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秋祭
這隻老狐狸!早就知道自己在偷聽,居然還能嘰里咕嚕地和韓重說了一大堆話,讓自己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差點憋死!
曉曉慢吞吞地走上樓梯,看到祁非研和韓重時假裝意外了一下下,“師父,韓重,你們怎麼在這裏呀?”
韓重忍着笑,祁非研斜睨了曉曉一眼說,“這麼巧,曉曉也在。”
“人家在屋裏悶得慌,想到藏書閣找本書來看……”曉曉面不改色心不跳,心想着反正只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你們!
祁非研倒是沒有繼續盤問曉曉偷聽到了什麼,卻問他上午是不是見到了公子啟。
“是的,我一早去看師父,師父沒在,公子啟倒是來了。”
“哦?他和你說了些什麼?”韓重好奇。
曉曉不想把公子啟向自己表白的事說出來,“也沒什麼,就是他本來來看師父的,沒想到沒見着……”
“重兒,你先去吧,我有幾句話要問曉曉。”祁非研吩咐道。韓重不放心地看了看曉曉,行禮離去。
祁非研緩緩踱步到窗邊,似乎在斟酌該怎麼說,半晌才問道,“曉曉,你對公子啟怎麼看?”
曉曉有些意外,師父這是要做媒?她看着祁非研的背影,似乎和自己隔着很遠的距離,心裏便莫名地有些煩躁,大聲說了一句“沒什麼看法。”
祁非研轉回身來,“那重兒呢?畢竟你們算是一起長大……”
“他……”曉曉知道韓重對紫姬的心意,紫姬應該也喜歡韓重,可是自己對韓重並沒有那種感覺。光是想想他是比自己大了兩千多歲的人,就覺得怪怪的……“師父,韓重像我的哥哥一樣。師父今天這是怎麼了?為什麼要問這些?”
“公子啟今日明知我不在,卻無事登門,必有所圖。我剛回來時聽綠雲說,見到他拉着你的袖子……”祁非研臉色發紅,似乎在說一件令他難為情的事,“我本不該說這些,但如今曉曉情況特殊,我既擔著師父的名頭,便需為你的未來考慮……”
曉曉不想再和他討論這個問題,便轉移了話題,“師父昨天突然發病,曉曉緊張得很,今日已經全好了?”
“這是小事,無妨……曉曉,宋國國君年事已高,在定世子一事上可能還會有一些波折。公子啟雖受國君疼愛,也未必便是最終人選,你還是不要和他來往太近……”祁非研壓低聲音說,似乎怕有其他人偷聽。
“知道了師父。我本來也沒有心思想這些。”曉曉想起自己與紫姬二哥公子地的談話,幾度想告訴祁非研,最終還是忍住了。
“嗯。另外,姬夫人似乎對你印象很好,秋祭之時恐怕會叫你同去。”
曉曉:……看來這紫姬這皮囊不僅招來不少爛桃花,也很受長輩喜歡呢。
非研猜得沒錯。姬夫人果然邀請了曉曉與一眾女眷參加秋祭。
秋祭前三日,國公之下六卿及眾大夫攜女眷,三四十輛大車浩浩蕩蕩地從商丘出發,直奔位於空桐澤的行宮“連中館”。空桐澤是宋國名湖,以其風景秀麗、山美水清而深受景公喜愛,加上這一帶還有溫泉,對景公的腿疾大有裨益。十餘年前,時任大司馬的桓魋親自監工,修建了“連中館”。自此之後,景公每年都要到此遊玩泡溫泉,後來索性將每年的春秋二祭也放在行宮舉行。
車隊一路轔轔而行,第二日傍晚才到行宮。眾女眷被安排到側殿休息,等待隔日舉行祭禮。
到了房間,曉曉直接將自己撂倒在床上,準備先歇歇再吃晚飯。
“曉曉!”一個清脆歡快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曉曉一看,來的是大司馬的女兒皇琚。
原來,皇琚特意求父親幫忙安排與曉曉住在一起,“上回在夫人壽宴上見過之後,我本來想去找你玩的。但是三哥被派到晉國執行公務,我又不捨得三哥,就跟着他一起去了。這不,回來正好趕上秋祭,聽說能在這兒見到你,我可開心啦!”皇琚從懷裏拿出一根鳳尾金釵,“這是晉國國君賞賜的,我特意留着送給你的。”
曉曉推脫不要,但是皇琚堅持要送,說自己本就不喜歡這些羅里吧嗦的首飾,曉曉也就只好收下。“你和你三哥感情真好。”曉曉想起公子地,有點感慨。
“是啊,對了,要是你不嫁給公子,能不能做我的三嫂?”皇琚話題轉彎有點急,曉曉措不及防,“啊?我……”
“我三哥可好呢!他很小的時候就跟着太師讀書,一身功夫都是我阿爺親自教的。你看你這麼瘦,正好讓我三哥保護你。”皇琚說得天真,曉曉忍俊不禁,故意逗她,“你三哥這麼好,還不一定看得上我呢。”
“我說行就行!……唉,”皇琚本來說得熱鬧,忽然又嘆了聲氣,“不過估計你也是要嫁給公子的。今天來這的女眷,和上回參加夫人壽宴的差不多,都是夫人特意邀請了來的。”
“我今年才十六,還不着急呢。再說,我家世又不如你們,輪不着我。”
“你師父是太傅!那麼說如果有機會,你願意嗎?”
曉曉想了想,還是搖頭,“我害怕沒辦法適應宮裏的生活,還是外面自在一些。”
“我也不想。但是阿爺和阿娘……這就是命吧。”
皇琚明媚可人的臉上湧起一片無奈。如果在現代,皇琚這樣妥妥的白富美,雖然可能也難免被家族聯姻,但是自由和選擇一定更多。
自己被迫來到這個時代,卻絕不能接受這樣的命運。曉曉暗暗發誓。
秋祭在每年的秋分之日。此時暑退秋澄,日夜均長。
“連中館”在正殿之外設大案,將祖先牌位擺放於月亮的方向,以烤肉、瓜果和糕餅、點心為祭品,君王點香祝禱,祈求福佑,公子和群臣順序其後。祭禮完畢之後,便是賞月酒宴。祀儀原是由國君景公親自主持,但景公腿疾嚴重之後,這兩年的春秋祭禮都由大尹懷駒代為主持。
今年,或許是前些天韓重在大殿之上的提案讓國君有了重新的考量,老國君決定還是親自主持祭祀,但兩個公子一左一右共同在旁邊輔助。這樣一來,還是難以判斷公子德和公子啟究竟誰更有可能成為世子。
祭儀結束之後,宴會開始。此時,夜空中正高懸着一輪碩大的圓月,月華似銀霧如薄紗,給周圍的一切罩上了一層溫柔。整個行宮瀰漫著丹桂的香氣,凝光悠悠,薰風習習。席上君主群臣舉杯頻頻,觥籌交錯。跳舞助興的宮人們在月光之下輕紗漫舞,細腰款款,長袖如練,恍似月宮仙子翩翩欲飛。
此時宮人高聲報道,“晉國公子到——”
曉曉引頸望去,便見一行五人沿着丹墀快步朝上走來。
最前面的一人,年紀二十齣頭,身量頎長,修眉星目,華貴的錦袍上綉着繁複的金絲雲紋,行走之間隱隱有璀璨星華點點閃動。月色就着席間燭火,給這人周身鑲了一層金邊。這應該便是晉國公子了。
周圍女孩子們竊竊私語起來。但是曉曉的注意力全放在了他身後一人身上。那人是一個滿臉鬍鬚、身寬體胖的中年文官,卻以快不可查的速度朝自己眨了眨眼。
只這一眼,曉曉便覺得那人是紫姬的二哥公子地,不由暗自稱奇:這位公子又換了張人皮面具?易容本事這麼好,回頭一定得跟他好好學學!
“你看你看,那就是我三哥!怎麼樣,是不是威風凜凜儀錶堂堂?”身邊的皇琚拉拉曉曉的袖子,使勁讓她看晉國公子身旁的一個年輕人,確實也是一表人才,從面相上看就是個有為的大好青年。
曉曉忙用力點頭,“是,是。”
“不比兩個公子差吧?”皇琚說個沒完,曉曉只好胡亂敷衍着,心思卻還放在易容的公子地身上。
“嗤——”旁里傳來一聲譏笑,皇琚一扭頭,大尹的外甥女向卿卿正朝這邊翻白眼。
皇琚擰起眉頭,正要發火,曉曉忙拉住她,提醒她注意場合。皇琚這才放鬆下來,鼻子輕輕“哼”了一聲。
晉國公子對着景公恭恭敬敬施了一禮,“晉國姬陵,拜見大王。父君命陵攜禮,與大王共賀秋祭。祝大王豐年多黍,萬億及秭,鐘鼓喤喤,降福穰穰!”
曉曉猛地感覺渾身打了一個激靈。姬陵?不就是吳王夫差原本想讓紫姬嫁的那個人?
韓重給曉曉“科普”過,晉與吳同為姬姓,同族同根。晉國始祖叔虞是武王的兒子,而吳國的第一任國君泰伯是太王的兒子,說起來,晉國還算是吳國的晚輩。夫差最得意的時候,意圖雄霸九州,曾與諸侯在黃池會盟,欲坐盟主之位。夫差宣佈,按姓氏根源排位,吳國本應在晉國之前。但晉國已是多年霸主,豈能讓步?雙方鬧得頗不愉快,晉國大夫罵吳國忘恩負義,揚言未來將不再支持吳國。夫差看情勢不妙,方才退讓下來,讓晉國繼續做盟主。但晉國國公又提出要夫差嫁王女給晉國世子。夫差先是不肯,因為那世子已有正妻,王女紫姬嫁過去只能做妾,豈非羞辱?後來晉定公也讓了一步,同意讓吳國王女嫁給晉國的三公子姬陵。那公子陵時年十九,尚未婚娶,紫姬嫁過去是正妻。這下夫差才同意。然後就發生了後來的那些事情……
“晉公子陵奉彩帛五車、黃金千兩、白壁共珠玉瑪瑙十奩……”大尹念着禮單名目,景公邊聽邊笑着撫摸花白長髯,“出公厚愛……出公繼位兩年,已拔鄭九城而還,恢復昔日盟主之位指日可待啊!”
“大王仁厚謙德,天子親近,父君亦極敬愛,來之前曾叮囑我問候大王身體,欲邀大王一晤。”
“寡人亦欲再見出公,奈何年歲漸長,腿疾難忍……”景公沉吟了一下,視線若有若無地落在下首兩個公子身上。
下面群臣及公子德和公子啟二人先是一愣,然後便面露喜色。
皇琚掩口低聲笑道“看來大王很快便要選個世子出來了。”曉曉心下瞭然。
公子陵復又含笑對景公說,“上個月,父君往洛邑朝拜時,天子說起成周城當初乃倉促之間修建,迄今已歷三十年風雨,恐需整理修葺。因而十月初七,父君想邀宋、齊、秦、陳、衛國國君共赴新絳(註:晉國都城),商量修築天子城牆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