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我出生於一次買賣

第三十四章 我出生於一次買賣

木屋後面是一塊圍林而成的空地,那是老蠻人專門種下十株樹木,引誘其生長后築起的一道林中圍牆,只留下了僅夠一人出路的出口。

不斷有飛雪落入其中,就好像在拚命填滿某個怎麼也填不滿的空洞。

阿草此刻正靜靜地躺在最中央,雙手交疊平放於小腹前,面容端詳且平靜,再沒有從她臉上看到一絲痛苦,也不知是與這周圍嚴寒化為一體,還是靈魂已經隨着雙月神遠去。

單飛跪坐於阿草一旁,神色憔悴卻眼神堅定,手中握的不是那把陪伴他數年的柴刀,而是一把人骨製成的手杖。

手杖主體由兩根脛骨交接而成,最上面安插了一塊成人頭骨,周邊還有九根指骨點綴,通體散發著不詳和陰深氣息,似乎壓下了周邊的陰冷寒氣……在單飛第一次遇見老蠻人時,這根手杖便在老蠻人身邊了,關於手杖的回憶大多殘忍血腥,大部分都是單飛不想去觸碰的回憶,或許是因為那種身臨其境的恐懼。

只見單飛拿出小刀,平穩有力地在自己小臂上一刻一劃,試圖勾勒出記憶深處的那幅圖案,看到自己的刀尖毫無滯礙,單飛的嘴角微微翹起,原本他以為不去回憶便是最好的逃離,然而原來那些東西只不過藏在心底而已,只需稍稍揭開便會煥發全部黑色。

鮮血順着手杖流下滴落,在雪地上開出一朵朵血花。

恍惚中,單飛似乎看見手杖表面上矇著一層淡淡的黑光。

記憶將他拉回了那些夜晚……老蠻人將他的全身用刀劃得遍體鱗傷,而後將手杖根部狠狠刺向自己的心臟,眼神中帶着瘋狂的、貪婪的笑意。

如見這支血淋淋的手杖再度被單飛握在手中,這次他沒有將其刺向老蠻人的心間,而是刺向了阿草胸膛上的那個黑洞。

其實從一開始他就未打算用藥來救助阿草,因為在最開始的那一剎那,他便知道阿草身上的傷無藥可救,所以他這些天的勞累奔波,並不是為了可笑愚蠢的執念,正如阿草所說,在確認毫無辦法之後,單飛只會無情地將阿草拋棄在原地,最多為其親手刨出一個墳墓。

單飛所求的不是人世間的葯。

而是高高在上的神跡。

一些漆黑如墨的汁液被單飛倒出,頃刻間佈滿整支手杖,似乎吞噬了原有的血色,那正是單飛與張三黑閑聊時提到過的黑色秬草,專門被蠻人祭祀用於祈神一事。

“咚咚咚——”

耳中好似聽見叢林中傳來了巨大的響動,單飛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極度的低溫和血液的流失,給單飛的身體帶來了巨大的負荷,令得他能感受到體力、視力、聽力等在飛快的流失,最終疲憊地暈倒在了阿草身上,只是手中依舊緊緊握着那個將兩人相連的手杖。

在閉上眼睛的最後一瞬間,單飛似乎看到了一個巨大陰影的降臨。

許久過後四周有狼群圍上兩人,顯然是受到了鮮血和肚中飢餓的刺激,然而在狼群滴着口水張開嘴巴之時,卻突然全都顫抖起來,似乎遇到了生來就該敬畏的天敵。

下一刻狼群四處逃竄,腿腳稍慢的則是被碾成了肉末。

良久過後阿草睜開了眼睛.

在睜開眼睛的那一剎那,她似乎看到了一個巨大陰影的離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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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了。”

單飛一睜開眼睛,耳中接踵而來的便是這一句話。

那道天生不帶親近之感的聲音讓單飛恍然如夢,明明相隔不過幾日,卻宛若多年友人的重聚。

眼前站着的自然是阿草,此刻的她雖然面色依然蒼白,但目光灼人,顯然已經沒有了性命之憂,就是那道難以掩飾的關切讓單飛有些不適應。

“我沒事,”單飛從床上坐起,環顧一下四周熟悉環境后說道,“只是受到了一些風寒,好在並未積累成疾,只需休息幾日便會痊癒。”

“我也……”阿草聞言皺起了眉頭,想了想還是換成了疑問語氣,“沒事?”

“那就好。”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語,卻難掩單飛心中的萬般感慨。

阿草此時心中各種滋味與單飛相差無幾,在那一晚的合眼之後,阿草便以為自己再也不會睜開眼睛了,但哪想到自己居然會蘇醒在冰天雪地之中,醒來那一刻的景象恐怕會永遠刻在她的心底……閃耀着可怕鋒芒的人骨手杖,黑色與血色混雜的濁流,支離破碎的不知名肉塊。

“你究竟做了什麼?”阿草忍不住問道。

“先吃飯,”單飛摸了摸肚子后,在阿草的幫襯下起身,“我餓了。”

阿草點點頭道:“我醒來時瞧見我們旁邊有幾塊肉,便撿起來燒火煮了,應該不是人肉吧?”

單飛聞言愣了一下,而後搖搖頭道:“應該不是。”

阿草放心地點點頭,扶着單飛在爐火前坐下,為他盛上一碗滿滿的肉湯,口中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很少做飯,不知道味道怎麼樣。”

單飛咀嚼着那些肉塊,嗅了嗅鼻子后說道:“是狼肉。”

阿草聞言心中疑惑更濃,但只是吃着肉湯說道:“等會兒你一定要好好跟我講講……究竟都發生了什麼。”

都忍受過極端飢餓的兩人有着明確的共識,那就是飢餓絕對是諸神賜予眾人的懲戒,因為任何痛苦都比不上那種空洞的蔓延,舌頭尖乾枯的口水催生出的無限貪婪,那是出自本能的,不能制止的慾望……所以兩人很默契地在填飽肚子之前,選擇了互不打擾。

沉睡多日的阿草隱藏着遠比單飛更多的食慾,大鍋內大半的吃食都是被她吃去的,看着阿草儘力吸溜乾淨最後一滴肉汁的樣子,單飛在目瞪口呆的同時自然是覺得好笑,然而阿草很好地掩蓋了自己的臉紅,繼續裝作視而不見地吃着喝着,因為與女子天生的害羞相比,填飽肚子明顯更為重要。

吃飽喝足后,阿草抹了抹嘴角,而後很自然地挑起話題,似乎飯後閑談和嚴肅話題的轉化並不彆扭。

“這間小木屋就如我之前對你說的那樣,原本是屬於一個老蠻人的,”單飛開始斟酌語句,語速自然有些緩慢,“我的一身本領皆是老蠻人所教,無論是殺人功夫還是打獵技巧,就這點而言,老蠻人稱其為我的再生父母也不為過……更何況我與老蠻人的相遇,便始於他在一次暴風雪中救了我的命,所以無論怎樣他都有恩於我。”

“還有蠻族語。”阿草想了想后說道。

單飛聞言稍稍一楞,而後微笑着點點頭,這才發現原來兩人是在用蠻族語對話。

“然而很快我便發現……他並不是個善良的人。”

單飛說著這句話時,用手指了指一旁架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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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骨手杖,阿草收起那手杖后便不再亂動,總覺得那東西有些瘮人,只聽單飛繼續說道:

“其原因便是那個人骨手杖,還有一個類似於蠻人祭祀的儀式……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我只知道當我的血流入手杖時,我就好像變蒼老了一些,”單飛開始捂着額頭,似乎有些頭痛,“相對應的是老蠻人眼中的快意和愉悅,我始終記得他那時的眼睛,看待我就像一隻引頸受戮的羔羊,而他則是一頭嗷嗷待哺的老狼……那些年我總有這麼一種感覺,好像他越活越年輕了。”

“所以你殺了他。”阿草聽完后靜靜地說道。

單飛沉默片刻,而後笑了起來:

“是的,我殺了他。”

“那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早晨,他如往常那般想要抽取我的血,而我卻將手杖刺進了他的心窩。”單飛雙眼迷離,雙手不自覺地緊握,似乎重臨當時的場景,“他當時一定感到很訝異,他哪怕在臨死前也是訝異的,是啊……他怎麼不可能感到訝異呢?畢竟在此之前我從來都沒有反抗過啊……”

“阿草這是為什麼呢?”單飛茫然地轉頭望向阿草,恐怕自己也未聽清口中的念叨。

“是啊這是為什麼呢?”然而阿草卻很孩子氣地回應道。

單飛愣了許久,而後笑着從茫然中脫離出來,口中說道:“因為我想報恩。”

“我單飛從來都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那個老蠻人之所以傳我武藝,或許只是為了自己能夠輕鬆生活,但我卻覺得那是一種恩德,而且他傳我的武藝越高,我便覺得這種恩德越重……所以我此前的不作為都是在報恩。”

“報完恩后,他便可以死了。”

“然後你救了我。”

阿草這句話接的讓人不明所以,但是單飛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但那個手杖究竟是什麼?”阿草對此還是不理解。

單飛搖搖頭道:“不知道。”

阿草點點頭表示明白,她知道單飛說的不知道,便是真的不知道。

單飛說完后似乎仍陷入回憶之中,久久不願抬頭,而後阿草突然開口說道:

“我出生於一次買賣。”

“什……什麼?”單飛有些沒有聽清。

“我說我出生於一次買賣。”只聽阿草靜靜地說道,“我的母親是被買入奴隸群中的羽族人,我不知道我的父親是誰……我是在母親成為奴隸后出生的,在我淪為那個女人的奴隸之前,她便已經死了,這就是我此前的全部人生。”

阿草的話語很簡短,自然也流露不出多少悲傷,這讓單飛沒有資格表示同情和安慰,最終只是傻傻地問道:

“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麼?”

“因為你跟我講了很多你以前的事情,所以我想我也應該講一些?”阿草說著皺起了眉頭,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不過我以前的故事很少,所以並不怎麼好聽。”

“我的長了些,但也不好聽。”

“哦,那真巧。”

“是啊,真巧。”

單飛看着阿草藍色的眼睛說道:“今後就在這兒住下吧。”

阿草聞言眨了眨眼睛:“好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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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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