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成人舞蹈

在工地里着實沒有什麼特別有意思的地方，四處都是粗糙的水泥牆，所有傢具都是由簡單的塗著暗紅色油漆的破木板組成。我們居住的空間裏住了大概四家人，其中兩家是帶了孩子的，一家只有一對夫妻，另一家只有一個男人，他的妻子在老家，沒有跟過來。大家的房間是由簡單的一些施工拆下的木板隔開的，這個木板只有兩米多高，因此上面的空間是相互連通的，氣味、聲音也是互相流通的，彼此間藏不住任何秘密。

工地里的男人們下班后偶爾會聚在一起找樂子，有一天他們聚在我們房間裏喝啤酒，興高采烈的，時不時傳來一陣歡呼聲。不一會兒他們說要一起看碟片，就讓我去房間外面待着，我心想有什麼碟片不能一起看的，在外面待了一會兒后，房間裏傳出一陣音樂聲，這不就是常見的那種他們那個年齡段的人都愛聽的女的唱的歌嘛。我覺得很生氣，因為被趕出了房間裏，又很好奇，於是打算進去湊湊熱鬧，結果母親從裏面把房間門給鎖上了。恰好房間側邊有個四個巴掌大的洞，平時用來倒房間裏面的廢水的，我於是彎下腰，低下頭從這個洞裏面往裏面看，結果看到一群沒有穿衣服的女的在舞台上跳舞，母親見我探進頭去看，就邊拿水桶擋着洞口，一邊罵我不要臉。我尋思着看個跳舞而已，怎麼就不要臉了，這種跳舞有什麼好看的，不如看電視劇呢。沒有地方去我只能去自己的房間獃著，燈光很灰暗，根本看不了書，寫不了作業，我只能早早的睡覺了。

有天周末，男人們放假沒上班，那個男人和另一家人相約着一起去海邊玩，我經常聽說過海，但從沒見過它，因此聽到他們要去海邊玩的時候，便暗暗高興了很久。結果在我午休起床之後，發現他們早早就騎自行車去海邊玩了，就那個男人和母親跟隔壁的小男孩的父母去的，完全沒問我，也沒喊我，就這樣他們自己去了。我特別不高興，氣得踢凳子，我打算給他們點顏色瞧瞧，便離家出走了。

人生地不熟的，我也不敢出走太遠，怕他們找不到我。於是我就走到附近的一家大超市門口，就坐在超市門口最顯眼的長凳上，坐了整整半天，又困又餓的。等到了晚上十點多了，才見他們騎着自行車來找我，我媽一見到我就給了我兩耳光，然後拖拽着我走了回去。回到家又拿棍子抽打了我好多下，邊打邊罵，我又疼又氣憤，最終終於逮到空隙逃回了自己房間裏，哭着哭着就睡著了。

第二天他們什麼也沒說，也沒覺得他們自己做錯了，只是覺得我不懂事，又像往常一樣正常過活，我蠻失望的，但不敢再發脾氣，畢竟棍子打的傷還是很疼，我既打不過也沒有地方可去，只能忍耐着。公共區域的牆角地板上有一些很漂亮的貝殼，但是有點發臭，我撿起來拿去洗卻怎麼也洗不掉這種臭味，只能忍痛也把它丟掉。過了一陣子我也把這事給忘記了，日子就這麼又過去了。

在後來的一個雨天，男人們下班回來了，隔壁住的那兩家人先上來了，他們說今天有個人從那個高塔上摔下來摔死了，聽到的女人們唏噓不已，覺得很可惜，很可憐。那個男人上來了，一邊罵罵咧咧的，跟我媽說有個人今天摔死了，說他的屍體被搬起來放在他們經過的樓梯旁邊，有人拿了塊塑料布蓋起來了，他沒看到於是被他絆了一跤，“他媽的，死了還要擋着老子的路”，我看着他的臉，他罵得很狠，毫不留情和心軟，似乎沒有意識到那具屍體曾經也是個活生生的人，也有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並且那人還是他的工友。但是如果是我自己選擇的話，我是不會和這樣的人做朋友的。

聽到有人死了，雖然沒見到屍體，但就是感覺很可怕，很慌張，尤其是四處都是黑漆漆的，閉上眼睛就能看見一具被破塑料布裹住的屍體，露出腳底，等待着別人來認領，我甚至不敢一個人睡，也不敢去上廁所，但是沒有辦法，母親堅決不讓我跟着她一起睡，把我趕去自己的房間裏，我只好開着燈，一直盯着燈泡，不讓自己閉眼，有尿也憋着不上，這樣堅持着，終於扛到扛不住了，就睡去了。但是即使勉強睡去了也還是做了噩夢，我夢見是自己在這樣的一個陰雨天，徒手沿着那個燈塔一直往上爬，然後失足滑落，最終摔死在地上，留下一灘血跡，然後屍體被草草裹棄在一邊，無人認領，最終在原地發臭，爛掉，被蟲子啃食乾淨。這樣難熬的日子挨過了好幾晚，終於也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