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白菜豆腐渣
自留地總共有一分地,一畝地的十分之一。
山村的地畝數,多了論分論畝計數。少的時候都是論杆子,用具就是一根長1.8米的高粱秸桿,量了地畝。長乘以寬得數是24杆子,就是一分地。
顏代家的自留地是23杆子,差一點點一分地。
一般一個莊戶好的手,二遍地瓜除草一個下午能鋤3分地左右。
顏代一個下午干到天黑把自留地的23杆子地瓜,鋤了差不多一半,還是中間沒有偷懶的速度。
晚上回到家,看見母親在外面的泥巴爐子上炒菜,顏代在大門口就聞到有肉的香味。他知道,這個肉香是因為母親把鹽罈子裏用鹽腌起的那一小塊肉拿出來炒上了。
這塊腌肉金貴着呢。
清明節左右顏代生麻疹燒了幾天,被學校送回家,什麼都不想吃,他娘才把這塊腌肉拿出來,放在鍋里燒開水煮了一會兒,把肉撈出來又放回鹽罈子裏。
鍋里煮腌肉的水,加點小蔥花進去。用這個肉湯給顏代泡的煎餅。
生麻疹不想吃飯的顏代,就用這個肉湯泡煎餅,把湯全部喝完,還吃了三個大煎餅。
肉湯泡煎餅,撒上小青蔥。那叫一個香!
這塊金貴的腌肉今晚卻直接拿出來炒在鍋里,顏代知道請的肯定不是一般人。
進屋一看認識,是自己的大姑父和父親在喝酒。
“大姑父來了”,顏代很有禮貌的打個招呼。
“嗯,來了,顏代剛畢業就這麼能幹,天黑了才回家”,大姑父還順便誇了顏代一句。
父親說坐下來陪你大姑父喝酒吧。
顏代就上桌了,那個時候一般家裏來客人的時候小孩子是不能上桌的。
大姑父當大隊副業的領導,大隊副業的項目有:磨面機,榨油機,粉碎機,彈棉花機,饅頭房,挂面屋等。
所以在當地說,屬於非常有用的人。
顏代正納悶怎麼沒見留姐姐呢?
這時候就聽到裏間屋裏傳出出出啦啦的動靜,藉著昏黃的煤油燈光,這才發現留姐姐在那裏擀油餅。
顏留一邊擀油餅,一邊問顏代:“兄弟,自留地那些地瓜你鋤草鋤完了沒有?
顏代招呼着大姑父喝了一小口酒後回答:“還沒有呢”。
“總共還不到一分地,你一個下午還鋤不完”?留姐不滿的聲音從裏間傳了出來。
當著大姑父的面姐姐這樣說他,顏代臉紅不知道怎麼回答,正在尷尬間。
被剛端菜進屋的母親搶白了留姐一句:“你兄弟什麼時候干過這樣的活,不是剛剛學着干蠻”!
現場沒有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因為只有四個菜。
酒也喝不少了,這時候大姑父望着顏代開口了:“要是這個孩子不嫌臟,讓他去榨油坊先幹着怎麼樣?其他的部門目前實在不好調配,先在油坊幹着,這個小孩有文化,有機會的時候讓他在副業管賬目”,
看了一眼顏代父親,大姑父接着問他:“你看這樣行不行呢”?
行,行,行!
對於大姑父的安排,顏代父親端起酒杯表示滿意。
直到現在顏代才明白過來,今晚請大姑父喝酒,還不惜炒上了那塊金貴的腌豬肉,原來是為了給自己商量前途呢!
看見老爹給自己使個眼色,顏代瞬間懂了,農村有句話叫要趕眼色頭。
他雙手給大姑父端起酒杯,恭恭敬敬的端到大姑父面前:大姑父,
您為我操心,我敬您!
意思是表達完了,不過說出的話聽起來總感覺不是那麼自然。
大姑父哈哈一笑,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在大姑父喝的咬字尼尼喃喃時,這事算是定了下來,從第二天開始,顏代就到大隊副業的榨油坊去幹活,也是享受在生產隊幹活整勞力的待遇,一天10功分。
那時鄉鎮一級叫“公社”,公社有一段時間還叫‘革委會’。現在的村一級那時候叫“大隊”,大隊再往下還有一個最小的單位叫“小隊”,小隊也叫生產隊。
所有的村民有個統一的名稱叫“公社社員”;大部分社員都在生產隊干農活,每個生產隊都要抽出一小部分人在大隊的各個部門干。
大隊的部門有:林業隊,種子田,石匠工組,木匠工組,鐵匠工組,副業,宣傳隊,機器班,還有大隊辦。
社員不論是在大隊還是在生產隊干,出勤勞作一天,掙一個標準工日,一個工日可以掙10工分。不夠整勞力的,根據幹活的能力大小,一天相應的評價掙多少工分。最少的是半勞力,一天可以掙5分。
對於顏代一家來說,這可是天大的好事,顏代剛剛下學,務農不行,如果去了副業干,單憑這一項油坊的好名聲,到時候找個媳婦也不困難。
這頓晚飯,有肉,有留姐擀的油餅,還有明天要去榨油坊的好消息,顏代吃的很飽,很舒服。
第二天一大早,顏留便早早起床做了菜糊糊,顏代吃飯的時候,姐姐又給他找了一身以前的舊衣服,把身上穿的這一身換下來,昨晚大姑父說,打油,一定要穿舊衣服,破衣服。因為好衣服也穿不出好穿來,糟蹋了。
大隊副業距離顏代家不算遠,走路也就是10分鐘左右。
到了副業后,大姑父在大門口等着顏代,他帶着內侄通過副業那曲曲彎彎的大通道屋子去榨油坊,去了以後把顏代交給油坊的頭,說這是我家屬的侄子,剛下學,以後在你這裏幹活,有什麼不會幹的你就多費心吧。
油坊的頭姓宋,全名叫宋憎惡,人們都習慣叫他大憎惡,與之相對應的還有一個姓宋的,不過那個因為和這個重名且年齡小几歲,那個就叫小憎惡,是在本村小學當民辦老師的。
顏代一看這個油坊的頭認識,也不知道是從哪裏論起來的,但是他就知道應該叫表哥。
他就學着以前看電影學的鬼子那種禮貌,微微的鞠躬說:表哥好,以後多多關照!
大憎惡也幽默了一回,也學着電影裏鬼子禮貌回答:吆西吆西!
引得周邊十幾個人哈哈大笑。
簡單的說了幾句安排好顏代后,大姑父就回他辦公室去了。
這時候油坊的上工時間到了,所有的機器都啟動,開始上工。
大憎惡給新來的顏代安排的是負責包跺的活,就是把經過粉碎,蒸熟后的碎花生,用鐵杴鏟到兩個鐵環一樣的圈圈裏,圈圈的內徑邊上都放着草,後來聽其他人介紹那個草叫油草子。就是專門打油包跺用的。
包好的跺用腳踩結實,然後就放到榨油機上,一大幫人手裏拿着木頭杠子,喊着整齊的口號,開始齊心協力的搬動油榨,大約搬動20下左右後,就看到大榨下面的油溜子裏,香噴噴黃澄澄的花生油就慢慢的順着油溜子那個淺淺的槽流向下面的油桶。
雖然說以前跟着大人來過好多回,那時候也沒有注意,這個油是怎麼榨出來的,現在親歷后,顏代才知道原來打花生油還有這麼多的工序。
中午飯是在油坊里吃的,管飯。只見大憎惡拿着一個碩大的鐵舀子,一個盛飯用的那種鐵勺子,把已經打出花生油的油桶里,每一桶挖一飯勺倒在那個大舀子裏,不一會功夫,就湊了差不多滿的一大舀子花生油,足足有三斤多。
然後用這一大舀子花生油燉豆腐渣加小白菜。主食是大憎惡又湊了一舀子花生油,讓顏代端着去饅頭房換來的饅頭。
這一頓午飯,是顏代20多歲以來,吃的最香的一次飯,平平淡淡的豆腐渣和小白菜,在那一大舀子花生油的作用下,化腐朽為神奇,硬是做出了人間美味。
傍晚收工,一天下來顏代身上的衣服已經全部油啦啦的,與剛進油坊時聞到的香味不同的是,他現在聞着花生油的味道,有種想吐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