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美則美矣
村口,張式鬆開櫻的手腕,懇切的鞠了三次躬。
昨日歌謠依稀在耳畔唱起,小孩聲、少年聲、老人聲,聲聲入耳,歌詞太多記不清了,只有一句印象最深,“平安回家”。
恨平安回家,不能平安到家。
更恨自己沒有留下分身。
村長說:“酒,沒了。”
村長還說:“人,還在。”
當時,擠出來的笑臉比哭還難看,“嚇”得張式差點不爭氣的哭了。
講這句話的人不在了,聽這句話的人還在。
人,還在。所以,不哭。
張式的眼睛突然明亮起來,認真的看着她問:“櫻,你說過大陸禁殺,那麼村民是不是?”
櫻伸手握住張式的手,言語上毫不留情地揭露事實,“遍識術不會假。”
張式不覺頭重腳輕,還好有櫻的手死死地握住他,手心的溫暖在傳遞着力量,彷彿在說他要面對,要堅強,要勇敢。
張式再問:“有沒有辦法看到昨夜過後發生的事?”
“有,需要回陰陽界找太陰府主。”
“可我不想等太久啊,”張式殺氣不斂,渾身上下散發濃濃的戾氣。
張式再用遍識術,仔仔細細地端詳着,村子裏裡外外,不留半點死角。
他要找到點蛛絲馬跡,人不能白死了。
一遍,兩遍,三遍……
五遍后,短時間內頻繁吟唱遍識術,沒有太大效果了。
張式不死心,只能先用肉眼在村外尋找,突然目光注意到了池塘。
一條黑魚飛落,在池塘里見到彼此熟悉的魚。
有條扁魚上前詢問:“你是昨夜那條逆流而上的黑魚?你不是游出去了,怎麼回來了?是不是外面不如裏面好?”
黑魚氣勢洶洶反問:“你們有誰看見縱火燒村子的傢伙?”
扁魚駭怪,“你找他做什麼?”
黑魚冷聲道:“報仇!”
邊上的大花魚不屑,“好大的殺氣哩,你知不知道那傢伙有多厲害,光憑你,一個七八歲的小孩你都打不過,還想報仇,簡直是蠢魚吃魚餌,純屬送死,一天天的腦子胡亂想什麼呢,進水了吧。”
扁魚在旁勸道:“是啊是啊,向來只有人吃魚,想魚吃人,除非是海里的大魚,那還有希望,要我說咱還是珍惜眼前,多活一天算一天。”
“快說!不說我現在就吃了你們!”話完,黑魚張開大口,再使勁一合。
五六斤重的身體嚇唬誰呢,大花魚選擇無視,正要游向別處,就見黑魚身體毫無徵兆地變大。
好傢夥,一口吃成胖子,也不是這麼吃的吧,真不怕撐死了?
三秒后,一條全新的黑魚佔領小半個池塘,壓迫感滿滿,再張巨口,“說不說?”
池塘眾魚無不嚇壞了。
大花魚着實驚呆,回過神來,很有骨氣的道:“那也不說,那傢伙比你厲害多了,落在他手裏,我們肯定更慘。”
張式從黑魚背部冒出,嚇得一眾游魚四下亂逃,隨即而來的靈壓迫使游魚停下動作。
張式緩緩道:“不說,你們現在肯定更慘。”
扁魚馬上張口,“我說我說,但求放過……”
大花魚立即出聲制止,“別說!你忘了那人手段有多厲害。”
張式正要施點手段嚇唬,就聽大花魚還在說“圍坐篝火的村民們被那人術法裹住,各回各家,然後關門縱火,從頭到尾他只是揮了揮手,相貌就是長的老了點,頭髮綠色。反正這些我是不會告訴你的”。
得到大花魚的答案,張式和黑魚張默默消失在水裏。
“還好走了,”大花魚鬆了口氣。
扁魚納悶,“你讓我別說,自己怎麼給說出來。”
大花魚訕訕一笑,“啊,我說出來啦,無意的無意的,不知者不怪。”
張式走出池塘,衣物在出水的霎那乾燥,櫻在路邊等着。
他把大花魚的原話講了一遍,接着問:“如果是在葬魂大陸碰見的綠髮老頭,按它的實力是不是可以就無視大陸上的規矩?”
櫻臉色嚴峻的說:“我無法給你這個答覆,但是可以明確告訴你,想無視大陸上的規矩,就算把所有副府主集合起來,我能有聚魂力量,也不得不按它的規矩來。”
張式瞪大眼睛,“還有力量比聚魂強?”
“有。”
“什麼?”
“你聚魂了?”
這不是在打擊,是在陳述事實。
認清事實,接受真相,才會從夢裏醒來。
夢醒,還想着報仇,那就是送人頭。
“我想變強,強到為村子的人報仇,強到可以保護身邊的人,強到身邊的人即使弱小也不會受傷。”
“變強,陰陽師有此想法的不敢說十之八九,十之五六總是有的,一直在做的應有十之二三,能做到的萬中僅一。你可以說到做到?”
“現在我是這麼想的,也想這麼做。”
“你堅持最久的一件事是什麼?”
“吃飯算嗎?”
“可以。印象最深的害怕是哪次?”
獰鬼那次來不及怕,櫻已經出現。
陰陽界白府被替身佔去身體,是深深害怕,還有無比的後悔、自責。
葬魂大陸和貓又單挑,有替身幫助,沒怎麼怕。
黑瓦房遇上大虎和大蠻牛,兩個變異的三級鬼怪,要是害怕它們,那自己可以找塊豆腐一頭撞死得了。
海上被鯤鵬子算計,和替身一起面對也不是其對手,那種如陷黑暗的感覺,很糟糕,既怕死,也怕鯤鵬子解脫,日後有更多人因自己而死。
得到守衛軍力量的八腳蜈蚣和黑狼,怕過,不多,有聚魂實力的櫻在身邊。
面對葬魂和屍骨界三屍,亦是有櫻在,不太怕。
四季大陸引來銀蛛親自動手,櫻在一樣不會怕。
石漠大陸桃花精抓住他們三個威脅櫻,怕過,但聽過錚錚鐵骨地老人一腔肺腑之言,當時熱血沸騰,人可死,傲骨不可斷。
高原大陸和月兔一起的那次,城牆內的並肩作戰稍好點,最後獨自一人帶着月兔靈力不夠時,陷入重圍,那種孤立無援,和替身佔去身體,被鯤鵬子算計一樣,至今想來仍有后怕。
五人被彪圍困,一身靈力的孺子牛都選擇留下,他更沒理由走,何況櫻多次救過他,早把怕忘在腦後。
在鰲面前救人,尤其是它衝破湖面,到他身後,很怕很怕。
但都沒有連理大陸的這次怕。
身在桃源,心墜寒淵。
“現在,最怕;所以印象最深。”
“記住變強的原因,把這件事當做吃飯一樣堅持下去,直到自己不再害怕。”
櫻再道:“和村民們再告個別吧。”
兩人並肩來到大樟樹下,靜靜地看着村子,誰都沒有說話。
心裏話說與心裏聽,有話要說,有淚要流,都悄悄的。
走回溪流的路上,櫻忽然問:“和外界聯繫的只有一條路?”
張式答道:“嗯,我看過附近,往外的路有一股力量隔絕,僅限於眼睛看見外面世界。”
櫻停下腳步,“你有沒有想過“地獄裏跑出的豬”是怎麼來的?”
“鬼怪放進來的,”張式神色沉重。
櫻點頭認可,“可以作為一種假設,所以應該自責,把錯全攬在自己身上大可不必。”
張式嘴巴張了張,又把話咽下去,不知該說什麼好。
“想好,我在前面等你,記住,不是前面的前面,”櫻往前走去。
既然要想,就一次想通,不要一想再想,那會陷入迷茫,好久走不出來。
等櫻走了好遠,張式想起什麼來,大喊:“謝謝你,櫻。”
日入深山,張式心裏的坎,總算是邁過去了。
當然,這件事遠沒有結束。
兩人吃過幾個樹上結的果子充饑后,黑魚吞下二人,原路而返。
世外桃源,世外被發現以後就不是世外了,桃源真的只剩沒有“桃花”的桃源。
美則美矣,好卻不好。
一座藏在林間的小屋,竹門外是條鵝卵石鋪就的小路,路的盡頭躺着一幅畫,還站着一位懷春少女。
懷春少女悵然若失,一雙水靈靈的眼睛微微紅腫,淡雅的妝容已經花了,臉色顯得有些憔悴。
少女彷彿是得知心上人在外有了新歡,無處傾訴,暗自神傷。
憂愁半天,粉衣少女最終撿起畫,默默卷好,悶悶不樂地走回家。
該面對的總要面對。
犯錯的又不是她。
推門進屋,粉衣少女走進自家廳堂。
不多時,有個唇紅齒白的少年循聲而來,似乎正是叫少女憂愁的心上人。
少女清秀的小臉換上妝容,眼睛的紅腫已經看不出來,就是少了點精氣神。
“回來啦,艷客,”少年見面就覺得她有點奇怪,具體又說不出來哪裏奇怪。
名叫艷客的少女站在桌旁,指着桌上那張墨跡早早幹了的畫,“這幅畫是你畫的?”
“嗯,畫的不太好看。”
艷客附和,“的確不太好看。”
這是少年自謙的說法,屬實想不到少女竟也這麼不捧場。
“胡說,哪裏不好看了,”少年激動的脫口而出,走近去看,邊走邊說,“是你美不自知吧。”
少年的聲音越來越輕,最後一個字幾乎聽不見了。
桌上鋪展開的畫,畫有二十張人臉,是現任八位府主,及十二位副府主。
某位副府主的人臉下赫然寫着:孺子牛。
畫的下面還有一張畫,盛開的杏花樹下,有位姑娘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