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七營
“看到那個身披白熊皮的蠻子沒?”
矮小戰壕下,張三黑招呼着幾個同伴聚集在一起,用手指了指不遠處正在肆意揮刀的高大蠻子,狠狠罵了幾句娘后說道。
“殺了他,我們這場戰就贏了。”
“蠻人不會投降的,他們知道我們不會養活俘虜。”單飛聽着張三黑的話語,奇怪地說道,“蠻人哪怕拚死也會抵抗。”
張三黑聽着少年的聲音,下意識地便想發笑,但看到單飛腰間那一長串頭顱之後,便硬生生地止住了笑意,其他人大抵也是如此。從沒見過有哪個新兵瓜子,能在戰場上殺掉那麼多人的,更何況是一個十二歲的少年。
或許這是一匹自幼捕食獵物的狼。
此時戰局已至尾聲,眾人難得有緩氣的機會,張三黑便耐着性子解釋道:
“蠻人內部長期混戰,各種部族相互對峙,時而為敵時而為友。”張三黑咽了一口唾沫,接著說道,“當然我們得他娘的感謝那些蠻人的混亂,不然前來劫掠土陽城的,就絕不會只是這麼些騎兵了,所以蠻人一直都是以人少來侵略我們人多的。”
“換句話說,蠻人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會敗。”
張三黑這時正看着少年的眼睛說話,卻略微一頓,只因單飛的眼神實在是太娘的純凈了,明亮得就像一滴初晨葉子上的露珠,如果不是見識到先前單飛的殘忍殺戮的話,哪怕任何人都只會認為單飛是一個心思單純的小孩,畢竟單飛那種只有十二歲的,清秀乾淨的面龐的確可以騙過絕大多數人的眼睛。
雪山上,越毒辣兇殘的毒蛇就越會偽裝自己,想到這點的張三黑有些不寒而慄。
“黑爺你發什麼愣?”見到張三黑許久不說話,單飛不禁疑惑道,“繼續說啊。”
張三黑聞言回過神來,晃了晃腦袋后將視線從單飛臉上移開:“蠻人不是傻子,他們雖然生性好戰卻也不會白白送命,所以這場必輸的戰爭,對於他們來說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儘可能地掠奪糧草。”
“因為冬天到了。”
殤州的冬天很冷很冷,哪怕是蜷縮在炕上的土陽城內居民,都會不禁從心底感受到那股來自北方的寒意,那是一座屹立千萬年的雪山,據說人族還未遷移到殤州,蠻人還未定居荒原時,那座雪山便存在於世間了,她是諸神偉大的創造物,諸神憐愛她、珍惜她、保護她,所以賜予了她讓凡人恐懼的,無法靠近一絲一毫的冰寒。
從沒有人能夠到達雪山深處,除了據說早已消失在雪山中的夸父一族。
“這種戰爭每年都會爆發一次,他娘的比發情的公貓還要準時。”
張三黑有些垂頭喪氣地說著這句話,眼神中難得出現一絲疲倦和迷茫,他是有着將近十年軍旅生涯的老卒,親眼見識過無數大大小小的戰爭,但無一例外都是人族與蠻人之間的戰爭,而且大多都是發生在嚴寒的冬天。
“既然是為了掠奪物資,那蠻人為什麼不選擇涼爽的秋季進軍呢?”
單飛聽着張三黑的話若有所思,突然問道。
張三黑聽着這話眼神中流露出一絲讚賞,正要說話卻見一旁的士卒向自己使了個眼色,便立即會意探頭往戰壕外看去。
只見那個身披白熊皮的蠻人,已經被幾位人族士卒拉下了馬匹,在雪地上翻滾幾圈后立即站起,依舊顯得十分兇悍,咆哮幾聲后奮然揮刀,眨眼間便砍殺了靠近自己的幾人。
“時機已到。”
張三黑輕笑一聲後站起身來,對着眾人說道:“要感謝一營的那些憨子給我們創造了機會,現在那個蠻子就要是我們的了……我敢說那他娘的一定是個貴族,這是一份不小的戰功!”
眾人聞言眼神都有些熾熱,便要拔刀而起,畢竟貴族從來都是稀罕玩意兒,貴族價值的戰功往往都是十幾倍於普通士卒。
“留他一個活口。”張三黑最後囑咐了一句。
“至於你剛剛的問題,等這場戰結束后我再回答你,畢竟也快要結束了。”張三黑雖然貓着身子,但還是作出舒伸懶腰的怠惰神情,應該是怕被流矢給傷到,言語中毫不掩飾對單飛的欣賞,“這個問題我直到打戰後的第二年才想到,看來我的破例是個正確決定。”
單飛默然點頭表示感謝,臉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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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沒有太多得到欣賞的激動,只是摩挲着刀柄準備跟隨先前幾人的步伐。
就在單飛轉身之際,張三黑突然說道:“把這些人頭留下,那傢伙雖然受了傷,但耳朵依舊機敏得很,你帶着幾串頭顱是不可能悄無聲息地接近他的。”
單飛聞言有些遲疑,一時間沒有動作。
而後他便聽到背後那人嘆息一聲:“一共八個人頭,我都給你看點好了,放心吧沒有人敢搶你的軍功……我張三黑在這軍中說的話還是有點用的。”
單飛依舊沉默,但愣了一秒后選擇了相信,那八個人頭呱呱墜地,沒有新生兒般給人帶來無限生機與可愛,只有死屍鼻尖摩挲雪地的凄寒划痕。
或許在軍中,他應該選擇多出一絲相信,畢竟身邊是他的袍澤。
——
“莫乾巴拉莎特斯拉!(蠻族語)”
身披白熊皮的高大蠻人嘴角邊念念有詞,似乎這些有着信仰的種族都喜歡這麼做,他們在知道自己即將面臨巨大危機或死亡時,總會念叨着幾句讓人摸不着頭腦的話語,也許是在未來自己的血泊中看到了神。
張三黑說高大蠻人是貴族,愈發接近高大蠻人的單飛也愈發確定這點,因為高大蠻人的眼神中有着高傲和氣魄,那不是普通士卒眼中常有的漠然和麻木,只有這些嬌生慣養、自以為高高在上的貴族,才會在即使面臨死亡時,依然是那副不可一世的姿態,就好像自己的死亡是諸神賜給自己的榮耀,是引度他們前往天堂的階梯,而不是奴隸那種宛若螻蟻的死亡,那種博得貴族歡愉的死亡。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喜歡貴族,除了貴族們自己。
單飛自然也是如此,他雖然不是奴隸,但自認為可以明白奴隸的感受,因為他遭受過不亞於被壓迫的苦難,所以他心中沒來由地燃起一道火焰,眼神中閃爍着一種嗜血的鋒芒,這種眼神在割開普通士卒頭顱,只為了換取軍功時是不會出現的。
單飛很想將那個貴族拽進泥地,而後切開他的半個脖子,趁他還未完全咽氣,還聽得清他人話語時告訴他——死亡是世界上最公平的東西,無論你是貴族還是奴隸。
在單飛不遠處的高大蠻人口中始終在咆哮,猶如一頭身中數箭的山林巨獸,呼喚着諸神在他身上降臨奇迹;他身上始終披着的厚重白熊皮,因為浸濕了血液后受寒風侵蝕,也變得不再溫暖;他手上始終揮舞着銀光霍霍的長刀,單飛很想要那把刀,他相信其他人也是這麼想的,因為那把刀在砍飛人的腦袋時,鮮血映照在刀身上有着一種別樣的美,或許這種美就是高大蠻人渴求的奇迹。
貴族終究還是貴族,連把同樣用來殺人的刀都要造得美輪美奐。
“啾——”
一支利箭突兀而至,單飛心中搖了搖頭,因為他覺得自己能射出比這好上百倍的箭。
但那支讓單飛看不上眼的箭還是擊中了目標,它洞穿了高大蠻人的大腿,由於射箭之人力度不夠,所以那支箭在蠻人大腿上露出了箭頭和尾羽,令得高大蠻人哀痛不已,一時間握刀的手臂顫抖了幾分。
而後戰場上傳來一陣大笑,正是來自射箭之人——一位騎在白馬上的胖子。
他的名字單飛自然認得,叫作北門元宏,雖然他肥碩的身軀壓在白馬上顯得很滑稽,讓人甚至能看到那匹白馬大口喘氣的鼻孔和有些不穩的四肢,但是沒有人敢笑話他,單飛更不會,因為他是土陽城鎮關大將軍的兒子。
北門元宏無疑在玩弄那個蠻人,畢竟此時戰局大勢已定,蠻人的敗退是必然的,所以北門元宏顯得很囂張,似乎想要大聲告訴那個高大蠻人,射出那支箭的人在這裏,更何況還有五位士卒舉着巨盾擋在他的身邊,所以北門元宏完全不會擔心被流矢所傷。
高大蠻人自然察覺到了羞辱,他忍着劇痛目光四處搜索,很輕易便看到了那個騎在白馬上的胖子,而後掙扎着、憤怒着,一步一步地跋涉過去。
但他始終突破不了面前的幾位士卒,其實這些人同樣在玩弄他。
他華美的長刀長不過士卒的長矛,所以只能被動地抵禦着長矛的攻擊,儼然像一隻被人用竹籤挑逗羽翼的白毛公雞。
“時候到了。”
單飛在心裏對着自己說出這句話,此時的他已經離高大蠻人的背後很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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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快若黑鷹的身影出現在高大蠻人身後,出現在那些士卒驚駭的眼光之中。
只見矮小的單飛趁着高大蠻人彎腰的那一瞬間,藉助那轉瞬即逝的弧度腳尖輕輕一蹬,身形宛如猿猴攀爬樹木般跳上了高大蠻人的肩膀,這是單飛的拿手好戲,這是他最喜歡用來對付身高比他高的人的辦法。
只需要簡簡單單的一個直插,而後畫出一道完整的圓,便可以得到一顆完好無缺的頭顱。
單飛的動作很快,在高大蠻人剛剛作出反應之時,便用刀鋒對準了後者的脖頸。
然而這時他的腦袋裏突然想到了張三黑的囑咐。
所以在遲疑了大約半秒后,單飛便做出了決定——他控制刀鋒偏移了一絲角度。
這次對準的是高大蠻人的右手臂膀。
然而刀離臂膀的距離,比刀離脖頸的距離要遠。
所以高大蠻人有了做出反應的時間,他動的不是離刀鋒最近的持刀右手,而是離單飛最近的左手。高大蠻人將左手握拳,猶如一記重鎚般襲向單飛矮小的身軀,他不奢求能夠轟碎單飛的頭顱,只希望可以打落這個形如侏儒的傢伙。
凜冽的拳風似乎勝過呼嘯的寒風,令得單飛有理由相信,這個高大蠻人若不是身受重傷的話,絕不會忽略自己的背後偷襲,更不會被那隻蹩腳的飛箭射中大腿。
這是一記令人生畏的重拳,但單飛卻選擇以肩膀硬扛,他自然不會愚蠢到找死,因為他用肩膀代替了之前腦袋的位置。單飛只是心裏很清楚,如果這次劈刀沒有成功的話,那麼高大蠻人也許會容許自己逃脫,但不可能會容許自己第二次爬上的後背,最後自己便會與這份軍功失之交臂。
單飛從來都是視生命勝過一切的人,哪怕是價值不菲的軍功,所以他此行其實有個最為重要的原因——這個蠻人傷了累了。單飛無疑在賭,他在賭高大蠻人的拳頭不會發揮應有的威力,他在賭那個拳頭的力量不足以使他摔落肩膀。
一切皆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蠻人的拳頭轟然擊打在單飛的左肩膀上,這是一股似乎能夠排山倒海的力量,單飛覺得自己的頭皮肌膚在瞬間同時顫抖起來,自己的肺腑內臟在胸腔中偏移了原來的位置,一股血腥的氣息湧上了單飛的咽喉。
但幸運的是,單飛賭對了。
那隻拳頭雖然打出了單飛喉間的血液,卻沒有打退單飛牢牢掛在蠻人背上的身子,反而單飛還借勢順力一推,藉著蠻人的拳頭更添了幾分斷刀的鋒芒。
“唰——”
一條緊緊握着長刀的手臂在空中飛舞,雖然不是單飛常見的頭顱,但依然是一幅血的畫卷。
失去手臂的高大蠻人抑制不住地發出一聲慘叫,沒有人能夠忍受斷臂帶來的痛苦,即便是那些意志堅強如鐵的人,也是在發出慘叫后才死死摁住自己的痛意,而不讓那種狼狽形象破壞心中的自己。
單飛沒有給高大蠻人維持英雄形象的機會,他在蠻人發出慘叫的那一剎那,便收刀擰轉手腕,將刀柄化作重鎚狠狠擊打在蠻人的太陽穴上。這一擊很重,或許帶着單飛心中的憤懣,但單飛知道絕不會要了他的性命。
蠻人高大的身軀轟然倒塌,單飛有些瘦小的身形也落在地上,有些跌跌撞撞。
斷臂處迸發的鮮血濺濕了單飛的半邊身子,滴滴答答地流淌在腳下的雪地上,戰場上的人都見慣了自己和他人的鮮血,但見到這一幕還是不禁從心底感受到了一絲恐懼,傷人後的單飛眼神如狼似虎,宛如被諸神誅殺流放至幽冥的魔頭。
“你小子……”突然有人結結巴巴地說道,“敢搶我們一營的戰功?”
有人一開話頭,眾人便開始群聲激蕩。
“他媽的哪裏來的臭小子!敢搶老子的軍功?”
“怕不是個侏儒吧?他娘的跟個猴似的……”
此刻的單飛眉頭緊皺,緊閉着嘴巴不肯流露一絲從胸腔湧出的血液,以免暴露出自己的疲態和重傷,他只是手中緊緊握着斷刀,在思考着要不要對這些所謂的袍澤拔刀相向。
好在有一道聲音替單飛結束了思考,只見那人腳踩着蠻人無頭屍身,十分囂張地喊道:
“誰tm敢動我們七營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