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再見金曼曼

第178章 再見金曼曼

每當你覺得想要批評什麼人的時候,你切要記着,這個世界上的人並非都具備你稟有的條件——金曼曼現在很想把這句話扔回給單修謹的臉上,不是說她沒想過單修謹會墮落,但是,但是至少那該是慢慢往下溜達,偶爾還垂死掙扎一下的墮落,現在這速度,這速度——

“怎麼樣?”荀嘉俊又輕輕地拍拍金曼曼的臉頰,他的笑容半藏在陰影里,“這個人,沒想到吧,金小姐,你現在的反應,可比剛才要真實多了。”

他的話里有一絲輕微的懷疑,金曼曼心中一緊,終於明白了嘉俊一開始把楚君和小單都藏起來的用意。但她並沒有為自己辯駁,只是掃了嘉俊一眼,態度似乎也很理直氣壯:被單修謹背叛,肯定比Stefen的死更觸動她,金曼曼怎麼可能把一房的事當自己的事那麼上心?Stefen成功,她算是暫時擺脫了一房的威脅,Stefen死了她也一點不虧,如果膽子大一點,她現在可能都在開香檳了。

她的反應其實是合理的,不過,不管怎麼說,現在她都凶多吉少,金曼曼就是求饒又有什麼用呢?無非是死得痛快與否的區別。嘉俊大概也想到了這一點,他咬緊牙關,臉上肌肉亂跳,忽然揮手止住了單修謹的動作,“我可以考慮放過你——只要你告訴我,這件事背後到底是誰在搞鬼——只要你說實話,哪怕是你的主意我都可以放過你,其實我真不想殺你,我這輩子還沒殺過人——但我總覺得你在玩我。”

他的語氣是真誠的,甚至可以說很有說服力,嘉俊矛盾的內心在話語中展露無遺,他甚至有些猶豫地看着楚君,似乎在指望着楚君規勸自己,楚君神色複雜,畏縮在水泥柱邊上,一語不發,金曼曼沖她的方向微微搖頭——嘉俊說的可能都是實話,但,他其實還在詐。最好的戲碼,演員總是用真來演假。

窗外的霓虹明明滅滅,大樓外車水馬龍,偶爾還能聽見鳴笛聲,鬧市區充滿生活氣息的響動,隔着厚重玻璃傳進來,成為這緊張一幕荒謬的背景音樂。楚君一語不發,甚至連頭都沒有搖,單修謹也沒說話,他只是死死地望着金曼曼,金曼曼也看着他,她現在對單修謹其實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他的理由,她都能猜得到:小單不跟着荀嘉俊走,又該去哪裏呢?

比起被嘉俊虛晃一槍的金迷工作室,小單是實實在在地插手到了那批精神藥物的轉運和分發里,嘉俊臨走前,有太多辦法把他也跟着拉下水,小單在大陸,前程將毀於一旦,學位丟了,錢也會被沒收——他是禁不起查的,還得罰款那,最重要的是,即便刑期不長,出來后他該做什麼呢?一個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幹不了體力活的大學生,他該做什麼,才能賺到這幾個月這樣的快錢?

錢來得太快太容易,對於年輕人來說,實在是很毀壞金錢觀的事情,少年成名者往往不容易守財,就是這個道理。單修謹已經離不開這種來錢比印鈔機還快的感覺了,禪修班只是第一步而已,後續還有九十九步在等着他一一去走,協助綁架金曼曼,相比之下又算得了什麼呢?就算,就算要他動手殺了自己……

金曼曼並不知道單修謹會做什麼選擇,如果嘉俊親自動手處決她的話,小單會袖手旁觀嗎?還真不好說,但無論如何她很難想像小單處決她的畫面,單修謹在她心中基本是個沒有攻擊性的男人,她不知道一個人可以在半年間有這樣脫胎換骨的變化。

“在醫院出手的人是你嗎?”

她輕聲問,單修謹依舊看着她,慢慢地點了點頭,他面上沒有絲毫表情,嘉俊饒有興緻地旁觀着這一幕,似乎在等候金曼曼的指責,但金曼曼只是輕輕地‘噢’了一聲。

“我都不知道……”她輕聲說,“我想不出來會是你,你在我心裏做不出這種事。”

單修謹的臉色似乎比剛才更白了一點,但他很快把頭抬起來了,並且用行動表示了自己的決心,他不再看金曼曼,而是轉向嘉俊,似乎在等待他的指示。楚君怕得縮到水泥柱後頭,好像隨時準備逃跑,嘉俊看了她一眼,舌頭有些不滿地彈動了一下。

“過來。”他說,“做我的女人不能沒種——金小姐,看來你是真的沒什麼好說的了。”

“你想要聽什麼,我也可以編。”金曼曼說,垂下眼看着眼前的地面,“我承認,我幸災樂禍,俊少,對你爸爸的死我並不哀悼,但……也就這樣了,我知道的就這些,剛才已經全部都告訴你了。”

不論她說什麼,把鍋給誰,嘉俊都不太可能放她離開,最多是今晚多帶一個人走,但那也意味着徹底離開現在的生活,奴顏婢膝地用尊嚴,用諂媚來換取活下去的機會,成為嘉俊用藥物控制的傀儡,交易的籌碼——而且這還未必能成功,金曼曼不是不想拖時間,但她覺得這樣沒用,她只是望着地面,靜靜地等待着。

“好,這是你自己選的。”嘉俊從后腰掏出一把匕首,遞給單修謹,語氣轉為狠辣,“阿單,想入伙都是交投名狀的,你知道我的意思。”

他指着金曼曼,比了一個手勢,在單修謹接過匕首的下一刻,立刻從后腰拔出了一柄黑洞洞的袖珍槍,撥開保險栓瞄準了單修謹,金曼曼恍然大悟:原來這才是楚君對嘉俊言聽計從的原因,不但因為單修謹,還因為嘉俊在武力上的絕對優勢。

她怕嗎?她是怕的,但在這會兒,她的大腦似乎完全摒棄了恐懼的影響,金曼曼揚起臉,露出她精心準備的微笑,楚楚可憐,嫻靜中又帶有一絲迷茫。

“是你也好。”她輕聲說,望進單修謹眼睛裏,“小單,利落點,我怕痛。”

她曾經也是一個丁香花一樣的女孩兒,她曾經也在莫奈的花園裏,和她朦朧情愫所系的男孩對視,那一幕不過是十年以前,但和現在這冰冷的停車場,狼狽不堪的他們,卻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對比。只有金曼曼的笑容,藏在變幻的光影之中,似乎一下就把他們帶回了十年之前的情景,十年前的單修謹,是否能想得到今天?

始終一語不發的單修謹終於也有了動搖,像他這樣的年輕人,決心就像是一層薄薄的冰殼,看似堅不可摧,實際上他甚至連打群架都沒幾次,怎麼下得了手殺人?他的臉龐因痛苦而猙獰,讓站在側面的嘉俊很滿意,他低沉地笑了起來,緊了緊□□,皮膚和塑料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單修謹似乎被提醒了一般,一下回過神來,他扭開頭不看金曼曼,但所有的痛悔和遺憾,都那樣赤.裸.裸地呈現出來。

“回不去了,曼曼。”他說,金曼曼聽出了他的篤定,在單修謹心中,金曼曼徹底已成了過去,成了他認可的損失,在單修謹心中,他們再也沒有可能,他也再不會見到金曼曼了。

“嗚嗚,都幾感人。”嘉俊假模假樣地擦眼淚,但他的表情也並非是全然的愉悅,而是時而閃爍出軟弱與心慌,大概這也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策劃兇案,面對一個人剝奪另一個人的畫面。到最後,金曼曼的人命也只值單修謹掙到手的那點兒快錢——這些錢甚至不夠給他爸爸賠償的。

不知道單媽媽以後該如何生活呢?金曼曼忽然這樣想,她閉上眼開始想像她的家鄉,那座乏善可陳的小城,那些已模糊的,快樂的記憶——有一股強烈的遺憾湧上心頭,她真不想死,她還有那麼多事沒做,她和林陽——她會不會有一個新的家庭?她還沒好好地談一場戀愛,她還沒幫助和她一樣艱難的人,她可以做的還有那麼多事——這一刻,她根本就沒有想起她曾經多麼渴望的金錢。

她感到小單逐漸接近了,金曼曼聞到了他的洗衣水味道,刀鋒經過她的臉頰,輕柔得就像一個吻,慢慢划向她的肩頸,這一刻沒有人說話,氣氛緊張得就像時間流速都跟着變慢。

那柄刀在她身上划來划去,似乎正在尋找一個下刀的角度,又或者——

金曼曼睜大眼,震驚地想要抬頭,但她看不到單修謹的表情,只聽到了嘉俊的怒喝,“阿單,你做什麼!”

就算他也有過動搖,但在這一刻嘉俊絲毫沒有猶豫,‘咔噠’聲立刻響了起來,金曼曼反射性地閉上眼,準備迎接血液淋頭,但是——但是什麼都沒有發生,單修謹放棄了給她割斷繩子,轉身向荀嘉俊沖了過去,荀嘉俊接連扣動了兩下扳機,但什麼事都沒發生,他又驚又怒,轉身似乎是要質問楚君,看來這東西是楚君給他帶來的。

但迎接他的是一聲大喝,楚君抄起了馬扎,向他揮下,嘉俊本能地伸手去擋,鋁合金棍砸在手臂上,發出沉悶而讓人牙酸的嘎吱聲,單修謹從後方接近荀嘉俊,他發狠地扎着他,動作流暢得像是在心中演練了千萬遍,單修謹的確是下定了殺人的決心的。

他大概扎了三到四刀,便拔不出匕首了,不過這也足夠讓嘉俊手中的武器脫手飛出,他所代表的一切,在這樣的關頭都虛弱得不足以成為他的依靠。於是嘉俊終於被打回了原型:一個會傻到把最原始也最可靠的兇器交給臨時幫手,之前也不試着擊發一下□□進行實驗的草包。

這是他的長輩無論如何也不會犯的錯誤,富一代、富三代總是在祖輩的傳奇故事中長大,他們很容易誤以為自己也擁有相應的稟賦,但在實操中,卻一塌糊塗,甚至連單修謹這樣的雜魚都可以將他反殺。

而且,他也很不能扛傷害,單修謹只捅了四刀,第四刀還被肋骨卡住,荀嘉俊便已經失去了戰鬥力,楚君發狠地拿馬扎砸着他的頭,甚至比單修謹還要狠辣,她的臉因用力而漲紅扭曲,夾雜着長久以來被壓抑的怨恨和快意,她一邊打一邊踢,很快嘉俊就成了個血葫蘆,血從他頭頂連續不斷的往下淌,又讓他劇烈地嗆咳起來,就像是一隻被反覆踩爆的曱甴,只剩下抽搐的力氣了。

他們來給金曼曼解繩子時,嘉俊就在那不斷地抽搐,地上迅速凝聚起一汪小血泊,被他的呼吸吹出汩汩的泡泡,金曼曼情不自禁地望着這一幕,她有點兒腿軟。“我們……我們在哪?”

“我們就在港聯。”楚君說,她扶着金曼曼往停車場另一頭走去,單修謹並沒有跟他們移動,而是依然站在原地。金曼曼有點腳軟,但還是掙扎着要站穩,“他不和我們一起走嗎?你們是不是商量好的?”

“我們就在港聯,這裏是消防避難層,除非有消防警報,否則電梯平時在這一層不停,所以我們要去下一樓坐電梯,然後大概再過半小時再報警。”

楚君回答,“他不和我們一起走。”

“那他去哪?”前方果然已經快看到大廈的門臉了,步梯、電梯都在這裏,金曼曼止住腳步,不願再往前走,她很迷惑,這裏有些事是她沒想通的,單修謹——單修謹不和她們一起走能去哪?而且現在得到手機了他們為何不立刻報警?

——她突然明白過來了,Crystal要翻供牽連嘉俊,嘉俊留了後手能讓小單入罪,小單留在大陸不會有任何前途,但是,他現在手裏有一個還沒死的嘉俊,還有嘉俊的手機。

只要嘉俊還沒有死,嘉俊對金曼曼執行的賽博搶劫,便可以一模一樣再來一次,而且這一次,小單得到的不會是金曼曼那點可憐的私人積蓄,而將是嘉俊那數目龐大的現金資產。這部分錢喂不飽嘉俊的胃口,但卻應該是可以讓小單滿意的。

如果一樣要鋌而走險,一樣要殺人,如果一樣要邁出這一步,再往前走九千九百九十九,那麼,為什麼要殺微不足道的金曼曼,為什麼,不殺更有錢得多的荀嘉俊呢?

金曼曼完全想明白了,“半小時后再報警——離境……他知道怎麼去今晚嘉俊給自己安排的離境渠道。”

楚君輕輕點了點頭,表情複雜,金曼曼轉過身看着單修謹遙遠的背影,她們已經走出很遠了,單修謹的身影在空蕩蕩的停車場裏顯得很渺小,這一層的層高太高了,讓他看起來分外孤單。

“小單!”

她大聲喊,單修謹沒有回頭,只是舉起手用力地揮了揮。

“保重!”

他也大聲地吼了回來,語氣里沒有一絲猶豫,只有無盡的堅定。單修謹說過,他們已經回不去了,他和金曼曼,再也沒有以後,再也無法相見了。

金曼曼的眼淚肆意地流了下來,她沒有再抵抗楚君的帶領,和她一起離開了停車場,走進了似乎無限重複的安全步梯迴廊,一個個方格從上到下逐漸縮小,似乎形成一口深井,吞噬着人類無窮的欲.望與悲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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