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照千峰，我且問你，你濫殺無辜，以萬人之命換一人之命，是何道理？”
“只因一人之命，比那萬人的更加重要。”
“天底下何來如此道理？”
“這便是我的道理。”
“難不成事到如今，你仍然認為自己濫殺無辜是沒錯？”
“我只求一人，為此，要千人萬人去死，甚至要我自己去死，也是值得，何來對錯？”
“你只求一人，可曾想過被殺之人，亦是旁人求而不得之人？”
“不曾想過。於我而言，一人比天下更為重要，如此而已，如何要去考慮別人？我要救人，便殺你們，你們要為某人報仇，便想殺我，都是一樣。誰殺了誰，全憑本事。”
“如此說來，這天下便沒有對錯、是非，全憑手上功夫、武力強弱說了算？”
“本該如此。所謂對錯，不過由人定義。多數人認為對的，便是對的，多數人認為錯的，便是錯的。你們都認為我錯，只因我做到了，而你們做不到。”
我愣在當場。這天下何時開始沒了道理，只論強弱？這照千峰安然自若，像是當真不認為自己為一人而屠萬人之舉有何過錯。我不禁怒了，怒極反笑：“你們為何總是如此，自己認為對的，便毫不顧忌他人，無所不用其極。你們為何總能為自己的罪孽找到借口，藉此原諒自己，欺騙自己所做之事並未有錯？”陽光之下，這君臨天下的身影，竟與當日元亨鏢局之內那名因財失義的地痞流氓重疊了起來。
“若是你摯愛之人將死，你必須殺萬人而救一人，你救不救？”
“放屁！天下何來一人，是要屠戮萬人才能救的？”
“那若是殺一人便能救呢，你殺不殺？”
我一怔，不禁喃喃：“且得看那人該不該殺……”
“所以該不該殺，便由你來判斷了？”
我詞窮了，他並未說服我，然而我在他所設下的言語陷阱中理屈詞窮了。
樓蘭空站出來，擋在我們中間，結束了這場無謂的口舌之爭。她向城下諸人拱手：“殺人償命，理所當然。此番胡鬧，全因樓蘭一人而起，樓蘭自知人微言輕，當不得這諸多人命，只是若諸位要殺照千峰，樓蘭斷然不許，照千峰亦斷斷不會束手待斃，諸位也應知若如此做，不過多傷人命。既如此，希望諸位英雄能高抬貴手，以小女子一命，平息天下之怒。”
此言一出，眾皆沉默。忽然，任雪飛與孫大勝收到飛鴿傳書，展信過後，一陣愕然，緊聚的眉頭倒是鬆了下來。“他們回來了。”二人異口同聲道。
“誰回來了？”我問道。話音剛落，城樓下出現道道白光，白光中人影憧憧，從中走出，卻是先前被照千峰與萬古樓所殺，賬號被凍結了的江湖俠客們。他們走出白光，神情比在場諸人更加愕然。
二位會長奔下樓去，與幫中兄弟緊緊相擁。看來樓蘭空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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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活，“朝廷”便着手解凍了這些人的角色。
“我早說過這些人會回來的。”照千峰滿臉不屑。
“那也不能平息眾怒，你的所作所為，斷斷不能就此勾銷。”我說道。
城樓下眾人聯群結隊，上了城樓，照千峰本欲護住樓蘭空，樓蘭空卻輕輕推開了他：“諸位，我命在此，便請拿去，誰都不會出手阻止。若是有人事後報復，又起事端，樓蘭斷不饒他。”說著向照千峰瞟了一眼。
眾人竊竊私語良久，忽然，有一人拾階而上，對樓蘭空抱拳：“樓蘭姑娘，多日不見。”
樓蘭空對他還以一禮：“石先生。”
對方說道：“今日之事，我已聽說了來龍去脈。照千峰殺我，是為姑娘，是對是錯，在下難以判斷，然殺人者死，自古皆然，只是……”他猶豫了一下，接著說道：“三年前，在下貪功冒進，身陷死地，幾乎撒手人寰，幸得姑娘不辭勞苦，不眠不休施救三天三夜，終得保存。姑娘曾於我有活命之恩，石逢鷹當日曾經立誓，要還姑娘一命。今日，我為姑娘而死，也算是應了誓言。一命抵一命，我與姑娘從此兩不相欠。”說罷不等樓蘭空回話，便逕自離去了，樓蘭空對他背影深深一福。
接着又上來一人，對她抱拳道：“小姑娘，又見面啦。”
樓蘭空還以一禮：“劉前輩。”
“小姑娘，猶記得三年前，老夫不自量力，要在靖邊一戰揚名天下，卻不幸為阿弩蠻子所擒，折磨了七天七夜，生不如死，眾兄弟趕來相救之時，我已筋骨盡斷，剩下一條殘命，是被人抬回來的。眾兄弟都是老粗，不知如何是好，是姑娘恰巧路過，對我這不相不識的糙人施以援手，還為了替我接續筋骨，不惜冒着奇險，上奇峰採藥，險些失足墜崖。這份恩情，劉南侃可是記得清楚。我曾說過，他朝有日，姑娘若是有難，只要一句話，莫說刀山火海，便是要了這條老命，我也絕不吝惜。今日之事，便算是老傢伙還了姑娘當日之恩。”劉南侃說罷，便自去了。
接下來又來一人，然後又是一人，所說的話全都大同小異。看着我訝異莫名的神情，照千峰不無驕傲地說道：“你道北國那幫老傢伙，真是怯於我這劍神之名，才隱忍不發嗎？”
我不禁罵道：“你娘的，每一步都算錯了。”震驚過後，我又問：“既然他們都感激當日之恩，那你在南國，也大可依樣葫蘆為之，何必……”
“沒時間了。”他打斷我道，“她的病情急轉直下，已無生理，不知何時便要撒手而去，如今她正躺在病床之上，連眼都睜不開了。”
“所以三年前，樓蘭姑娘甚至把角色刪除，因為她覺得自己不會再回來，所以你為了復活她，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韙，寧願背負罵名，也要將計劃儘快完成。”我恍然大悟，一切真相終於水落石出。“可你也該知道，我們不能永遠留在這裏的。”
“我知道。”照千峰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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嘆道：“只是在這最後的時光里，我希望能再一次與她並肩而行，讓她可以靠着自己雙腿，行走於這花花世界。為此故，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我退到一角，城樓的陰影籠罩着我，讓我可以靜靜地注視着這一切。曾有人說，只有樓蘭空這樣的女子，才配得起劍神照千峰。他們錯了。唯有照千峰如此痴情，才是唯一配得上樓蘭空的男子。樓蘭空走後，照千峰斷然不會再入江湖，從此以後，世上再無劍神醫仙的傳說了。
正當我兀自出神，身後忽然傳來聒噪：“劍神沒了，無名劍聖，也沒了。”
我轉過身去，洛善淵站在我身後，那張俊俏的臉上露出陰惻惻的笑。我露出鄙夷的神色：“你便是與照千峰接頭的‘朝廷’內線吧。”
“正是。”他大方承認，然後說道：“如此深情，可歌可泣，我怎能不動容呢？”
我冷冷一笑：“原諒我對人性的輕蔑，我不相信，此次事件你是純屬好心。你到底能從中得到什麼好處？”
他從袖中抽出一封信，遞交給我：“這其中便是原因，只是閣下既已決意退出江湖，便還是莫要再多管閑事的好。”
我接過信箋，忽然一楞：“你怎麼知道我要……”
“我對劍聖閣下仰慕多時了，亦非常了解。閣下多管閑事，說到底是一副為人着想的熱心腸。您從來只想當個閑人，然世事紛擾，終究事與願違。如今身份敗露，再無安寧之日，除了退出江湖，還有何選擇？”他說道。
我傲然道：“即便身份敗露，照千峰一退，天下又有幾人堪與我為敵？”
他又是一笑：“若加上白霜凝呢？”我不禁一怔，他接著說道：“劍聖閣下交遊廣闊，朋友自然是多的，然而樹敵也不少。您孑然一身，自然無妨，可若身旁之人捲入爭端，便如何是好？”
我怒道：“原來你從一開始便是這個目的。”
他一聳肩：“其實真是順勢而為。原本您就是個愛逃避的人，現實生活不如意，便逃到這江湖中，要想讓您再逃，實在需要多費一番功夫。然而兩個女人，柳輕衣愛你愛得死去活來，你卻嫌棄，葉紅，你喜歡的，卻又不喜歡你，該如何讓她們成為你的軟肋？我着實費了一番思量，然而就在此時，白霜凝出現了，一切便水到渠成。”
“你到底意欲何為？”
“你跟大多數人一樣，只知道這個江湖是自由的，卻不知道到底有多自由。我們或許在無意識中創造了一頭無法馴服的怪物。這裏太自由了，自由得超出了我們的掌控。一個江湖人，竟然能與朝廷分庭抗禮，從那時起，我們便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我挑起靖邊之戰，便是為這一切做準備，可是當時最強的兩個人卻忽然銷聲匿跡，我們都以為天降大運，事態能從此平息。然而三年之後，又出‘南國無敵’，葉紅的出現，使我們一致同意，再這樣任由江湖人胡作非為，終將釀成大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