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時隔18年的歌聲
吃飯的時候,李二和王思兩個人都很安靜,除了吃飯就沒有再說什麼。李楚端着碗,一口一口地吃着飯,目光緊盯着那支隨時可能會被吹滅的蠟燭。
屋外,雨聲唰唰唰的響個不停,屋內燭光搖曳,安靜地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吃過飯,一番收拾之後。李楚拿着一個電筒上樓,躺在床上,靜聽着窗外的雨。窗戶沒有窗,那用釘子釘的棚膠布,被風刮開了一個口。風一吹,那被吹開的角就“啪啪啪”的響個不停。雨也從那個地方跑了進來,地上積了雨水。
李楚躺在床上,透過沒有遮完的上窗戶看出去,只瞧得見,天際拉扯過一道銀狐,悶雷和響雷緊隨其後。
聽風聽雨,心很平靜。
李楚就在這麼睡著了,一夜無夢,醒來的時候天還沒有大亮。這是一夜沒有夢的夜,這一覺睡的心裏很踏實。
起來的李楚站在陽台上,看着下了一夜還不盡興的雨,耳邊是轟轟的洪水轟隆聲。先入眼帘的是門前的那條溪水溝,溪水溝的洪水漫過了那座木頭橋,洪水急湍地撞在石頭上,濺起水來越過木橋而過。
橋雖然是木頭橋,倒是佔着結實,還在那裏。
再看向遠一點,大一點的那條河溝,聲勢浩大,洪水湧起來,平時看起來有一間屋子那麼大的石頭,也是看不見半點石頭的影子。
在那滔天洪水邊,有一個披着白色塑料做的雨衣的人站在洪水邊的田坎上,和洪水隔着一段距離。手裏拿着一把鋤頭,鋤頭一頭處地,一頭被他握在手裏,正面對着河溝里翻騰的洪水。
李二頂着雨站走到院壩邊,先是看了看溝里的大洪水,又去翻了翻昨天的鞋子。然後回屋披上了一匹化肥口袋,拿着屋檐下的一把鋤頭,走過去穿了那雙濕的不能再濕的鞋子,出了門。
把拖鞋留在了院壩邊上。
李二剛走下院壩,王思也從屋裏走出到院壩里。和李二一樣,遠遠地看了一眼那條洶湧的河溝,在屋檐下穿上那雙昨天打濕的鞋子,拿了一把鋤頭也出了門。
李楚沒有下樓,轉身又回到了房間。掀開那用來封窗戶的膠布,雙手搭在窗沿上,看了出去。就看見李二正用鋤頭梳理着水溝。
水溝被泥沙填滿,已經沒有輸水溝的樣子。
三月里的大洪水,又一波等雨的田,有了水可以耕出來了。
李二彎着腰,幾下就挖了一個水溝來。水溝有了,那滿地的水像是找到了歸途,紛紛往水溝里匯聚而去。
王思沒有說話,走到另一端,開始挖水溝。兩人都沒有說話,也可能是說了話,那溝里的大洪水的聲音太大,李楚只聽見了洪水的聲音,沒有聽到李二和王思的說話。
看了一會兒,李楚下樓開始燒火。
先是洗了鍋,再燒了洗臉水,用一張洗臉帕蓋在桶上,防止水很快冷。接着又往鍋里放了足夠的水,蓋上鍋蓋。守在灶前,注意着灶里的火。
農村的每一頓都很簡單,不一定都有肉,也不一定每一頓都有菜。很多時候,就只是一碗面,放了豆油,放了味精、再放點豬油,再來一勺自家做的辣椒,就是一頓。
鍋里的水剛開始冒氣,王思先回來了,她手裏拿了一把青菜葉子,還有一小撮小蔥。
王思對李楚說,“把菜和蔥蔥洗了,我去換一身衣裳。”
李楚起身,洗好了正在切,李二進來對李楚笑着說道,“水都燒開了喲,我去拿把面下來煮。”
說著,李二小跑地跑向樓梯,那一雙拖鞋,啪啪的在扶梯一聲接着一聲。
李二拿了面下來,王思讓李二去把衣裳換了。
李二嘴裏說著,“又沒有打濕,換什麼換。”行動一點都不落下,放下面就去換衣服去了。
王思揭開鍋蓋,一股水蒸氣的霧撲面而出。一陣風后,才消散。
王思李楚問,“二碗一碗吃得完不?”
李楚說,“今天沒餓,吃的到半碗。”
放下手裏洗好的菜,回到灶前又往灶里添了柴火。
李二走進來拿了一個小碗去舀了一碗紅色的辣椒走進來,一手端着辣椒一臉得意的對李楚說,“這海椒安逸的很,吃面就是要來點我做的辣椒。”
還把碗裏的海椒在李楚的眼前晃了晃,很是得意的說,“你看看,我們做的海椒一點花都沒得。這顏色,這香味。一點怪味都沒的,聞起香得很。”
李楚朝着碗裏看了一眼,“確實很不錯。有時間教哈我撒。”
王思用筷子攪了攪鍋里的面,抬頭開了一眼李二手裏的辣椒,說,“好吃個屁,辣的不得了。”
李二嘿了一聲,“海椒哪有不辣的?”
李二走碗櫃前,先拿了一大碗出來,放在菜案上說,“自己的碗自己準備哈。我就喜歡來點海椒,這海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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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點蔥蔥下面,吃起安逸的很。”
王思給拿了兩個碗出來,一大一小,對李楚說,“自己整調料,要吃啥子,放啥子。”
李二趁着王思不注意,一勺子海椒放在了王思的碗裏。王思抬手給了李二一巴掌,說,“我自己曉得來。”
李二向後一躲,笑着說,“我給你放的辣椒,吃起來比你個人放的要好吃的多。不信的話,你等哈吃了就曉得了。出自我的手,沒有說不好吃的,只有更好吃的。”
王思臉上帶着毫不掩飾地笑,沒有面紅耳赤,只有笑容在臉上。
李楚看見的用心,嘴角露出了笑容來。
看見李楚笑,李二說,“要不要我給你放一調羹?吃了這一調羹,你讀書腦殼都要轉的快點。”
李楚搖頭,脫口而出說,“還是算了。這波狗糧我吃了就行了。”
李二沒有聽懂,問,“啥子狗糧?”
王思也朝李楚看了過來。
李楚站起來說,笑着說,“就是我自己來放,老爸你還是給我媽放海椒就好了。”
李二還沒說話,王思搶先說,“哪個要他放,我自己曉得放。”
李楚沒有接話,開始往碗裏放調料。
面還是煮多了,李楚的小半碗變成了滿滿一大碗。李二的一碗,變成了一缽,鐵磁鋼一大缽。反倒是王思的一碗,就真的是平平的一碗。
李二沒有多說,李楚也沒有說這一茬。
李二端着面蹲在門口,李楚端着面走出去。給抬一條板凳放在門口,李二坐在板凳上,一群雞圍了過來。
李二挑起一筷子面甩了出去,那群雞就開始爭先恐後地爭搶起來。這一幕正好被王思看見,王思罵著說道,“你是吃不完的多了嗎?餵雞。”
李二說,“最多我少吃一口,有啥子嘛。”
李楚讓了板凳,又抬了一條出來。李二和王思坐挨着坐,李楚一個人坐一條板凳。
李二吃面的聲音很大,唰啦唰啦的,王思又罵道,“吃面就好好吃面,吃個面就給豬吃食一樣。現在是沒得別人,有別人,怕是要笑死個仙人。”
李楚嘴裏含糊着說,“笑他的。吃個面有啥子笑的,沒得名堂。”
王思瞪了一眼李楚,叮囑地說,“你不要學你老漢這個樣子。這個樣子以後是要被人笑死的。”
李二不以為然的說,“就是笑死了啊,還沒得那麼誇張。”
李楚看着沒有皺紋的王思的臉,慢慢地嚼着麵條。
王思現在也有雙下巴,但其實並不胖。那一頭烏黑清秀的長發披在身後,臉頰一直帶着笑。李二的手已經帶了殘廢。他其實也才30歲的年紀。
心裏好受嗎?有沒有後悔過?
他的頭髮同樣沒有白髮,臉上的絡腮鬍子還沒有那麼密,留在臉頰的鬍子頭也沒有那麼粗。側臉看去,年輕的李二的其實還是蠻帥的。
王思就更好看了,她和劉三姐真的好像好像。尤其是也唱山歌的時候,簡直太像了。
想到這,李楚突然想起,自從自己開始上初中開始,就很少聽見王思唱歌了。
李楚忽然說,“媽,今天下雨,你等等唱一首山歌,可以不?”
李二和王思同動作的轉身,朝着李楚看過來。
王思問,“你不去讀書嗎?”
李楚搖頭說,“今天就不去了,這麼大的雨,又是大洪水。明天再去吧,一天不去也沒得啥子。”
李二把碗放在大腿上,一臉鄭重地說,“你剛轉出去,你數學差得不得了,又是6年級了,你還不去讀書,你是不是想要我錘你?”
前一秒還歡聲笑語,怎麼下一秒就針鋒相對了。
李楚說,“那我向你們保證,我一定會考上一個好的初中,你們信不信我?”
李二沒有說話,吃了一口面,說,“你要是真的考起好的初中了,你爸爸我就算是再累點也值得。大不了讓你媽多喂幾個豬。話又說回來,要是考不起,讀書讀不走的話,就只有話我們一樣挖土撾撾哦,話我給你先說在前頭。”
李楚點頭,想了想說,“爸,你要不要借點錢在縣城裏面去買個房?偏一點的都要的。”
再過幾年,縣城就會搬遷。現在買進去的話,多少還是可以的。
只是想到李二已經受了傷,還有沒什麼錢。買房子,怎麼可能。有人是有錢,可是他的錢不是給李二的。
李二沒說話,王思說道,“買個屁的房哦,買去城頭做啥子,喝西北風麥?”
李楚不說話了,李二也不說話,再說下去又要說到另外一個事情上了。
吃完了面,王思去餵了雞和牛,也沒有再埋怨。只是餵雞的撮箕丟的時候用力了一些。李二餵了豬和馬,又把打濕了的鞋子洗了起來,掛在了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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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上的釘子上。
王思開始洗衣服,李二則把開始對着院壩里一把壞了的鋤頭修理了起來。李楚上樓把1年級到6年級的書全部翻了出來。一本挨着一本的看了起來。
王思在李楚看書的時候偷偷上樓看了李楚,李楚察覺了沒有拆穿。後面李二也上來看了一次,看見李楚是真的再看書的時候,輕手輕腳的下了樓。
1年級到6年級,知識點還是很多的。李楚看的用心,看的很仔細。一上午的時間才把1年級到6年級語文課本和數學課本看了一個遍。
有些覺得重要的,用了一個作業本做了一些筆記。還有就是數學裏面的一些公式,什麼圓面積,圓體積這些的公式都用本子單獨記了下來。
看了一遍后,李楚拿着一本刻字字帖開始練字。刻字不多,只有21張。上面是一些常見的字的刻題,夾在本子裏面,就可以用筆模擬刻字練習。
接近中午,天氣放晴,開始出了溫和的太陽。
“李楚,李楚。”
李楚聽見有人在喊自己,李楚站了起來,順着聲音望去,竟然是邵小芳。
李楚下樓,穿着涼鞋,走到院壩邊,和邵小芳隔着一條溪溝。洗溝的洪水小了很多,水沒有早上的那麼急,水還是渾濁的泥漿水。
邵小芳,說,“你在家啊,我以為你去讀書了呢。”
李楚說,“這麼大的雨,這麼大的水,怎麼去啊?”
邵小芳大聲地說,“你來接我唄,我過來你家玩。”
李楚看了看那露出了木頭的木橋,想了想說,“等着。”
李楚下院壩的時候,腳下一個滑,差點沒直接從院壩邊滾了下去,邵小芳樂的哈哈大笑。也算是有驚無險,李楚沒有摔倒,只是手撐地,一手的泥巴。
在洗溝邊上洗了洗手,又沖了沖腳。在橋頭試了試木橋沒有問題后,走過了木橋。
邵小芳拉着李楚的胳膊小心翼翼地過了木橋后,鬆開了李楚的胳膊,說,“你們這地方下大雨漲洪水還真的是恐怖。我長這麼大,第一次看見這麼可怕的雨。以前只覺得樓下被淹沒過,那時候也沒有現在這麼怕過。”
李楚笑着說,“那你是還沒有看見過滑坡的時候,滑坡的時候,一片山的樹子什麼嘩的一下就從山腳一下子就滑到了山腳,河溝都堵斷,那才更可怕。”
上了院壩,邵小芳看見王思喊了一聲,“五嬢。”
李二從屋裏走出來,手裏拿着一把電筆刀,邵小芳喊,“表叔。”
李楚脫了鞋,打着光腳提了一桶水出來,沖了鞋子上的泥巴,也沖了邵小芳涼鞋上的泥巴。領着邵小芳上了樓。
李二和王思也沒有說什麼。
上了樓,李楚脫了鞋子,光着腳底板坐在之前的位置。
邵小芳也脫了鞋子,隨手拿起一本語文課本,說了一句“你居然在小學的課本啊?”然後自己拿起書看了起來。
李二上樓來,看見邵小芳在看書,李楚在練字也沒有說什麼,只是在隔壁的房間找了一番,然後下了樓。
李二下樓之後,邵小芳問,“怎麼感覺有點怪?”
李楚頭也不抬地說,“我給他們說了,我要考一個好的初中。”
邵小芳把書抱在懷裏,問“決定了嗎?”
李楚放下筆,抬起頭,想了想說,“其實他們心裏一直有委屈的。那些委屈,他們不會說,也不會對我說。我在想,是不是讓他們太失望了,才會有後面的弟弟和妹妹。如果我不讓他們失望,是不是他們也會過的開心點。”
邵小芳沒有接話。
只是翻起了書,翻了一半后,邵小芳說,“我覺得你現在的決定很對。”
李楚回首對着邵小芳一笑,正要說話,樓下傳來王思的歌聲。
“樹上鳥兒成雙對,綠水青山帶笑顏。”
“隨手摘下花一朵,我與娘子戴發間。”
“從此不再受那奴役苦,夫妻雙雙把家還。”
“你耕田來我織布,我挑水來你澆園。”
……
李楚站了起來,看着那洗着衣服哼着歌的王思,眼底紅了起來,咬着嘴唇。
隔了18年,又聽見王思唱這麼一首歌了。
邵小芳問,“這是什麼歌?”
李楚回答說,“天仙配。”
邵小芳“哦”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唱完了一段,李楚正要開口說話,王思又繼續唱了起來。
“唱山歌哎,這邊唱來那邊合。”
“山歌好比春江水,不怕攤彎又多咯彎又多。”
……
李二也來了興緻在屋裏迎合了起來。
於是,裏屋和院壩的歌聲遙相呼應,語音裊裊,微分習習,陽光暖暖,歌聲鶯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