開一看,裏面竟然是一罐七寶玲瓏齋的媚花奴唇脂。聽說這種胭脂的原料是鮫人尾鰭上的鱗片,在陽光下會發出粼粼的波光,可鮫人數量稀少,尾鱗更是難求,連七寶玲瓏齋一年也只能產出一罐。

我驚喜地看着紀蓮,問道:“給我的?”

他點點頭,“戶部侍郎送來的。”

我喜上眉梢,立馬放下染到一半的指甲,跳到到鏡前描眉塗唇。

待妝畢,又轉過頭來問他:“好看嗎?”

紀蓮轉動拇指上的玉扳指,難得沒有撲滅我的熱情。

下巴一提,“好看。穿鞋。”

語無波瀾,無情又無義。

我沒理他的話,反而三步並做兩步,跳進他懷裏,赤腳踩住他的靴子。

手環上紀蓮腰的那瞬間,我忍不住感嘆:嘶~千歲大人的腰可真細呀。

“這樣不就不涼了。”

紀蓮捏住我的臉頰扯了扯,沒說什麼,抱起我放到了卧榻上。

“他做什麼送些女孩子用的給你?”

紀蓮眼眸微垂,自然而然地拿過手邊的鳳仙花汁,給我染起了指甲。

“因為他們知道,你會喜歡。”

這話讓我心頭一甜。

他不拒絕別人用討好我的方式來巴結他,是變相承認了我在他心裏的地位了嗎?

我美滋滋地看着他,臉上的笑容怎麼也藏不住。

“想來是我勇救九千歲的光輝事迹傳了出去啊。”

紀蓮想起我那一石頭,嘴角抽了抽,又飛快掩飾掉了,淡淡“嗯”了一聲,沒有揭穿我的臭屁。

於是我更加蹬鼻子上臉,晃了晃手臂上的傷道:“督公,我那天沒有丟下你自己跑掉,你是不是特感動?”

“是不是更喜歡我了?”

“是不是特想買點什麼東西獎賞我?”

這一連串下去,紀蓮再也忍不住了,沉沉看我一眼,薄唇便堵住了我喋喋不休的嘴。

這一吻極其霸道,等他親夠了,我只剩下喘氣的份兒了。

他用雙手撐在我的兩側,長長的睫毛在眼窩處投下一片好看的陰影,眼裏全是款款深情,說出的話卻是……

“本督還以為,你沒跑是因為不知道哪邊是西呢。”

“……”

死太監,浪漫過敏。

我嗔他一眼,不解氣,又伸腿踹了他一下。

見我生氣,紀蓮就笑,抱着我哈哈大笑。

我也笑。

因為我知道,紀蓮完了。

他的心,徹底屬於我了。

9

這件事之後,想巴結紀蓮的人都找到了門路。

我房裏多了許多奇珍異寶,不過見多了么,也就那樣。

倒是有隻小狗,模樣憨憨的,很招人喜歡,我給它取名叫八萬。

這日我正訓練八萬裝死,紀蓮忽然說要帶我去個地方。

料峭春風中,一大片梅花傲然怒放,他們形態不一,婀娜多姿,美的不可方物,間或有涼風吹來,空氣里都是淡淡的香氣。

我難以置信地看向紀蓮。

他低下頭,把萬千星子揉碎在狹長的眼眸里。

“上次沒看成,這些算賠給你的。”

後來有人告訴我,整個梅園都是現造的,紀蓮派人連夜上山,差點把佛寺搬空了。

我鼻子一酸,眼角落下一片溫熱。

紀蓮扯了扯我的臉頰,把碎發別到我的耳後,“哭包。”

我抽抽搭搭不肯承認,“才不是,我就是……被風……迷了眼。”

其實天朗氣清,哪裏有風,不過是幡隨心動。

紀蓮瞥了我一眼,明顯是不相信,好笑道:“想哭就哭,憋着做什麼。”

從沒人這樣告訴過我,他們只會說,閉嘴吧李茯苓。

八歲那年,主母冤枉我偷錢,命令家僕掌摑我,最後臉都被打出血了,他們才放我回去。

可等我一身狼狽地走回西院時,迎接我的是劈頭蓋臉的辱罵聲。

我娘說我是個只會惹事的賠錢貨,憤恨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憐憫。從那以後,我再也沒在人前掉過一滴淚。

我習慣了躲起來舔舐傷口,可是大婚當天,我就在紀蓮面前哭了一次。

這是不是在告訴我,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數呢。

我再也忍不住,撲倒紀蓮懷裏,任淚水打濕他的衣襟。

晚上,我抓着他的手貼在胸前,纏了他一整晚。

直到雲歇雨收,霧靄初起,躺在紀蓮懷裏時,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如果那天我真自己跑了,你會怎麼樣?”

他雙眼微合,靠在床上假寐,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撩撥着我的耳珠。

半晌才睜開眼,捏住我的下巴,沉聲道:“你不會想知道的。”

他的眸光黑得可怕,讓我沒來由一哆嗦。

其實後來想想,紀蓮帶在身邊的人,都是他親手訓練的死士,以一當十不成問題。而他之所以讓我跑,何嘗不是在測試我呢。

好在結果我們都很滿意。

他得到了一隻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的金絲雀,我得到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榮華富貴。

挺好,都挺好。

10

只不過,過往的經驗告訴我,上天往往會在我覺得一切都很好的時候,給我當頭一棒。

吏部收受賄賂東窗事發,牽扯出一大串陳年舊案,攝政王大怒,當即表示要徹查到底。

比磚還厚的名冊上,我爹的名字赫然在列。

一大早,李芙蕖就哭哭啼啼來見,哦不,來求我。

“苓兒,阿姐知道李家對不住你,但養育之恩大過天,如今爹爹有難,母親腹中還懷着李家的骨肉,你不能對他們棄之不顧啊。”

我大為震驚,“又懷了?老東西還有餘糧呢。”

見我臉上蔓延出了嘲諷,李芙蕖一下就綳不住了,眼淚一顆顆往下滾,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

如果沒記錯,當年勸我不要把李明遠企圖強暴我的事情捅出去時,她也哭得這般可憐。

李明遠,就是她一母同胞的親哥哥。

我揉了揉翻累了的眼睛,慵懶地躺到了卧榻上,“那阿姐想我怎麼做呢?”

李芙蕖抬頭,喜色爬上眼角,“以妹妹如今的地位,只要肯在九千歲面前美言兩句,爹爹一定有救的。”

有救,可我不想救。呀!”我笑笑,隨手拿起一塊桂花糕扔在地上,故作驚訝,“糕掉了,沒人吃怪可惜的。”

暗示很明顯——吃了它,我考慮考慮。

李芙蕖跪在地上,死死咬着嘴唇,說什麼也拋不開那該死的矜貴。

也是,她又沒餓得睡不着過。

屈辱在她臉上一圈圈漾開,看得我通體舒暢。

沉默中,她忽然抬起頭,一改先前的低姿態,惡狠狠道:“李茯苓,若是李府出事,你娘也難逃一死!”

這倒是說到點子上了。

我低低一笑,赤腳走到她身邊,併攏兩指抬起她的下巴。

“可是阿姐,比起以德報怨,我更喜歡風水輪流轉,往死里轉。從踏進東廠的那天,李家與我再無干係,至於我娘么……她活到現在,也夠本了。”

其實如果她能在李明遠誣陷我勾引他時說過一句公道話,我都不會如此坦然地看着她去死。

都是因果,都是報應。

當然,我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我和他們一樣,壞到了骨子裏,將來自有天收。

想到這,我便甩開李芙蕖,轉身去逗八萬了。

只是沒走兩步,裙角又被她抓住了。

她抬起頭來,漂亮的臉孔堅韌又惡毒,“你救爹爹,我把葉釗的遺物還你。”

熙和七年,葉釗南下前,送了我一支刻有梅花的銀釵。

他說卧佛寺臘梅盛開前,一定會帶着三書六禮,來府上提親。

我收了釵子,滿心歡喜地在府中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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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穿之我有反派黑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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