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三人相見
晚間十分，芝璐坐在炕上看書，聽到門外有聲音，便問：“蘭溪，你去看看是不是阿寶回來了？”
蘭溪出去后，推門進來，後面跟着阿寶：“小姐，阿寶有事回稟。”
芝璐將書冊放下，坐正。阿寶上前一步，輕聲道：“小姐，下午去送吃食的時候，那個小姑娘跟我說，她想和小姐見一面。”
芝璐聽了，忍不住笑了，這小姑娘警惕性挺高，足足給她送了將近十天的吃食，才換來見一面的機會。
“你跟她怎麼說的？”
阿寶說：“我說我先回去問問我家小姐，她說你如果願意的話，還是第一次見面的那個時間，明日她會在那裏等着。”
“嗯，那明日下學后，咱們就去。”
第二日下學時，芝棠早已像往常一樣等在敬持門，芝璐出來跟她說了聲有事要辦，讓她等方維的馬車一起回家，便走了。方維出來一見到她便問：“怎麼，她又先走了？”
芝棠點點頭：“嗯。”
“走吧。”方維一邊帶着她往自己馬車走去，一邊搖着頭喃喃道：“她怎麼最近總是神神秘秘，獨來獨往的。”
芝棠跟在身後小聲道：“以前不也是這樣嘛，估計又是跟婉兒小姐她們出去玩了吧。”
“也是。”方維點頭。
半個時辰后，阿寶將馬車停靠在路邊，剛拴好，芝璐便打起帘子跳了下來。三人一同扒開半身高的草叢，來至茅草房邊。芝璐輕輕敲了敲門，只見從茅草房後面轉出來一個人，是那個長頭髮的小姐姐。她衣衫依然襤褸，但今日臉蛋倒還乾淨，神情防備，正看着自己。
芝璐笑笑，跟她打了個招呼：“你好。”
見她不說話，又問：“你妹妹呢？”
她還是抿着嘴不說話，阿寶在一旁着急道：“小姑娘，這就是我們家小姐，這幾天也是她吩咐我日日給你送吃食的。”
“我知道。”她聲音乾澀，語調生硬。她抬頭看着芝璐，眼神似乎溫和了點：“你就是上次馬車裏的那個姐姐。”
芝璐笑道：“是，你還記得。你......”
“你這幾日送吃食，是想做什麼？”芝璐話還沒說完，就被她搶先問道：“是不是跟那些人一樣，要把我們賣了？”
芝璐感到詫異，回頭看了眼阿寶蘭溪。
阿寶輕聲道：“她可能是把我們當成人販子了。”
“你誤會了。”芝璐沒學過心理學，也不知道怎麼跟流浪的孩子打交道，只得綻開一個溫柔的笑容，先讓自己看起來無害一點：“我只是那日經過這裏，覺得你們或許需要幫助，便吩咐了府里的護衛給你們送點吃食過來。昨日他回來說，你想見我。真是巧了，我也正想着這兩日來看看你們，不知你們怎麼樣了，你妹妹呢？”
她遲疑了一會，漸漸眼露哀傷，小聲道：“我妹妹，我妹妹病了，她在裏面正睡着。”說到她妹妹時，她突然特別焦急地往前一步，抓住了芝璐的衣袖，懇求道：“姐姐，你好心，你幫幫我吧，救救我妹妹好不好？”
“姐姐，求你救救她！她昨天突然就燒得厲害，整日的沒精神，也不吃東西。今天已經睡了很久了，我只有這一個親人了，你能不能救救我妹妹？”說著，突然就哭了，眼淚撲簌簌地滾下來。
芝璐皺眉問阿寶：“你天天送吃食，你不知道她妹妹病了？”
阿寶無奈道：“自從頭兩次我送吃食進去，把她們倆嚇跑之後，我後來就只將吃食放在門口，並未進去過了。”
芝璐安撫地摸摸她的頭：“別哭，先帶我們去看看你妹妹。”
小姑娘一聽轉頭就往屋后跑，芝璐跟着跑過去，一看屋後有個半身高的門洞，只見她將門洞上的一堆稻草挪開后，就跑進了房間。
芝璐跟進去，發現破舊的乾草堆上躺着一個身材幹瘦，皮膚蠟黃的小妹妹，正閉着眼，也不知是在睡覺還是.....芝璐嚇得趕緊伸手探了探鼻息，幸好，還活着。又抬手在她額頭上試了試，回頭跟蘭溪說：“天哪，好燙！蘭溪，我們得趕緊送去醫治！”
蘭溪也湊過來撫了撫，忙道：“是啊，這樣燒下去，會出人命的！”
小姑娘在一旁一抹眼淚，跪着哀求道：“姐姐，你救救我妹妹吧！你救救她，我願意給你當牛做馬，做什麼都願意！”說著說著竟然磕起頭來。
芝璐忙一把扶住她，說道：“我們現在就送她進城找大夫！你先別哭，跟我們一起去吧。”言畢，芝璐示意阿寶過來。
阿寶打橫一把將小妹妹抱起，她跟在芝璐蘭溪身後，一行人上了馬車，急急往城裏趕。
芝璐坐在馬車裏吩咐完去春早堂后，心裏也打鼓一樣咚咚咚地跳個不停。這是她兩輩子以來，第一次這樣救人，還是個小朋友。此刻，她腦袋裏思緒十分紛亂，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救，一時又不知道這麼做到底對不對，一時又不知道救不救得好，一時間，又覺得自己可能不行，自己也才是個十四歲的姑娘。如果救不好，或者今日做的不對，以後會怎樣，該怎麼辦，這畢竟是一條人命，自己能否擔得起責任？
芝璐看着坐在對面緊緊抱着自己妹妹的小姐姐，她緊抿着嘴唇，眼睛盯着某處，不知道在想什麼。或許，或許她此刻正內心煎熬，惶恐不安，也像自己一樣胡思亂想着？想着自己妹妹今日會不會有什麼好歹，想着這個莫名其妙不知道從哪裏竄出來的一個小姐，到底可不可靠？想着.....？
唉！芝璐端起茶杯，一口飲盡，然後深呼吸了一口氣，能怎麼辦？已經到這一步了，豈能退縮？！先穩住自己吧，自己儘力而為就好！行善總是沒錯的！
到了春草堂，阿寶當先將人抱了進去，放在床榻上，然後跑出去拴馬車了。芝璐幾人跟着進去后就和大夫說明了情況。
大夫聽了，看了看光鮮亮麗的芝璐又看了看跟在後面衣衫襤褸的小姐姐，遲疑了片刻，便被芝璐催着進去救人去了。
幾人在外間候着，小姐姐攥着衣角沉默不語地站在一側。不多時，大夫從屋內打簾出來，芝璐站起身走過去道：“裏面的小妹妹怎麼樣了？”
大夫徑直走到櫃枱后，說道：“小姐莫急，她只是血虧體虛引起的風寒鬱結，乏力沒有精神。老夫開幾帖藥劑發散發散，就好了。”又用牛皮紙包了幾枚黑色的藥丸說道：“這些藥丸是給她散熱的，她現在高燒，每日兩粒，三日便可大減。”
“是，多謝大夫。”
“只是，”大夫欲言又止，又從櫃枱後面探頭看了一眼站在芝璐身後的小姐姐，說道：“只是她長期營養不良，加之這兩日滴米未進，身子損傷太大，恐怕日後這種病症會出現的比較頻繁。”
芝璐皺着眉，不可置信地回頭看着阿寶：“滴米未進？！”
阿寶也摸不着頭腦，看了看小姐姐囁嚅着道：“我每日都是按時送了吃食過去的，怎麼會這樣？”
小姐姐抬頭看着芝璐，頓了頓，輕聲說：“這兩日，有，有個披頭散髮的中年女人老是跑來搶我們東西吃，所以......”
“所以，你也兩天沒吃東西了，是嗎？”芝璐心下十分難受。
她不說話，只低着頭。芝璐轉身朝大夫道：“勞煩您了，結帳吧。”
然後芝璐叫阿寶把小妹妹抱回了馬車，幾人拿了藥劑，上了車。
芝璐坐在車內看着她，鄭重道：“你們不能再回那裏了，我先送你們去找一家客棧住下，吃點東西。你妹妹接下來這段日子都得服藥，養病，得有人照顧。我也不能每日都來看你，你就是你妹妹最大的支撐了。去客棧比你回那個茅草房要好太多，你可願意？對了，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她抬起頭看着芝璐，眼裏泛着晶瑩的淚光。她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麼，眼淚便掉了下來。她想忍住，可沒有力氣，只得趴在膝蓋上失聲痛哭起來，自爹娘走後，她壓抑許久的淚水在此刻忽然決堤。
蘭溪見狀也抹了抹眼角，欲上前安慰，被芝璐悄聲攔住，芝璐撩起車簾道：“阿寶，去流芳客棧。”
幾人到了客棧后，阿寶在樓下櫃枱吩咐掌柜預備吃食和熱水，這邊芝璐和蘭芳帶着兩人進了樓上客房。
經過一番折騰后，天色已逐漸黑下來，芝璐見時候不早，已不便久留，便囑咐了她一些事務，準備離開：“你儘管安心住下，有時間我會來看你的。我先走了。”
只見芝璐剛一推門，後面傳來一聲：“姐姐。”
芝璐回頭，只聽她說：“我叫阿蓮，我妹妹叫阿秀。等我妹妹好了，我一定帶她來給你磕頭。若姐姐不嫌棄，我們也願意以後當牛做馬服侍你，以報今日之恩。”說著，就要跪下磕頭。
芝璐連忙扶起，笑道：“不用，不用。起來吧。有什麼事兒以後再說，今日你也早點休息，我先回去了。”
馬蹄聲在石板路上踢踢作響，馬車搖啊搖的，芝璐坐在裏面，望着某處，不知在想什麼。蘭溪給她倒了一杯溫熱水，輕聲說道：“小姐，怎麼了？”
“我，我有點害怕。”她想起自己也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孤魂，她在這個時代，自己都不知道未來將如何。今天竟然真的救下了兩個小生命。幾日前的豪言壯志，在這一刻忽然有些搖搖欲墜。她該怎麼辦？比起養不養得起的問題，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裏，她更擔心的是護不護得住。
她抬眼望着蘭溪，想起她們倆那晚的話或許也有道理，自己會不會終將好心辦了壞事？
“她們現在都好好的了，有吃有住。小姐，你別怕。”
“以後怎麼辦？”
“以後？以後等她們長大，自會感恩小姐你的。別擔心。”
車內沉默片刻后，芝璐說道：“你家嫂子明日得空的話，讓她幫忙帶着去置辦幾身衣服吧，銀子從我例錢里拿就是。”
“是，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