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國家”考

?“民主國家”考

孔璋

初稿於2008年4月19日，修訂於4月21日

一向以來，對cnn的消息並不是很上心，雖聽在那邊留學的朋友說過一些伊近年來被老對手fox壓過了些，國內收視率在節節下降之類的事情，但總歸也只是人家的一池春水，在我，是絲毫沒有相關的。

但，今年以來，或者說是今年四月以來，我對伊的興趣卻驟然濃了許多，尤其是伊門下的僱員若與吾國政府、民間有何互動，總要設法找來看看。

原因，無它，好奇罷了。自然，那裏面，也還是有着一份惡意的期待在。

吾鄉有諺曰“人至賤則無敵”，長者亦教我曰“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不要臉的”，以今之計，cnn之與吾國，正是連麵皮也都已經血淋淋的撕脫下來，左右已扮不得好人，亦充不得什麼“真實公正”的聖人，或則竟可以聽到幾句平時聽不大到的妙語，看到幾齣平時看不大到的好戲，也說不定。

是故…當我看到“中國外交部發言人三答cnn記者詰問”時，心下真是懷了極熱烈而又極不足為人道的竊喜，而待在一氣讀完貼子內容之後，更是情不自禁，要連連的擊了二十多下掌，把兩手都打得通紅。

[中新社北京四月十七日電(記者孫宇挺)在十七日中國外交部例行記者會上，一位cnn記者向外交部女發言人姜瑜發問，“你是否發現，這次奧運火炬傳遞主要遇到的抗議活動都發生在一些民主國家，而在那些非民主國家，火炬傳遞就沒有遇到什麼問題，你從中獲得了什麼啟示？”

姜瑜對此…]

姜女士的回答如何，並不在本文討論範圍之內，讓我擊節不已的，實在只是那個問題。

“你是否發現，這次奧運火炬傳遞主要遇到的抗議活動都發生在一些民主國家，而在那些非民主國家，火炬傳遞就沒有遇到什麼問題，你從中獲得了什麼啟示？”

妙哉斯問，大哉斯問！

什麼是“民主國家”，這個定義，大約依意識形態和社會制度的不同，也有着多種的答案，不想，也無力去摻乎這樣的爭論，我願先作出最大限度的後退，便以cnn母國的定義去來考量這個問題。

一般而言，被認可為“民主國家”的，至少應該滿足這樣幾條要求：

1、由人民以某種集體步驟達成政治決策。非屬於其成員的人則不會參與。作為人民成員的資格是成年的國民，而成年人的公民權通常即等於人民成員的資格。

2、擁有供人民居住和進行決策的國家，對國家的權力應與人的身份是一致的，且應擁有完全的主權。不存在其它能否定選舉結果的更高層次的權威。（即是說由母國治理的殖民地不存在民主制度）

（當然，在目前來說，這一條倒有一個補丁，只要認定了民選上來的是kb組織，就可以理直氣壯的否定他，可以硬扣着人家自己的錢不給，可以硬霸着人家自己的路不讓…）

（再ps一下…看看上面的但書…再想想某些人說的“97前的香港如何如何民主”…我只能說，要戰…至少也該先把自己陣營里的教科書讀透透再出來…）

3、其決策的過程，要麼透過公民投票直接的由人民決定，要麼間接的由人民選出的國會決定。

4、這種過程被人民視為具有合法性，產生的結果為人民所接受。

5、在假設擁有足夠支持者的情況下，這種過程能夠確實改變政府的現狀。（即是說事先安排好結果的選舉不是民主制度。）

本次奧火自出北京，經阿拉木圖、伊斯坦布爾、聖彼得堡，而至倫敦、至巴黎、至三藩市，復往布宜諾斯艾利斯，所經七國，中治安未靖者三，秩序井然者四，以此五條一一考量，我竟不知…到底，其它四國是犯了什麼天條，而被輕輕一語，從“民主國家”的陣營中打落凡塵？

…百思，卻到底是不得其解。

但那當然是我的錯，cnn之母邦，向以散佈“民主福音”為已任，cnn之組織，更是一向堅奉“民主自由”為無上的價值觀，於“民主國家”的定義，他們當然遠遠較我的這點點自學要來得權威。我之不能理解，也只說明我必還沒讀懂讀透“民主國家”的真正定義。

卻依舊要想到那被一句抹殺的四國，更不覺帶一些幸災樂禍的想到那位記者女士，這樣一個問題，若能被翻譯、介紹到上面四國，又會得來怎樣的回應了？

但再想一想，卻又不免有些喪氣，想來…不管有什麼樣的反應，大抵也是不會有何波瀾的。畢竟，今世的跨國媒體不外乎那樣幾家，彼此間聲氣相投、你儂我儂。若那個國內有幾聲抗議，也不過閉門罵說，終究上不了檯面，到不了別國耳中，若聲勢弄得大了，怕更是要自己送上門去，領些“民族主義”之類的帽子，或者還會在自家內湧出幾個新聖人，說些要把自己釘上十字架之類的妙語。

卻還是免不了要再向下想：

上一次有發展中國家辦奧運，已是1988年。而上一次聖火傳遞中被大舉的騷擾抵制，也是1988年。當時還叫作漢城的首爾，在傳遞火炬的時侯，實在是吃了許多苦頭，從軍政府的不民主，到朝鮮人的吃狗肉，都被一一的翻出來叫罵，火炬手被人牽狗追咬，更成為奧運史上一大奇聞。

這自然是“民主”的表現，頗有些先生反覆這樣的說過：可以自由表達各人的情緒，方是正確的制度。

自然，自然。

唯，那情緒之本原究竟為何，卻也一直是讓我好奇的事情。為何一國之民能有資格去管教另一國家該吃什麼樣的肉，也更都素來讓我好奇。

我更時時會想，若果在1992年的時候，印度人追着火炬手連打帶罵，要西班牙人從此不許再吃牛肉，當然更不能屠牛為樂，若果在1996年的時侯，舉世的伊斯蘭國家都掛上旗子，教但凡吃過豬排的美國佬都不得入境…

若果真得如此，世界將會怎樣？

但這當然不可能…說到底，並非所有的國家和民族都有本錢、有底氣去任意的指責別人，去把，一些最有利於自己擴張和獵取利益的東西加以精心包裝，和強行的推銷着。

每頭豬都是平等的…但，總有一些豬更加平等，不是嗎？

但或者已經想遠了，我的思索，似乎應該是向著“民主國家”這個定義而發展，為了探索出為何那已按要求行了民選、作了制度分立的四國仍要被摒棄在“民主國家”的光環之外。

難道只是因為他們未有追隨那些“更加民主”國家的腳步？只因為他們保護了火炬手的前進和依着法律與習慣作出了一些限制？

這當然只是我最惡意不過的揣測，飽含着幽暗的毒汁，不堪見人，畢竟，任何關於“民主國家”的定義中，都沒有說必須要鼓勵群眾去辱罵甚至毆打火炬手的才算是民主國家，都沒有說一定要不能夠維持自己首府治安特別是在有遠客上門時的才算是民主國家。

但我卻仍然忍不住要向更惡毒的地方去想像，畢竟，因為有了這四國，我們可以輕鬆的統計出來，在這世界上，終究還是有能力維護治安的國家更多一些，終究還是願意尊重和感受奧運精神的國家更多一些，而這，當然又是不會令一些總覺得自己應該“代表”或“領導”全世界的國家或組織感到高興的。

於是乎，便不妨將他們自“民主國家”的行列打出去？

多麼簡單，多麼痛快！一下子，世界就清凈了，戰壕也統一了，全體“民主國家”齊心協力，高度統一的抵制着極少數自絕於世界人民，自絕於時代潮流的不識時務者，這又是多麼美好的一幅景象！

甚至，我更有着讓我自己也覺荒誕的設想：這位女士發問時，火炬已將進入印度，這個在近年來被反覆肯定，讚許為“新興民主大國”的地方，而這樣的問題，更會否是一種暗示？

會否，這其實是在告訴印度人，辱罵吧，毆打吧，痛快的去放縱吧，去羞辱去傷害你的鄰居和客人吧！只有這樣，你才是我們中的一員，才是真正的“民主國家”？！

在本文寫作的時候，奧火已經離開了印度，沒有發生意外，倒是有180多人在嘗試破壞時被逮捕，這更進一步刺激了我的惡毒，使我不禁要加倍的去期待，在下一次有機會提問時，cnn的諸位女士先生們，又該用什麼的語言來包含下這張最新的名單，來準確概括這些和他們“不一樣”的國家？

但…這當然只是我的狂想…身負種種以“最”字開頭的形容詞，“民主國家”當然不會竟然只是一群黨同伐異的小集團，當然不會竟然只是一群傲慢到骨子裏而完全無視它人歷史風俗的狂夫，當然不會竟然只是一群會不惜一切手段來挑撥和阻礙別人發展的既得利益者，當然不會竟然只是一個高呼平等之名卻在內部又分出較平等、更平等和最平等的動物莊園…以上的種種，當然都絕對不是真實，都絕對只是我這顆在**統治和政府洗腦下已完全閉塞甚至腐爛的黑心中流淌出的毒汁…當然，不是嗎？

但如此，我就更加的希冀得到答案：為什麼，那已按要求行了民選，作了分制，在各方面來看都甚為符合那怕是cnn母國種種關於“民主國家”定義的四國，仍然會被cnn的記者大人一言以蔽，打在“民主國家”的序列之外？

畢竟，一直以來，也總有人開出着種種的條件與限制，要我們儘快的加入到那“民主國家”的行列中去，更為之而描繪出種種和美麗，摹寫着那光彩奪目的前景，和嘆息着我們已經錯失的機遇。

那一切，的確是如海市般美麗而眩目，但，一向不憚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摸諸國政府的我，卻總是難以屏除自己一些幽暗的想像：這就是全部么？我們要付出的全部，我們將得到的全部，都已開列在這單子裏了？畢竟我是淺陋的，在我所知道的那一點點歷史故事當中，並未聽說過有那些大國會愚蠢到全力幫助另一個可堪為敵的大國去振興，我所知道的，儘是一些驅虎吞狼、落井下石、煮米入田之類的黑暗故事。

但當然，這些只是過去，是那封建時代的黑暗思維，遍體都綻放着人權與自由光芒的“民主國家”們，當然不會再延續這些舊時代的舊把戲……畢竟，不是說了，民主國家間無戰么？

呼，這倒更提醒了我，所以cnn的記者女士可以一句話把阿根廷從民主國家的行列去驅除，畢竟，為了家門口那座馬島的歸屬，阿根廷與“民主國家”的英國曾經戰爭，至今也未罷休，以這樣的道理來想，把伊的驅逐，正是再合理也不過。

但這卻又使我驚訝和害怕了，難道說，在“民主國家”的光輝陣營中，到底還是有着不同的層次么？有着最平等，更平等和較平等之分？而若有人敢於挑戰那“最平等”的存在，便將連“較平等”的地位也不可保？

而，到那時，更該由誰來為我們定性和確定位置？我們自己？那些“最平等”的國家？或者，是我們終究可以看到“民主國家”的真正定義，去查對裏面的種種條款，來作出所有人都不容反對的，完全客觀的評斷？

而，到那時，更該由誰為我們定位和保衛利益？我們自己？那些“最平等”的國家？或者，是我們終究可以得到永久的和平與繁榮，從西藏到釣魚島的廣大國土，從紡織品到玩具的種種產品，將終會迎來所有人都不再質疑和不再抵制的美好未來？

…百思，仍然是不得其解。

於是又想到了魯迅先生，嘗困惑不得解的他，獨個的看書，反覆得看書，到底從紙中看出來“吃人”兩字，方能豁然開朗。

於是也把這“民主國家”四字打將出來，細細的看，翻來覆去的看，卻到底功力淺薄，除看出這打印機或該加粉了之外，並無什麼收穫。然只是不肯死心，於是又調大字號，加成黑體，復打出來，細細的看了一遍，卻忽然發花，只覺得，眼前何嘗有什麼“民主國家”在？只看見十六個小字，隱隱約約，若有若無，寫得是“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覺得必是眼花了，忙用力揉時，果一時就不見了，卻又新見十六個小字，以硃砂寫就，竟紅得刺眼，乃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獻我者昌，拒我者亡！”

恍然一驚，很怕自己是着了魘了，忙忙跑出去洗一把臉，再看那紙時，卻依舊又是一紙儼然的“民主國家”，再看不見什麼了。

於是乎終於放棄對那定義的追索，折一折，把這紙丟在字紙簍里，已覺得很累了，便伏在案上，想要略略的歇一歇，不意，恍惚當中，卻好象聽見有人在用了濃重的口音，和冷然一樣的笑，在說著道：“好個“民主國家”！只一句問話，倒就把那層畫皮輕輕撕落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