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夕陽下的少年
少年躺在夕陽下,黃昏染滿畫布,天空一點點變暗,耳邊的烏鴉吱吱嘎嘎的亂叫,也好,不讓空氣寂靜到窒息。
“你說有沒有來世?”
“我不知道,因為我還沒過完今生。”
-
2016年的冬天。
幕邊市。
少年走出醫院,手裏攥着診斷書,眼神平靜,奕惋緊隨其後,一臉擔憂。
這是一副畫卷,夕陽下,19歲的少年蹲坐在街頭等紅燈,嘴裏叼着一根香煙,旁邊站着花季少女奕惋,偶有路人瞥一眼少年,竊竊私語幾句。
奕惋低頭看看流浪漢模樣的少年,開了口:“展林,接下來你想幹什麼。”
展林掐了煙頭,眼神迷離:“不知道。”
奕惋說:“那洛婷…”
展林說:“沒告訴她,你也別吱聲,我自有辦法解決。”
話畢,展林轉身掐了煙頭,撥通了電話。
“喂,洛婷,我們分手吧。”
摞下這句話,展林掛了電話,把洛婷拉入了黑名單。
奕惋大驚:“你在幹什麼啊,這種事情才要共同面對,你這樣洛婷會傷心的你知不知道。”
展林淡淡的說:“我知道,但我也明白,如果是分手,過兩年她就會忘記,如果是面對生死,那終將刻骨銘心。”
綠燈亮起,展林徑直走向對街。
“你現在又是去哪啊!”奕惋大叫,心中放心不下展林,也跟着一起走過去。
“你別跟着我。”
“你現在能去哪啊。”
“你別跟着我。”
“我們也不是小孩了,這種事情應該要共同面對,你現在這樣….”
“我叫你別跟着我!”展林站住腳,怒吼一聲,周圍人投來好奇的眼光。
奕惋眼裏閃過一絲不可思議,她沒想到,展林會如此自暴自棄,甚至會對她大吼大叫。
“就這樣吧。”展林淡淡的說,把診斷書塞入奕惋手中,轉身淹沒在人海。
奕惋呆立在路中間,任由晚風吹拂。
診斷書上寫着:“展林3a級肺癌。”
-
路徑便利店,展林買了瓶啤酒又買了包辣條,蹲在落日的餘暉下,獨自吃喝起來。
望着即將消失於地平線的落日,展林黯然傷神,自己沒什麼本事,沒能給上洛婷幸福的生活,現在他又重病在身,連說出真相的勇氣也沒有。
想起第一次約會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夕陽,展林打開碳酸飲料噴了一臉,洛婷替他擦臉,兩人深情對視互生情愫,於是便開始了交往。
他們是令人羨慕的鴛鴦,郎才女貌天生一對,展決性格優柔寡斷性格內向,而洛婷恰好是個果斷的人,兩人互相補短,相互治癒。寫滿甜言蜜語的便簽貼遍了房間每個角落。
展林雖工作勞累,但每次回家,總有心愛的人在等待。
咽下最後一口啤酒,光芒消失在地平線,預示着沉寂到窒息的黑夜來臨。
-
城市閃起了燈,無數亮光籠罩大地,街邊小攤的商販開始叫賣,為靜謐的黑夜塗上了濃郁的煙火氣。
道路上車來車往,展林那輛二手的奇瑞瑞虎7飛馳而過,揚起一片灰塵。
這輛車是他送給自己19歲的禮物,依稀記得第一次手握方向盤那種緊張感刺激感,洛婷坐在副駕,車內歡聲笑語,黃昏下載着幸福慢慢悠悠的駛過城市的角落。
現在,副駕已無人,音響放出流行曲,可展林無人聆聽,展林的心裏並沒有目的地,他只想找一處無人的角落,獨自喝一晚啤酒,再好好睡一覺,他也多麼希望這只是一場夢而已。
駛進安北路,在無人的小巷旁停好車,帶着買好的啤酒,下車蜷縮在小巷裏垃圾桶的旁邊。
一排排閃着微黃的路燈下,展林閉上雙眼,只覺無憂無慮,幾隻小蟲子苟延殘喘般活到不屬於它們的冬季,匆匆飛上光點,貪婪的享受這微黃的燈光。
“噗呲!”拉環輕輕扣動,氣泡隨之噴涌而出,一口啤酒下去,清爽的感覺直衝腦門,焦慮瞬間緩解了不少。
“家人們,今天這個挑戰可厲害了…”不遠處傳來聲音,展林抬頭一望,一個女孩對着手機不停的說話,展林猜測她是個視頻博主,應該是在搞什麼亂七八糟的挑戰來吸引眼球。
女孩轉頭看見了坐在垃圾桶旁的展林,不過她似乎更在意路邊的那輛奇瑞,把臉貼近手機,嘀嘀咕咕的說些什麼。
心身受到重創的展林,咽下最後一口啤酒,長舒一口氣,迷迷糊糊睡著了。
——
第二天。
10:53分,展林啟動了車,不看地圖,開到哪算哪。
14:12分。
展林做好了充足的準備,車後座放了幾提啤酒,旅途乏神了可以喝喝。本想再買幾盒葯備用,可想到自己並活不長,於是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非要說有什麼不妥,展林看了看副駕抽屜里的煙,只有3盒了,再看看車窗外,一望無際的大山,他心想,要是還沒走出大山就把煙抽煙了,那就找個山崖自己跳下去。
正想着,手機響了起來,展林把煙叼在嘴上,伸手去拿手機。
“喂,哪位。”
“你在哪兒呢!”電話那邊是焦急的奕惋。
“我在地府呢,你找不到我的。”
“你趕緊回來!洛婷哭了一整天了!”
“我在地府怎麼回來啊。”
說罷,掛斷了電話。
“叮鈴!”一條微信傳來,展林掃了一眼。
“我給你兩個周的時間,好好想想吧,她現在需要你。
彈掉煙頭,展林按住語音鍵:“不用想了,我死外面算了,你也別找我,你找不到的。”
放下手機,展林心裏一頓煩躁,又迫不及待的點燃了下一支香煙。
“是誰~將你送到我身邊~”電話又響了起來,展林煩躁極了,接起來大叫道:“我說你是不是有病啊!你還不明白嗎!我回去只會讓她更傷心……”
“兒子。”
展林愣住了,再看看手機,是媽媽。
“兒子,過年回來嗎。”
展林慌了神,大腦極速充血,說不出話來。
“兒子?你在幹嘛呢?”
回過神,展林匆匆說道:“啊,媽,我我我…我在開車呢。”
電話那頭的媽媽聽出了不對勁,說:“撒謊,你啊,一說謊就結巴。”
展林趕緊轉開話題:“媽,你身體還好嗎。”
媽媽說:“媽老了,啥好不好啊,早晚就是那一回事。”
展林說:“媽你說啥呢,家裏缺什麼嗎,我在網上給你買點。”
媽媽說:“家裏什麼都不缺,就是你過年要是能回來陪陪我就好了。”
展林眼眶有些濕潤,說:“媽,今年過年…我可能回不去了,我和洛婷在城裏過年就行。”
媽媽趕緊說:“哦,那沒事,我就是隨便說說。”
展林說:“媽,最近身體怎麼樣。”
媽媽說:“唉,身體是一天不如一天了,白天還好,就是一到晚上…”
沉默了幾秒,媽媽說:“你專心工作吧,先掛了。”
“嗯。”
展林深吸一口氣,顫顫巍巍的吐出來。
思緒回到前年的夏天,媽媽診斷出阿爾茨海默症,時而清醒時而痴獃,第一次見到發瘋的媽媽,展林哭着把自己鎖在房間裏,過了很久才出來,媽媽跪在客廳里,望着碎了一地的茶杯,不停的流淚。
展林趕忙睜了睜眼,努力讓自己不去陷入那些回憶。
天色來到黃昏,展林能看見遠處有些燈火,打了方向盤,趁油耗盡前,急匆匆駛去。
駛進小村,破舊的房屋稀稀疏疏的立在原野上,大部分屋頂長滿了青苔,小孩蹲在門口玩泥巴,老人坐在門檻上吸着煙鍋。
雖剛入冬季,這裏的氣溫卻異常寒冷,幾戶人家門口點了火,幾個婦女圍坐在一起聊天取暖,展林裹了裹外套,凍得直打哆嗦。
再往裏走,來到村落的盡頭,那裏有全村唯一一家小賣部,展林下了車,準備補點煙。
小賣部的老闆是一個和善的老奶奶,似乎很久沒有生意了,老奶奶趴在櫃枱迷迷糊糊的睡着,櫃枱上還有一隻肥胖的橘貓,見展林靠近,用爪子撓了撓老奶奶的頭併發出“喵嗚”叫聲。
“兩盒利群。”
“32。”
“再來一瓶啤酒。”
“37。”
橘貓喵嗚叫了一聲,跳出了小賣部,在地上伸着懶腰。
“小朵,別搗亂哦。”貓貓抖了抖身子,似乎不情願的叫了一聲。
展林望了望天邊,夕陽餘暉灑落山脈,映紅了世間。
“老人家,您知道旅館在哪裏嗎?”
老奶奶整理着貨架,說:“外鄉人,這裏沒有旅館,不過你可以去那邊的孤兒院看看,興許有空房間。”
說著,老人指了指天邊的夕陽。
“謝了。”
老奶奶點點頭。
坐進駕駛室,回頭望去,老奶奶關了燈,那隻橘貓隨着捲簾門的落下,也跳進了屋內。
展林眯着眼,看見了不遠處一棟建築。
夕陽為天空畫上最後的晚霞,慢悠悠的把光芒收進山脈後面,小鎮亮起了微薄的燈光,月亮探出了腦袋,太陽擺擺手,為大地做了告別。
最後的一點油耗盡,車子也來到了孤兒院的門口。
叩響了大門,孤兒院裏出來了一個小孩,接着又出來一個婦女,看起來三十歲左右走出來為展林開了門。
展林表明了來意,女人表示歡迎。
突然車的後備箱傳來陣陣聲響,女人投來可疑的目光,哐當一聲關了門。
女人惡狠狠的說:“人販子,勸你自首。”
展林尷尬的解釋自己不是人販子,可後備箱的聲響越來越大,甚至連車子都開始搖晃起來。
展林也很疑惑,小心翼翼的打開了後備箱,裏面蜷縮着一個女孩,兩人對視一眼,展林嚇得魂飛魄散。
展林大驚:“你誰啊!怎麼在我車裏!”
女孩沒說話,趕緊拿出手機,對着手機說道:“家人們,現在司機大哥已經發現我了啊,來我們問一下司機大哥,大哥,驚不驚喜。”說罷,把攝像頭對準了展林。
思緒回到昨晚,有個女孩在街角,舉着手機:“家人們,今天這個挑戰可厲害了…”
展林思考了一會兒,想清了來龍去脈,一把打掉女孩的手機。
女孩生氣的說:“你幹嘛啊。”
展林深吸一口氣,大叫:“你是不是有什麼病啊,你知道我是幹嘛的嗎!”
“姑娘不要害怕!我錄著呢,他不敢把你怎樣!”門后的女人大喊,舉起了手機。
展林頭有些暈,對着女孩說:“你叫什麼名字。”
女孩有些膽怯:“趙夕,趙雲的趙,夕陽的夕。”
展林說:“趙夕小姐,我給你300塊錢,你去給她說清楚,然後你打車回家,行不行。”
趙夕望了望四周:“大叔,這荒郊野嶺的我到哪打車。”
展林說:“那你就走回去,你去給我說清楚。”
趙夕悻悻的走過去,和女人說清了來龍去脈,女人打開門,說:“進來吧先生,床鋪還有很多。”
進入孤兒院,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大操場,操場四周有很多黑板,上面歪歪扭扭畫滿孩子的塗鴉。接着來到了類似於教堂的建築下,幾個孩子瞪着眼睛望向展林和趙夕,趙夕笑着招手,孩子們紛紛跑開。
女人把他們領到二樓的一個房間,屋頂掛滿了蜘蛛網,灰塵在桌子上積了厚厚的一層,有幾個相框已經看不清裏面的照片,微黃的燈光照亮了房間,展林這才看清,窗戶也是破的,被一層報紙糊着。
女人指了指上下兩鋪的床,說:“你們現在這裏湊合一晚,我叫何治芳,是這家孤兒院的院長,有什麼問題隨時喊我就好,我就在樓下。”說罷,離開了房間。
收拾好床鋪,兩人站在房間裏,相視無言。
氣氛逐漸焦灼起來,展林率先開口:“明天一早你就回去,我來的時候看了,那邊的村莊好像有車站。”
趙夕小嘴一撇:“不要,難得出來了,我得玩一玩。”
趙夕來了興緻,說:“大叔,你為什麼要這裏啊,肯定有什麼浪漫的故事吧。”
展林說:“我在找墓地。”
趙夕說:“墓地?誰的?”
展林說:“我的。”
最後一點微光熄滅,寂靜的夜晚來臨,月光覆蓋了整個冬天,沒留下一點生息。
------題外話------
“你說有來世嗎。”
“我不知道,因為我還沒過完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