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終
落白有些恍惚，阻止易汝俱樂部似乎是她今天聽到的最好的消息。可她卻又明明知道，在這過程中，無具一定不知又傷害了多少人。
門開了，秦志輝一臉狼狽的沖司君抱怨着：“你怎麼這麼快，我連拖把都還沒找到！”
床上，一身邋遢的張堂朝天躺着。他鬍子蓋住了嘴唇，頭髮亂的像一叢老樹根下的雜草。
“無具？”落白輕倚在書桌旁，有點好奇這是不是無具本人，更好奇為什麼他的手腳都被麻繩束綁在床的兩頭。
秦志輝仍在責備司君動作太快，司君則“噓”了一聲示意要他禁聲：“別吵，看看他見到落白后能不能清醒點。”
“我不是阿銘，我是兔子尹哥。”“我不是阿銘，我是兔子尹哥。”無具聽到房裏有人聲，開始在床上放聲自語起來。
司君並沒放棄，有些緊張地對落白道：“落白姐姐你去床那邊，讓他看看你的臉。”
“為什麼他會這樣……”落白緩緩上前。她發現床上的張堂瘦了很多很多，兩隻手腕處是被麻繩勒出的凹痕。地上的快餐盒、助眠葯和散落的鳥糧灑了一地，屋裏瀰漫著複雜的腥臭味。
“我不是阿銘，我是兔子尹哥，媽媽。”無具仍在重複最初的話語，並沒有好轉的跡象。
就在這時，窗帘桿上的鸚鵡忽然大叫起來，聲音刺耳又嘹亮：“打電話打電話！你們打電話！3345121！打電話打電話！你們打電話！3345121！”
秦志輝被嚇了一跳，不可置信地抬頭看着鸚鵡：“你……你還會說話？”
司君最快反應過來，拿起手機就撥打了這個號碼。鈴聲響起時，落白也在床頭坐下，伸手想去觸碰無具的額頭。
“別碰他！”司君舉着手機大聲喝止，“他戴着鏡像面具，大腦不能再負荷更多信息了。”
落白並沒有停止動作，不但撫摸着無具額頭，更是將他頭部輕輕托起，摟進了自己懷裏。
“噢，讓我猜猜你是誰。”電話通了，揚聲器里傳來一個似曾相識的男聲，“是司君吧，你好。”
“你是……”司君輕輕皺眉，卻又立即反應過來對方的身份，“h！你是擇優會的h！”
“說對了，值得稱讚。”h語聲中充滿笑意，出言承認道，“之前我拿落白的照片對鸚鵡訓練過，只要看到落白的臉，鸚鵡就會報出這個號碼。看來實驗還算成功，你們的張堂並沒感知到它的這段記憶。”
“你到底想幹什麼？擇優會的陰謀已經被我們識破了，你等着被逮捕吧。”司君下意識想出門接聽，但看了看床上毫無好轉的無具，還是將手機調成了揚聲模式，站到他的身邊。
“我啊，是來邀功的。”h仍然笑着。
“邀功？你造成這麼多人的死亡，不怕遭到報應嗎？！”司君情緒不免激動起來，他同時打開手機的信源定位功能，試圖確定h此刻所在的地址。
“報應？看不出你這麼小年紀，就成了功利主義者。”
“我不是，你才是！你為了除掉去往雪山的孔雲，居然可以連帶殺害同行的整整兩車人！”司君繼續定位地址，並開始猜測h引誘自己聯繫他的目的。
『鸚鵡看到落白時』意味着什麼呢？意味着擇優會的同心被搶走了落白面具，失利了？還是意味着落白已經從遊戲世界中逃離，是h失利了？
h哈哈一笑，居然對司君解釋起來：“你相信惡有惡報，就一定相信好人有好報。可是人做好事一旦圖謀回報，不就成了比無神論者更功利的偽善者。”
“你……”司君心裏仍在揣測h目的，一時被說的啞口無言。
“你們愚蠢極了，和孔雲同樣愚蠢。”h說著說著，聲音也響了起來，“你們追求崇高、真相、正義，卻唾棄渺小、謊言和邪惡。你們不顧有陽光的地方就存在陰影，你們只看到了擇優會造成的陰影，卻無視它創造的光明。”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司君額頭滲出汗珠，h所在的位置找到了。那是一棟擁有冗長坡道的巨大庭院，距離這裏不到40公里。令他緊張萬分的是，就在庭院和張堂家的中途，有一小段信號模糊的區域，正在疾速駛來。
“不論有沒有擇優會的存在，世界都是一個小氣泡。根據資源估算，這座太空城市能承載的人口絕不能超過13000人，人類在這裏存活的時長也絕不會超過200年。好在有擇優會發明了面具，造出了改變人類想法的裝置，才得以使人們放棄探索，存活至今。”
那段信號模糊的區域正在接近，距離張堂家已不足6公里。
司君忽然明白h為什麼要和自己高談闊論了。他根本不是在邀什麼功，也不像是在說什麼事實，他根本就是在故意拖延時間。至於引誘他們打電話的原因，應該也是為了定位地址！
“不好！！”司君大吼一聲，扔掉手機跳到床上，並大聲對秦志輝嚷道，“帶上落白快走！！”
秦志輝一臉莫名其妙，但不敢怠慢，上前拉起落白並開口問道：“為什麼啊？”
司君急的滿頭大汗，拚命鬆綁着無具手腕上的麻繩。無具感到不適，身體開始上下奮力扭動掙紮起來。這讓司君不免暴躁，惱火地回秦志輝道：“不知道！應該是導彈一樣的武器正在飛來！！你倒是快跑啊！！！”
手機中h的聲音再次傳來，語氣里充滿了篤定：“哦，我還要謝謝孔雲。是他讓你們見證了人性的不可救藥。哪怕在遊戲中，人類自相殘殺的歷史又再次上演。如今面具橫行的現實世界，反而是所有人類的結局中，最優的一種。”
還剩3公里，麻繩卻只解開了一圈。
它們本就纏的結實，加上無具的不斷掙扎，司君小小的身體根本按壓不住。
“快跑！快跑啊！！”他再也顧不了身後，半跪到床上，左手拚命在衣兜中摸索起來。
他記得自己有張大人面具的，只要戴上它，就能制服發瘋的無具了。
“小警察啊，你認識世界嗎？世界無法單獨存在光明，它終要與陰影並存。你們覺得面具是擇優會締造的不好的事物，但你們不也正在樂此不疲地使用嗎？”
“無具！！”落白見司君急的滿頭大汗，用力掙脫秦志輝撲向床邊，兩手抓住無具腳踝處的麻繩想要幫忙。
“哦，是落白的聲音。”h笑了笑，語氣像在懷念一個尊敬的故人，“你們的外婆說的對，面具是帶給人幸福的東西。人們只要記住這一點就夠了，其餘的真相就像陽光一樣刺眼，純屬多餘。”
床上的司君找出了面具，戴上后將用力膝蓋頂住無具雙腿。與此同時落白拉住麻繩使勁一扯，麻繩卻絲毫未動。她失望地微微抬頭，看到眼前一手正穩穩按住無具胸膛，一手迅速鬆開麻繩的健碩身影。
啊，這是司君？如果他能早些戴上這張面具，該有多好。
眼前一片極刺眼的亮光，落白被晃的什麼都看不清了。
“嘀嘀嘀……嘀……”
手機警報聲連響了4下，屏幕上的氣泡城市總人口數，應該是變成『3932』了吧……
【全書完】
*****
*****
鮮紅的“國際反面具激進會”徽章掛在牆壁正中央，它由硬皮革和不鏽鋼製成，直徑足有一米。在徽章下方，刻寫着方方正正的八個大字，這是激進會向來的口號：【拋棄面具，誠實人生】。
口號下方，年邁的廣穆聽完無具敘述的a孩秘密，滿意地笑着：“謝謝你，這樣一來我就死而無憾了。”
無具坐在對面，一邊看着廣穆給他的孔雲下落的紙條，一邊感嘆道：“h說的都是真的，想不到孔雲也是a孩。”
“所以h才忌憚他，孔雲知道的實在太多了。”說完廣穆意味深長地看了無具一眼，“接下來你怎麼打算？找到孔雲問清更多事實，再將真相公之於眾？”
“嗯……但是在那之前我還有一個疑問。”無具略有所思地說，“如果h所說都是真的，那我現在應該已經是精神崩潰的狀態，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是我構想出來的才對。”
廣穆不置可否，慢悠悠地說道：“是真的還是你幻想出來的，只有你自己心裏最清楚吧。”
無具沉默了很久，才抬起頭看向廣穆道：“我不甘心，我要做個實驗，你把鏡像面具給我。”
……
……
《無具日記》
9月14日，烏雲。
記得上次寫9月14的日記時，天氣一欄我寫的是清風。之所以今天改成烏雲，是因為從擇優會總部出來時，道路兩旁的烏鴉聚在一起哇哇大叫，就像一團無法驅散的烏雲。
距離上次寫日記雖然才一個月，卻感覺已經過了很久，久到像是踏過了一年……
今天孔確毫不猶豫地殺了h，這讓我有種完成使命的輕鬆感。之後我去激進會找到廣穆，問清孔雲下落後又戴上了鏡像面具。我故意四處找人觸碰，感知的人數遠遠超過了10個，卻並沒發生絲毫精神崩潰的現象。
同時感知這麼多人，給我身體造成的副作用，只不過是做了一小場夢而已。
回過頭來想，如果真像h說的我已精神失常，那麼“真實世界”里的我現在會處於一個什麼樣的狀態？是一個躺在床上的安靜植物人，還是一個大呼小叫的瘋子？
那個世界的落白找回面具了嗎？她是會守着我的身體哭泣，還是放棄我，接受一段新的沒有落白身份的生活？
啊，還是說說我在動筆寫日記前，做的那一小場夢吧，這會讓我愉悅不少。
夢裏我看到很多有意思的場景。有賜霞庭院中高舉長弓的小小司君，有意氣風髮指揮着浩浩蕩蕩軍隊的龍冰。有故淵舞廳里彈奏結他的奈雪，還有滿嘴早安看到晚星就傻笑的何雲幾……
夢裏我飄在高空，無法靠近地面。
世界開滿真相的花，命運由自己書寫。
*****
故事說完了，如果時間從9月13日重新開始。一段是無具最後精神失常躺在床上的故事，另一段是無具成功制服h的故事。
你有多麼不願意相信前一段才是真實，那麼真相於人，就有多麼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