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要走了嗎?”孟皎頷首。
“嗯。”顧東林把手搭到雙膝上,局促的坐姿。
“我打算繼續去學鋼琴。”顧東林說。
“你家裏不同意吧。”
“所以我不會要家裏的錢,去那邊半工半讀。”
顧東林清楚家裏可能帶來的阻力,要脫離家中窒息的環境,就必須斷開。
他不清楚這樣的想法算不算幼稚。
從小窒息的環境逼迫他不能繼續鋼琴那條路,他因為欣賞秦雨對鋼琴的追求而漸漸喜歡上了他,秦雨離開他又去找替身,遇到了孟皎。
他兜兜轉轉繞成了一個糊塗的圈子。
那就脫去建立在財富之上的傲慢,去撞一撞他從前搖擺不定的夢想的南牆。
鋼琴家都是年少成名,他這個年紀其實也求不到什麼名利,說他躲避也好,說他懦弱也罷,他只想認清自己的心。
“這次幫你工作拿到的工資,剛好可以支付一張機票。”
把他帶離孟皎身邊的機票。
他自我安慰地想:也算孟皎為他他花了一次錢。
顧東林從懷中拿出一個紅色絲絨盒子,裏面靜靜躺了一個流光溢彩的吊墜。
着火那天就希望可以送給孟皎,但一直沒有,拖到現在快要兩年。
“我知道你不會收。”顧東林還學會了搶答,“可是太喜歡了,所以希望你也看看,看完了我就捐了。”
太喜歡了。
也不知道指的是什麼。
“對不起。”他誠懇地道歉,“從前我做錯了,踐踏真心,是不對的。”
他的真心被秦雨踐踏時,才知道究竟有多痛。他從前非常非常不喜歡孟皎的時候,他明明可以嚴詞拒絕,卻像跳樑小丑一般玩弄着對方的真心。
不是因為喜歡上孟皎發現從前的過錯於事無補才懊悔,而是因為遇見孟皎後知道了從前的自己有多麼無知荒唐才道歉。
孟皎垂下眼睛,沒有回答。
顧東林的這聲道歉不應該由他來選擇原諒。
“孟皎。”顧東林低低叫了孟皎的名字,沉靜的呼吸聲中,他在組織自己的措辭,“有時候我希望我是台鋼琴。”
孟皎肯定要笑話他了,顧東林想。
什麼爛比喻,孟皎本來就經常吐槽他的真愛是鋼琴。
可是不是啊,他應該更喜歡孟皎。
但是孟皎沒有笑,清亮的眼睛認真注視着他。
顧東林磕磕絆絆地說:“我希望我是台鋼琴,你不需要我就安安靜靜地呆在那兒當個你生活中不錯的裝飾品,偶爾要是有需要,我就給你彈幾首好聽的樂章當做bgm。”
他被自己的形容都快逗笑了,但孟皎依然認真。
顧東林在咧開嘴角的同時,模糊的眼前掉下眼淚。
可是不可能了呀。
……
為期一周的畫展結束后,按理就應該是慶功宴。
派對小王子塗歌早早就攬下這個活兒,一手包辦。
孟振華婉拒了他們的邀請,非常明白年輕人們嘴巴上的客套,很給面子地說自己要回去休息。
於是孟皎工作室的員工、圈內和孟皎關係不錯來捧場的朋友還有隋清、江越年又到了一個轟趴別墅之中。
隋清環視了一圈,湊到塗歌的耳邊:“孟皎呢?”
塗歌擦掉嘴邊殘留的香檳液:“他跟丹尼爾不知道去哪兒了。”
“啊?”隋清忍不住提高了聲量,“主人公不在?”
“誒呀,我也不知道,皎皎跟我說出去一趟,丹尼爾也沒來,估計臨時有事吧。”塗歌掏了掏耳朵。
隋清馬上討好地捏捏他的耳朵表示歉意,壓低聲音:“他們幹嘛去了啊?”
塗歌搖頭。
其他人也問:“我們的主角呢?怎麼不見人了。”
“兩位主人公都不見了,這是做什麼了?”
顯然這群人也聽說過孟皎和丹尼爾的緋聞,而且人性天性八卦使然,不自覺地露出了揶揄曖昧的笑容。
塗歌翻白眼:“吃飽了撐着在背後瞎猜,一會兒當事人回來了直接問去就行。”
大家有被他凶到,吆喝着要報復,上來灌他酒,卻被隋清一杯杯都擋了回去。
酒酣耳熱之際,他們兩人的目光默契地落在坐在沙發角落獨處喝酒的江越年。
“我喝得眼睛有點花了,他身邊酒瓶子有幾個啊?一二三四五……”
隋清眯眼:“五吧。”
“可真能喝,居然也沒發酒瘋。”塗歌感嘆。
隋清解釋道:“都是練出來的,孟皎走了之後他就經常自己一個人喝,越喝越凶,開始會喝醉,後來就喝不醉了,只傷身。”
“那麼傷心,皎皎回來了要跟他和好為什麼不答應?”塗歌不理解了,企圖用思路不太清晰的腦子理清其中的內容。
隋清酒喝得比塗歌還要多,腦袋還算清醒,但處理不了這種過於哲學複雜的愛情問題,搖搖頭表示回答不了塗歌的問題。
他倆又同時轉頭不再看江越年。
這問題太難了,考慮起來頭疼。
後半場就跟從前的宴會一般,小情侶摟着互訴衷腸,其他人吹牛的、玩牌的、玩遊戲的。
孟皎站在客廳中央四顧一周,笑着謝絕了一些人叫他加入大富翁買地的樂趣,踩上樓梯到最頂層的電影播放房間。
果然江越年在裏面。
黑白默片鐫刻着時光的痕迹,江越年很安靜地望着投影,聽見門開的動靜以後扭頭,和孟皎撞上視線。
酒意總是潮濕的,所以他的眼睫、呼吸、唇瓣也是潮濕的。
孟皎鎖了門坐到地毯上,緊挨着他的身邊,一起抬頭觀看影片。
“你剛才去做什麼了啊?”江越年問。
“和丹尼爾……”孟皎扭頭,凝視着江越年漆黑眼中的隱隱不安。
他回過頭,補全上句話:“去了機場,送他離開。”
江越年被汗水沾濕的掌心鬆開,後知後覺地感覺到黏膩。
明明知道沒有多大可能,他還是會忍不住設想,萬一孟皎和丹尼爾一走了之怎麼辦?
孟皎能清晰感覺到江越年身上松下來的弦,和那種“走了就好”的慶幸,不免覺得好笑。
“這麼急?”江越年假意地說。
孟皎道:“我看你挺高興。”
“是啊。”江越年也承認了。
丹尼爾的機票是臨時定的,連孟皎都以為對方應該會多玩一段時間。直到展會結束以後,孟皎才收到丹尼爾要回國的消息,於是去機場送了丹尼爾。
丹尼爾坐在孟皎的副駕上,告訴孟皎:“皎,我一直沒有決定什麼時候走,如果你願意我留下,或許我就不會走了。但一段時間相處,我想我可以沒有留戀地離開。”
“一路平安。”孟皎祝福道。
“真傷心。”丹尼爾用誇張的語氣說道,然後和孟皎一起微笑。
他和孟皎聰明地保持了成年人之間不戳破做朋友的分寸。
空蕩的國際航站樓,丹尼爾拉着行李箱意有所指:“我輸給了你對他的偏心。”
他們都知道他指誰。
“這是一趟很不錯的旅程,除了他給了我點氣受。”丹尼爾總結道,“所以我也要給他找點不痛快,當然,說不定,事後他還得感謝我。”
孟皎把從丹尼爾那兒聽到的話複述給江越年,問:“丹尼爾說,他之前就見過你,是什麼意思?”
江越年的睫毛微微顫動。
他以為丹尼爾不會說出來,以至於他沒有打好腹稿。
孟皎注視着他,等待他給出一個答案。
“我去找過你……”他用最乾澀的語言開啟一個不怎麼高明的開頭。
很多個孟皎不在的日夜,他都在學習如何忍住思念。但在早先的時候,他的學習能力還過於生澀,並不足以付諸實踐。
所以在直播得知孟皎在意大利以後,他衝動地買了一張前往意大利的機票。
其實他根本不知道孟皎具體的地點,每天只能在熱門景點和知名的藝術院校之間碰碰運氣。
他的運氣總在走極端,有時極好,有時極差,他懷疑這回算作極差。
意大利的冬天古典寧靜,他在異國他鄉漫步着格格不入,直到聽見一群很年輕的、興奮的談論聲。
彷彿有什麼敲了下他的心臟,他猛然回頭。
孟皎走在路的最里側,跳了跳抖落肩頭的雪,揚起頭跟身邊人說了些什麼,笑意盈盈。江越年隔着那麼遠的距離依舊能看見孟皎手指上不小心沾到的顏料、呼出的熱氣遇見空氣結成了白蒙蒙的一片、凍得通紅的耳朵。
靈動、喜悅、自由,像一片從南到北輕快流暢的雪,在他眼前遠遠經過。
沒有注意到他。
雪光反射的冷白光照在他的臉龐上,像一個蒼白的靜默的雕像,有路人不時擦肩后回望這個穿着黑色風衣的寡言男人,孟皎身邊的男人也注意到他,在孟皎離開他的視線後去而復返。
那人上下打量着他,皺眉傲慢地詢問他在做什麼。
那人就是丹尼爾。
他很討厭對方宣誓主權一般的態度,但也許只是他太敏感的借口,總之他無法忍受。
兩個聰明人間對上眼色就明白,兩者存在着對同一個人的競爭。
像獸類搶奪的鬥爭,他們揮了拳,沒有分出勝負,只是江越年更加不要命,讓丹尼爾退卻了一步,離開前丟下一句:“別像個小偷。”
江越年擦掉唇角的血,聽見那句話笑了笑,想:
要是真是個小偷,就可以不用顧及道德偷走孟皎。
如果不是因為孟皎不喜歡,那他一定會選擇成為人人啟齒的小偷。
孟皎回憶:“那個時候我應該在去教堂修繕壁畫,我沒有看見你。”
“嗯,因為我逃走了。”江越年躲閃視線。
“我知道在你看來,是我不告而別,但從我的視角,是我出國以後再也沒有接到你的消息,我打開手機發現唯獨沒有你的留言,回國以後你也要遠離我。”孟皎今天和他攤開了說。
“我留言了……”江越年極輕地說了聲,含糊不清,孟皎“嗯”得疑問了一聲,他才提高聲音,換了句話,“遠離是因為,我以為你煩我。”
“不要岔開話題,你說你留言了?”孟皎因為江越年拙劣的轉移話題能力逗笑,揪了下他的耳朵,被江越年反手一手裹住。
孟皎忽然想到了什麼,登上了直播app他原來經營的大號。這個賬戶上的留言特別多,乍然加載負荷,手機的頁面閃了一下。
太多人的消息,打廣告的陌生人、把這裏當做樹洞的粉絲,輕易淹沒一個人的留言,根本不會被注意到。
江越年目睹孟皎的操作,忽然酒醒了一般,手上溫度快速流逝。
“你知道了?”
他從頭到尾都不希望孟皎發現那個賬號背後就是他。
孟皎安靜地輸入江越年的那串ID,單方面關注的關係,然後點開了兩個人的聊天框。
賬戶有自動回復的功能,其他人一般都是偏向賣萌可愛的語氣,孟皎設置了一條挺公事公辦的自動回復。
[這是一條自動回復,對方正在接收中]
當然他不看私信,永遠不會接收到。
他們的聊天頁面是這樣的。
開始是關注后的回復:[謝謝你的關注]
時間很早,顯示在這個直播賬號創建沒有多久。
接着下一次就是聊天就是兩年前。
絮絮叨叨分享着A市的天氣、近日的生活。
[今天和你外公見面了]
——[這是一條自動回復,對方正在接收中]
[碰到了塗歌,我們都假裝不認識對方]
——[這是一條自動回復,對方正在接收中]
[我很想你]
——[這是一條自動回復,對方正在接收中]
……
無聊的、笨拙的、淹沒在人群中的想念。
“為什麼不跟我說呢?”孟皎一字一句地讀完很長很長的私信。
江越年彷彿自暴自棄一樣嘆氣:“說了,你會覺得我是個偷偷摸摸的變態。”
打聽行蹤、假裝偶遇,這些都是追求者容易陷入自我感動的把戲,稍有不慎,就到了給當事人造成困擾的邊緣地帶。
江越年頂着那張冷峻英俊的面龐承認自己是個變態,很難去形容旁觀者的感受和衝擊力。
孟皎噗嗤笑出聲,又漸漸的斂下笑容。
囚禁慾、侵犯欲,把孟皎佔有,強留住孟皎,江越年不是沒有在腦海中想過,好幾次甚至到了失控的邊緣。
他清楚自己的缺陷,沒有遇見孟皎之前,他的人生遲早會因為迷失在復仇完成的空虛后,在平靜中靜靜脫軌。
“孟皎,這是一種很可怕的想法。”江越年很鄭重地說,“我沒辦法接受。”
沒辦法接受可能會傷害到孟皎的自己,所以他選擇把自己放逐。
孟皎也認真反問:“那你現在可以控制這種想法了嗎?”
江越年說:“可以了。”
愛讓人自我懷疑,也讓人勇敢堅定。
他想對孟皎好,想成為這個世界上對孟皎最好的人。
他們的手還牽在一起,江越年不敢用力,只能攥緊按在地板上的另一隻手。
“孟皎,我愛你,這樣說可能會給你造成困擾,但是……”
他還是希望可以陪伴在孟皎身邊,即使孟皎身體健康、事業順利,完全可以不需要他的照顧。還是報着孟皎可能答應他的幻想,等到孟皎的拒絕,他就退回守護者的位子。
孟皎說:“你有沒有想過,我當初本身對你就挺有好感的,所以才讓你照顧我。”
江越年的心臟停滯了一秒。
孟皎仰起下巴,歪着頭輕輕在對方的唇上啄了一下。
太乾燥、太輕飄、什麼感覺都沒有。
也最純粹。
黑白電影的光線明明暗暗打在兩個人的面頰上。
江越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從未體驗過的緊張麻痹了他的大腦,胸腔劇烈的跳動卻強烈提醒他這可能是一次不能錯失的機會:“你願不願意和我在一起?”
“願意。”孟皎說,“一起學習如何戀愛吧。”
作者有話說:
要收尾啦,解決下孟運傑和孟津言就差不多了感謝在2022-07-3015:27:28~2022-07-3116:02:4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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