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你在找誰
小男孩站在山坡上俯瞰整個孤兒院,默默的在本子上劃掉了一些名字。
“你在找誰。”
“我在找我爸爸的女兒。”
——
洛婷望着病床上的展林,顫抖着緊握住他的手,哭泣着說:“你不要離開我。”
病房門被推開,門口站了一群人,都在哭,為首的是母親,受不了刺激的她當場發病,瘋瘋癲癲的流出口水,父親錘着胸口直喘氣,幾個朋友手捧鮮花,也在默默抹淚。
“你不要離開我…”聲音一遍遍的衝擊着展林的大腦,然後……
夢醒了。
微光照射進房間,下鋪的趙夕伸了個懶腰:“大叔!起床啦!”
展林擦了擦眼角的淚,淡淡的說:“好。”
洗漱完畢,何治芳送來了早餐,兩個人坐在教堂門口吃早餐,幾個孩子圍在一個孩子旁邊,過了一會兒都興奮的一個個跑開。
等孩子們散開了,中間的小女孩手中捏着什麼東西,向兩人走過來。
“你們是新來的孤兒嗎。”小女孩對着兩人伸出了手,明晃晃的兩顆糖。
接還是不接,展林正想着,趙夕已經接過了糖。
趙夕說:“謝謝你啊小朋友,我們不是孤兒,我們是…是…”說著,趙夕也不知道自己是來幹嘛的了。
展林說:“旅行家。”
趙夕趕緊附和:“對對對,旅行家。”
小女孩疑惑的看了看展林,轉身走開了。
趙夕說:“你看你,對小朋友這個態度。”
展林說:“什麼態度?很正常的態度啊。”
趙夕說:“你不會說幾句幽默的話嗎,這樣才能獲得小朋友的芳心啊。”
正說著何治芳走了出來,看着小女孩的背影,指着小女孩說:“你們和他搭過話了?”
展林點點頭。
何治芳說:“這個孩子特別奇怪,每次來都帶很多糖給小朋友們發,我問他從哪來他也不說。”
望着離去的背影,展林忽然覺得,這背影,略帶傷感。
——
下午兩點,原本約定好了的送油上門服務出了意外被取消,說是必經之路下大雨使山路坍塌了,道路被封起碼要一個周才能解封。
“那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唯一的道路也沒了,抱歉,這就給你退款。”
“好。”
關了手機,展林搓了搓臉,轉頭看看趙夕,越想越煩,乾脆把頭埋進大腿,一隻手摸了摸口袋,掏出一支香煙。
抬頭望去,那個小女孩映入眼帘。
小女孩開口:“你好,我叫董思言,你叫我小言就好。”
展林左看右看,沒見旁人,才確定了是在叫自己。
小言上下打量了一番展林,說:“叔叔,你真是旅行家嗎。”
展林說:“算是吧,人生最後的旅行家。”
小言的高冷的臉上浮現出一抹驚喜,言語激動了起來:“這麼說!叔叔去過很地方咯!”
展林點點頭。
小言沒再說話了,一蹦一跳的向著山野走去,凌亂的腳步遮不住喜悅的心情,似乎山野那邊有可以分享歡樂的摯交朋友。展林很疑惑,開始對這個神秘的小女孩產生興趣。
下午,小言站在最高的山脈上俯瞰整個孤兒院,默默掏出一個本子,用筆淺淺的劃下長長的一道。
隨着夕陽落入地平線,小言也消失了蹤影。
第二天,小言沒有和展林說過話,只是看展林的眼神多了一分尊敬,與昨天一樣,早晨來給小朋友們發了糖,中午和小朋友們做了一些活動,下午繼續站在那個山坡上俯瞰孤兒院,又拿出筆,不過這次劃了兩道,然後又跟隨夕陽消失的無影無蹤。
第三天,和往常一樣,只是這次,小言拉着展林一起上了山坡。
這次,他沒有拿出筆劃掉什麼東西,只是邀請展林躺在草地上。
一大一小躺在草坪上,展林眯着眼看昏黃的天,小言緩緩開了口:“叔叔,你去過很多地方嗎。”
展林點點頭,嗯了一聲,他本想問些什麼,可心臟一直跳個不停,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麼開口。
小言瞪大了眼,用充滿期待的口語說:“那叔叔你去過天堂嗎,那裏什麼樣。”
展林想了想說:“天堂還沒去過,不過也快了。”
展林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說:“你問這個幹嘛。”
小言說:“我心裏沒底。”
展林更摸不着頭腦了,說:“沒什麼底?”
小言搓搓手上的泥巴,泥巴掉落在粉嫩的小臉上,吹一吹,吹不掉,反而不小心掉進了嘴裏。
“呸!”小言坐起來一口吐出,展林望了望他,風吹起了小言稀疏的頭髮,眼裏是不屬於這個年紀的迷茫,夕陽映照着小言的側臉,餘光下,能瞥見臉上的一抹蒼白。
小言站了起來,拍拍手,說:“叔叔,我該走啦,不然媽媽會擔心的,明天我還在這裏等你。”
展林說:“嗯,明天一定到。”
小言拍拍屁股,一顛一顛的跑進夕陽,隨着落日的餘暉一起湮沒入地平線。
——
“大叔!要做飯啦!”
山坡下傳來趙夕的呼喊聲,展林揮了揮手,小跑着回了山下。
趙夕瞪着眼,好奇的問:“那個小女孩找你幹嘛啊。”
正在拍褲管的展林望身後看去,說:“沒幹嘛,那小孩挺神秘的。”
趙夕說:“大叔,我看你也挺神秘的,你肯定有什麼輝煌的故事,再不濟,也是孤獨悲涼的故事。”
展林想了想:“輝煌算不上,孤獨悲涼?算是吧。”
路途上,趙夕瞬間腦補了一系列的畫面,想到展林大概率是被女朋友甩了,悲痛欲絕,帶着行李浪跡天涯。
又或者看破紅塵,不再干涉世事,只為尋求天下之美,想到這裏,她脫口而出:“你真是個孤獨悲涼的人。”
展林點燃了煙,淡淡的說:“別瞎猜,不是什麼浪跡天涯的豪情。”
趙夕白了一眼,說:“難不成還是身患絕症,只求看一看山水,那也太low了。”
展林心中大驚,假笑一聲,說:“我在找我自己的墳墓。”
隨着炊煙升起,路也走到了盡頭。
——
黑夜裏有一盞路燈,很模糊,展林看不清,路燈下開着一朵潔白的花,展林努力想看清,於是揉了揉眼。
等再睜開眼,小言站在路燈下,那朵花慢慢凋零,直至枯萎。
“叔叔你去過天堂嗎,那裏什麼樣。”悠揚的童聲飄起,回聲陣陣,久久不散。
展林想開口,說不出話,展林想走過去,動不了腳。
再看,媽媽站在路燈下,焦急的說:“林,你什麼時候回來啊。”
再看,自己站在路燈下,淡淡的說:“喂,我走啦,你照顧好自己。”
然後,夢醒了。
驚醒,脊背發涼,恐懼感。
展林不斷的喘着氣,額頭的汗珠慢慢滴下來,眼睛有些腫脹感,摸了摸頭,隨手拿起一支煙,猛然吸入,緩緩吐出。
“又做噩夢了。”
看向窗外,陽光明媚,已是中午11點,趙夕已經不在,窗外忽然傳來孩童的歡笑聲,展林望去,孩子們圍着趙夕有說有笑。
走出房門,趙夕指着展林說:“叔叔出來啦快打招呼。”
孩子們匆匆站起來,統一彎腰:“叔叔好~”
展林尷尬的笑笑,徑直走進洗漱間。
其中一個小孩小聲嘟囔着:“叔叔真是個高冷孤寂的人。”
趙夕大驚:“你還知道高冷孤寂!”
小孩說:“小言也是這樣,給我們發糖又不和我們玩。”
趙夕思考着說:“小言是不是有什麼秘密啊。”
一個小女孩站起來說:“小言說她在找一個人。”
正在刷牙的展林聽到了,停下動作慢慢思考起來。
又有一個小孩說:“他說他在排查,找一個合適的小孩。”
趙夕捂住嘴巴,說:“他家該不會是搞人體實驗的吧。”
小朋友們瞪大眼說:“人體實驗是什麼。”
趙夕說:“人體實驗就是……”
“行了行了,沒有什麼人體實驗,大家一邊玩去吧,我和姐姐說兩句話。”展林走了過來,一抬手轟走了小孩。
展林說:“人體實驗你也說得出口,他們還是孩子,別什麼都亂說。”
趙夕一臉無辜:“知道了大叔。”
展林無奈的嘆了口氣,詢問道:“你多大。”
趙夕說:“20。”
展林說:“我19歲。”
趙夕大驚:“那你看起來怎麼這麼滄桑。”
展林說:“我長什麼樣你也管得着,以後別叫我大叔,叫哥也行。”
“好的弟弟。”趙夕露出一臉微笑。
展林無語。
——
下午,太陽懸挂在天邊打了個哈欠,微風吹過草地,真真涼意刺入展林的襖內,猛然打了個哆嗦,抬起頭,小言正朝這邊走過來。
展林揮了揮手,小言看見小跑了過來。
趙夕偷偷摸摸跟在身後,躲在山坡上的石頭後面竊聽。
小言大口喘着粗氣,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條遞展林,說:“拿着,別打開。”
展林乖乖收下,小言說:“你先等一下。”隨機從棉襖里拿出一個筆記本,在上面劃掉了“劉洋”的名字。
展林仔細看去,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名字,有些名字自己見過,是孤兒院裏小孩的名字。
小言嘆了口氣,說:“怎麼找不到啊。”
展林說:“你在找什麼。”
小言說:“我在找我爸爸的女兒。”
展林很疑惑,又問了一遍,小言堅定的說:“我在找我爸爸的女兒。”
展林摸不着頭腦,說:“你不就是你爸爸的女兒嗎。”
石頭後面的趙夕也摸不着頭腦,反覆琢磨這句話。
小言的眼裏閃過一絲憂傷,說:“我快要死啦。”
展林不明白,一時間語塞。
小言說:“那紙條你存着,別丟了,過段時間再看。”
小言有些憂傷,坐下說:“不說這些,來談談吧。”
展林望向小言,那張粉嫩的臉上掛着略顯憂傷的眼睛,望着夕陽。
展林坐下,說:“能和我說說你為什麼要死了嗎。”
小言拔着地上的枯草,說:“我得病了,治不好,爸爸說,家裏的錢都被我吃掉了。”
“我覺得,治又治不好,還幹嘛活着,所以我想偷偷死掉,但想到爸爸會哭,所以我想給他們再找一個和我一摸一樣的孩子,可我挑來挑去,也找不到一個合適的。”
聽到這裏,展林很難受:“小言,你是獨一無二的,當然找不到第二個自己。”
小言瞪大了眼睛,好奇的問:“叔叔,我死了能進天堂嗎,爸爸能抬頭看見我嗎。”
展林說不出話來。
小言接著說:“媽媽死了后,爸爸說媽媽變成了天上的星星,抬頭就能看見,那我死了,是不是也會變成星星。”
面對小言的問題,展林很難過,摸了摸口袋的煙,又把手拿了回去。
小言躺在草地上,獃獃的望着藍天,說:“叔叔,你給我講個故事吧,我都好久沒聽過故事了。”
展林說:“你想聽什麼。”
小言看了看展林,說:“叔叔,我有一個夢想,可每次和爸爸說爸爸都會哭。”
展林說:“什麼夢想。”
小言說:“再多活一年,再多活一年就好了,我就可以上小學了。”
石頭背後的趙夕眼睛濕潤了,有些眼淚從眼角流出。
小言說:“叔叔,你有什麼夢想啊,你給我講講,我聽你的故事。”
展林說:“啊,有一個很糟糕的夢想。”
“dre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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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找誰。”
“我在找我爸爸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