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漢陽(九)
“把望遠鏡給我,我給你當觀察員。”皮紅艷直接攬過了觀察的活,主要還是不太放心這些民兵。
這個商業區玻璃多有破損,應該是經歷過戰鬥的,靠窗戶的地上有一個用小沙袋搭建的射擊位,郝玉芝的狙擊步槍就架在那。三個人離窗戶有五六米遠,坐在雜物上烤火。
“艷姐,我這把槍是新換的。威力大了點,但是精度比原來那把低了,我就調了一次,不知道行不行。這裏的蟲獸比我們南中縣那邊好像要結實,原來那把槍不夠勁了。”郝玉芝鬱悶的說道,這把槍最大的好處就是皮實,問題就是精度不夠高。
“巷戰,狙擊槍不能太嬌氣。回頭有空,我幫你調調。”皮紅艷安慰道。
“我不喜歡用泰坦,太重,轉移起來麻煩,而且聲音太大,在建築物里特別響,還招蒼蠅。他們就跟小孩一樣,就喜歡放火,放炮仗。打不了兩槍,還總捨不得換。”郝玉芝想起自己那些手下就煩,看見泰坦,眼都拔不出來了。
“呵呵。”皮紅艷也笑了,年輕人,缺乏戰鬥經驗的都喜歡這種威力大的武器,恨不得一槍能把星球打個窟窿才夠勁。然後她舉起望遠鏡,向遠處看去,遠處已經出現了黑線,不過應該還有三千米左右,郝玉芝明顯不打算遠距離射擊,看看他們到底是怎麼個戰術吧。郝玉芝這個望遠鏡是新換的,倍數高,而且有電子輔助,可以對不同目標進行標註,還能統計數量。郝玉芝還沒用熟,可是皮紅艷對此並不陌生。
“斯卡過百,利牙過千,蛇怪過千。郝玉芝,你該通知你們隊長,還有後面的近衛軍了。”皮紅艷的語氣有點嚴肅。
“沒事,他們看得見,有無人機。”郝玉芝笑着往頭上指了指。皮紅艷靠近破損的窗戶,往頭上看了看,起碼有兩架無人機,民用型的,看來他們還是很注意搜集戰場信息的。
“兩千四百米。”皮紅艷說道。
居住區的空地上,十幾門迫擊炮開始發威了。
“一千五百米再說,艷姐,你看着的,那些傻小子的泰坦等到了一千五百米肯定響。”郝玉芝老神在在的說著。
“那你打算多少米開始?”
“一千米,到二百米的時候,我最少能開四槍,然後就得縮了,要不然蛇怪太厲害了。我要有它們的眼神和準頭就好了。”
經驗豐富,戰術思想成熟,戰術動作熟練,這個小姑娘絕對是被包圍過很多次了,真好啊。
當蟲獸的前鋒接近一千米的時候,郝玉芝射出了第一顆子彈。那是一顆曳光彈,子彈準確擊中了一隻斯卡的頭部,這讓那隻斯卡很疼,它本能的被子彈的衝擊力打得停頓了一下,子彈契進了它的口器。緊接着一枚火箭彈就擊中了這隻斯卡。當郝玉芝的第二顆子彈命中這隻斯卡時,這隻斯卡已經受了不小的傷,郝玉芝的子彈是從它身上的傷口打進去的,比第一顆子彈的傷害要大得多。接着兩枚火箭彈把這隻斯卡炸碎了。
“誰這麼多手啊,浪費一枚火箭彈。”郝玉芝嘟囔着瞄準了另一隻斯卡。
“十一點鐘方向。”皮紅艷的聲音毫無感情,平靜得像機器的聲音。郝玉芝馬上調整了目標,然後準確命中了目標,接着兩枚火箭彈命中了那隻斯卡。雖然還沒死,但是這隻斯卡已經處於苟延殘喘了,它的兩個節肢被炸飛了,身體也被炸開了一個坑。
接下來,在皮紅艷的指揮下,郝玉芝又命中了三隻斯卡,然後斯卡就被火箭彈報銷了。郝玉芝毫不猶豫的拖着槍往後爬,皮紅艷也是同樣的動作,郝玉芝的跟班則一直在後面烤火。因為就一支狙擊步槍,他也不能充當觀察員,只好抱着自動步槍在後面,免得給郝玉芝招蒼蠅。
這個商場的結構都是框架的,然後打了很多隔斷,作為不同的商鋪。不過隔斷厚度不一,有的已經破損,有的則被挖或砸出了洞。郝玉芝帶着兩個人換了一個房間,這次她貼着牆慢慢爬過去,目標依然是四百米左右的蟲獸。
樓下早已響起了槍聲,二樓的槍聲居多,一樓槍聲很少。皮紅艷注意到,最初的槍聲都是單發。難道這些民兵想要靠準頭取勝嗎?這不太現實,不說斯卡,就算是利牙和蛇怪,一發步槍子彈除非精準命中薄弱位置,否則很難擊斃對方。果然,單發很快變成了三發點射。看來他們應變很快,素質不錯,很鎮定。她當然不知道羅力對於炮灰們的影響。
當蟲獸突進到二百米的距離,機槍響了,不同於自動步槍,機槍是很囂張的響個不停,很招蒼蠅。皮紅艷聽出民兵全是輕機槍,而且已經出現了傷亡。
蟲獸已經衝到了樓下,火箭彈已經不敢探出去了,否則就要被蛇怪照顧了。可是一樓的民兵很勇敢,或者說,很賤,在上樓梯之前,都會給一顆火箭彈,槍榴彈,一梭子子彈。很明顯,他們就是在招蒼蠅。商場樓梯都比較窄,而且長,而斯卡是上不來的,它們太寬了,太重了。安全樓梯里響起了槍聲和手榴彈的聲音,這是讓人類和蟲獸都很難受的事情,因為那是一個半封閉空間,人和獸都變得有點遲鈍。有些勇敢的蟲獸則從商場天井裏的扶梯往上跑,然後,二樓走廊上的槍口就把它們輕鬆的打死在樓梯上。
“這麼打,堅持不了多久啊。”皮紅艷有點擔心,民兵遲早要被逼得上樓,等上到樓頂就沒處跑了。
“沒事,估計把扶梯填滿了,就上來了,他們不會全上來,等到四樓,下面該着火了,然後蟲獸進不來,三樓和二樓都會開火的,到時候咱們上樓頂,打外面的,樓頂有繩子,能跑。他們在樓里拉着蟲獸跑,藏貓貓。最後實在不行,也可以靠繩子跑。”郝玉芝對於炮灰的戰術早就熟稔在胸。可皮紅艷聽得心驚肉跳,這得是多大膽子,上面打着,下面就開始藏人了?
“把火盆端樓頂去,樓頂肯定冷得要命。”郝玉芝吩咐跟班,然後扭頭對皮紅艷說道:“放心,這是一輪,等外面蟲獸能進來的時候,樓里也清理得差不多了。咦,這些蟲獸比南中縣的聰明啊,它們繞路了,周正安他們有肉吃了。哎,力哥也夠壞的,現在就點火了啊。”
皮紅艷剛才聽郝玉芝說蟲獸皮厚就感覺刺耳,現在聽她誇蟲獸聰明,頓時有一種恥辱感。蟲獸皮厚,聰明都說明它們恢復的好,而南中縣的蟲獸又脆又傻,只能說明是南中縣打得好,蟲獸一點便宜都沒佔到,所以恢復得很差。不過,她現在對這幫民兵算是真的有點佩服了,很簡單的戰法,但是運用得很熟練,讓民兵玩出花來了。這是打了多少次,才有這樣的從容,鎮定啊。看來他們真的一直是在包圍中戰鬥的,怪不得,粗心,慌張的恐怕都死光了。
這時候,皮紅艷聽見外面傳來尖嘯聲,然後就是爆炸聲,這是近衛軍開炮了?
“哎呀,近衛軍開始搶肉吃了。這也太虧了吧,他們都不知道省點炮彈啊。”郝玉芝一驚一乍的說道,她這是給皮紅艷做解說,不過皮紅艷覺得她似乎有點緊張。
“艷姐,來,來,不在窗戶打了。裏面打。”郝玉芝說著轉到了外面的環形走廊。開始瞄準樓下天井裏和樓梯上的蟲獸開火。這個距離,她手裏這把狙擊步槍對利牙和蛇怪的傷害是很大的,基本上中了就是死。皮紅艷發現郝玉芝瞄準的速度很快,而且每次都是瞄準頭部,這孩子的基本功非常紮實,是個好苗子。而郝玉芝的跟班這時候也從樓頂下來了,他終於有機會發揮了,自動步槍三發點射連着三發點射。不管打到沒打到,反正開完槍就換地方。二樓和三樓的槍聲、爆炸聲已經練成了一片,四樓就她們三個人轉着圈的打。皮紅艷發現郝玉芝的助手,身上雖然帶着四顆手榴彈,但是一直沒有用,看來戰術紀律性很好。她現在對這支民兵隊伍越來越感興趣了。
關於戰術的紀律性,皮紅艷有深刻的理解。軍隊的訓練是從平時的紀律要求,然後慢慢追求戰鬥的紀律要求。而這支民兵隊伍,很明顯是一直強調戰術的紀律要求,然後再添加其他方面的紀律要求,這是殊途同歸啊。這條路子對於非專業軍事人員來說,更容易接受,成長更快,當然,這和他們那種被包圍的戰鬥方式有很大關係。總在絕境中戰鬥,戰術紀律不好,早就死光了。即便如此,這個民兵隊伍的指揮官絕對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戰鬥進行得並沒有皮紅艷想像的那麼久,從開槍到結束,用時差不多一小時。這樣的戰鬥速度讓皮紅艷也感覺到羨慕,這些民兵雖然並不規範,但是他們就是把樓房的巷戰玩得特別精通,真是一招鮮治死樣樣全啊。
羅力帶着兩個人上了四樓,看勁皮紅艷,先敬禮,然後走到跟前問道:“皮隊有什麼可以指導我們的嗎?”話問得很直接,很迫切。皮紅艷覺得這些民兵的素質跟這個隊長應該有很大關係,僅就這些民兵展現的戰鬥素養和戰鬥意志,任何一個指揮官都會感到驕傲,但是這個隊長依然很迫切的想要提高,所以,這支隊伍很有前途。
“我學到了很多東西,羅隊長帶兵能力很強,戰術練得很好。”皮紅艷並沒有客套,這是她衷心的稱讚。
“我哪會練兵啊,都是他們自己練,自己琢磨,慢慢的完善。皮隊長能提一些建議嗎?”羅力還是鍥而不捨的想要學點東西。
“我需要總結一下,你們這支隊伍,僅就這種地形的戰鬥已經可以說是爐火純青了,我需要從大的方面思考一下對你們的建議。請給我點時間。”皮紅艷臉上露出了會心的微笑,她真的很高興,因為南中縣的老百姓,還有她救出來的那些老百姓,在這樣的民兵的保護下,安全會有很大的保障。
“戰果怎麼樣?”郝玉芝問出了皮紅艷想了解的事情。
“總共過來了應該有四千左右,咱們這殺了一千出頭吧,周正安那邊也差不多,剩下的一千多被近衛軍用坦克勾走了。目前咱們這損失了二十三人,其他地方還不知道。你又殺了幾個?”羅力看着郝玉芝興奮的表情,不知道她高興什麼?難道是皮紅艷給她開小灶了?
“十四個。”郝玉芝笑着說,很是開心。
“我就多餘問你。”羅力很明顯被打擊了,然後他對皮紅艷說道:“我去確認他們打掃戰場的情況,你們暫時先別離開這裏。”說完,向皮紅艷敬了一個禮就走了。
“艷姐,一會咱們去拔幾根蛇怪的刺,那東西傷人有毒,可是從蛇怪身體裏弄出來就沒事。”郝玉芝看着羅力的背影開心的說道。
“玉芝。”皮紅艷一拉郝玉芝的手腕,“我想咱們該做一下戰鬥總結。”
“啊?”郝玉芝看着嚴肅的皮紅艷,馬上明白,這是皮紅艷想要指導自己,頓時沒了笑臉,拉着皮紅艷就找了一個沒人的放進進去了,跟班也跟進去了,機會難得啊。
“狙擊手以射殺重要目標為任務,同時還要擔負觀察和監視的職責。這些想必你是知道的。而狙擊手除了射擊以外最主要的技能就是自保,自保首要技能就是隱蔽。你選點和射擊都很好,這省了我不少事,而且你基本功非常紮實。那我就告訴你一些理念,有的是教程里的,有的是我自己想出來的。隱蔽除了遮蔽和偽裝之外,最主要的就是耐心。你開槍的頻率還是太高了。對於不必要的目標,可以放過,也不要暴露自己,哪怕戰鬥過程中你一槍不發,但是你在控制局面,局勢的發展並沒達到你開槍的條件。那就不要開槍。”皮紅艷說得語重心長。
郝玉芝有點不好意思,這些東西她是知道的,但是跟炮灰們混了這麼長時間,她在這方面的自我控制力逐漸減弱了。“艷姐,我其實知道,可是,打得仗多了,就會忍不住。尤其是跟着他們,看着他們不停的倒下,我就想就會心裏起急,雖然我知道自己殺不光蟲獸,但還是忍不住想扣動扳機。當初那次圍攻之戰,我們只有一千人,被六千多蟲獸包圍,我只恨自己這把槍的射速太慢。後來,我發現自己就有點控制不住了。”
皮紅艷很嚴肅的看着郝玉芝,看得郝玉芝有點心裏發毛。“就拿剛才的戰鬥來說,你一開始的引導射擊,做得不錯,但是你需要聽從觀察員的指示,因為觀察員的視野更廣,看得更清楚,更知道打哪只蟲獸能達到最佳效果。”
“還有,在樓里,你更應該是那個掌控局面的人,而不是熱衷於射殺敵人。當時,既然已經可以確定你的隊友們能全殲敵人,那你的任務就是保護隊友免受傷害,而不是給你胸前增添幾個數字。有一個二樓的民兵,當時如果你注意到了,你可以救他的。”皮紅艷的話讓郝玉芝睜大了眼睛,她忽然發現自己好像忘記了一些重要的東西,而皮紅艷正在把這個重要的東西重新塞進她的腦子裏。她不知道自己何時起已經受到了炮灰們的影響,真是近墨者黑。接着皮紅艷開始給郝玉芝還原當時的情景,她只講了一個失誤,其實應該還有一次失誤,但是皮紅艷不想打擊這個優秀的妹妹太多。當時郝玉芝一邊跑,一邊開槍,而且跑動的路線沒有規律,這都是訓練有素的表現,可是她沒想到作為一名後方火力支援人員的責任。
最後,皮紅艷抓着郝玉芝的手,用儘可能平靜柔和的聲音說:“有一條準則,我沒和我的兵說過,但我要告訴你,你到死都要記住。軍人不能以殺戮為目的,而是以保護為目的,哪怕是殺戮,也是為了保護。軍人,首先要是人,不是機器,如果你陷入殺戮之中,你就不再是一名真正的軍人。遲早會毀了自己。也只有極力避免殺戮,才能讓自己的頭腦保持清醒,才能做出正確的判斷和行動。我看着很多人深陷殺戮之中,這不是他們強大,反而是因為他們軟弱。長久積累的負面因素把他們的精神壓垮了。比起男人,我們女人有先天的優勢,我們更能承受持續的壓力,所以,只要你記住這條準則,你就不會陷進去。因為,你自己就會找到解決那些負面因素的辦法。當你置身於殺戮之外,你身邊的人就會受到你的影響,從而減少陷入殺戮的概率。這也是保護。”
郝玉芝陷入了沉思,她覺得皮紅艷的話似乎並不是只針對自己說的,應該還有力哥。而她的跟班縮着脖,低着頭,不敢看皮紅艷,他覺得自己根本就不是一個稱職的助手,他也在細細琢磨皮紅艷的話,他決定要找機會問問皮紅艷,如何才能成為一名合格的,優秀的觀察員。
皮紅艷看着眼前兩個正在思考的人,心中很欣慰。她很高興,不僅僅是為了這場勝利,不僅僅是因為這場戰鬥中,人類的傷亡很小,小得讓她驚訝。更多的是這支隊伍,他們年輕,他們強悍,他們還在努力追求進步,而且他們的上升空間還很大,因為他們每個人都對提高自己的能力充滿了渴望。皮紅艷感到一陣疲憊感湧上來,可是她的精神卻處於一種亢奮狀態,她的大腦在飛快的運轉。她想到了眼前這個把自己當成姐姐的妹妹,想到了這支民兵隊伍,想到了南中縣,想到了漢陽市,想到了這個國家。她看見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