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失蹤

曹慶忠說好，把錢收了起來。曹正星又說：「我該回隊裏了。」李靜容說了句路上小心，在他的背後把門關上。

下樓的時候，手機響了，他以為是毛心婷終於消氣了。打開一看，發消息的是王明廣。就一行字：「南郊世景豪庭又發現一個，趕緊過來。」

「下面播送一條尋人啟事，曹正河，男，現年四歲。於1998年8月5日下午，在本市平硯區煙草局家屬院內玩耍時失蹤。失蹤時上身穿米黃色跨欄背心，背心正面有唐老鴨吹泡泡的圖案，下身穿深藍色短褲，腳穿黑色涼鞋。有知其下落者，請速與曹慶忠、李靜容聯繫，聯繫電話13991574611，有重謝。」

曹正河失蹤后的半年裏，這則尋人啟事被當地電視台在每天的黃金時段播出。後來沒錢再付給電視台，就換到了廣播電台，還有當地的報紙。在廣播電台播出和報紙刊出的啟事裏，總會加上一句：「大眼睛、雙眼皮、圓臉，一笑有酒窩。」電視台播出的啟事裏，會展出一張曹正河的照片，照片其實是一張兄弟倆的合影。那是四月份曹正星過八歲生日的時候，李靜容帶着他去影樓拍了生日照。跟着去的曹正河看給哥哥照相了沒給他照，就鬧起了脾氣。沒辦法，李靜容又去櫃枱開票，讓兄弟倆又合了一張影。

電視台的人問曹慶忠要曹正河最近的近照時，李靜容想起了這張照片。電視上播出來的時候，曹正星被裁去了，但在曹正河的左肩上，可以隱隱地看到曹正星的一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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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正河失蹤的案子一直被當成是兒童拐賣案來偵辦。接到報警的當天，火車站、長途汽車站就被查了個遍。曹慶忠和李靜容領着一群熱心的鄰居，把煙草局家屬院的每一戶人家都問了個遍。

後來有一個老太太說，她好像看見一個約莫三十多歲的男人，抱着一個小男孩出了院子，時間就是下午四點半左右。不過那個小男孩穿的衣服不是米黃色的，而是白色的。當時小男孩看起來也沒有緊張害怕的樣子，她還以為那就是父子倆。

這個情況報告給警方后，警察說，這是人販子慣用的手段了。孩子一到手，馬上先給換衣服，如果可以，還會改變孩子的髮型，而且會一刻也不停歇地轉移孩子。想必李靜容還沒離開市場的時候，那人已經帶着孩子到了火車站了。

李靜容病倒了。曹慶忠把曹正星託付給了鄰居，攤子也不管了，自己坐車去了臨近的幾個縣市。

他也不知道該去哪裏。曹正河的照片被他印了幾千份，每到一地，他就專找人多的地方張貼。

不讓隨便貼東西的地方，他就會舉着告示，站在人群里。

倒是也有人給他提供過線索，說是看見他們村裏的誰誰家，前幾天剛抱回來一個男孩，臉圓圓的。

或者誰誰剛出門去了一趟外地，回來的時候，身邊就多了一個長酒窩的小男孩。

每次得到這樣的消息，曹慶忠就馬不停蹄地趕往消息里說的地方。有那麼幾次，他覺得自己已經離小河很近了，似乎再加把力，伸手一抓，就能抓住小河的小手。

可消息要嘛是假的，要嘛那個孩子根本不是曹正河。

曹慶忠沒有放棄尋找，心中一直有着希望。直到兩年以後，有人在臨城的一口枯井裏，發現了一具新鮮的男孩的屍體。那孩子不是曹正河，可身上穿的背心，卻是曹正河的。

那個孩子姓鄭，叫鄭宇晨。兩個月以前，在火車站附近失蹤。家裏人也一直以為是被人販子給拐走了，也一直在到處尋找。孩子的死因是機械性窒息。

臨城刑警隊裏，有一個細心的刑警曾經在曹正河失蹤的麒城學習過，當時電視台天天播曹正河的尋人啟事，他記得特別清楚。後來看見受害孩子身上米黃色有唐老鴨吹泡泡圖案的小背心，總是覺得像是在哪見過。

他聯繫了麒城刑警隊的馬隊長，又把物證照片發過去，讓曹家父母查看，李靜容一眼就認出了孩子的小衣服。那本是曹正星穿過的，後來又下放給了曹正河。衣服背面右下方有一個小口子，是哥倆一起玩的時候，曹正河不小心劃開的。

李靜容還記得，那天自己在針線盒裏找來找去，也沒有找到顏色相近的線。

想用白線縫，曹慶忠非說不吉利，後來還是用大紅色的線縫的。這個消息又傳給臨城，警察把那件衣服翻過來一看，果然有紅色的縫補。

李靜容的手藝不好，縫得歪歪扭扭的，看起來像條傷疤。

曹慶忠夫妻倆去了臨城，親眼確定了背心就是曹正河的。後來兩個人和鄭宇晨的父母見了一面。

鄭媽媽抱着李靜容放聲大哭的時候，李靜容的腦子還是蒙的。自己孩子的衣服怎麼會穿到了那個姓鄭的孩子身上，那個孩子又怎麼會被殺？不是人販子拐去要賣掉賺錢的嗎，怎麼會殺人？

她以前聽說過，人販子帶着幾個孩子上路，怕在火車上被乘警發現，就給小孩子下藥，然後把他們裝進旅行箱裏塞進座位下面，後來孩子被悶死的事。人販子是該被千刀萬剮，可他們的最終目的也不是為了殺掉孩子，而是為了錢。可鄭家的這個孩子怎麼會被勒死，自己家的正河又在哪裏？

有一件事曹慶忠一直沒敢跟李靜容說，他陪鄭家爸爸聊天的時候，聽鄭家爸爸哭着痛罵殺害孩子的兇手，說等到抓到了他，自己一定會活剮了他。說他糟蹋了孩子不算，還要把孩子活活勒死，自己這一輩子就剩下一件事了，就是要給兒子報仇……

曹慶忠驚出了一身冷汗。倒不是因為鄭家爸爸凌亂的頭髮、血紅的眼、混雜着劣質香煙和辛辣的酒精的口氣，讓他看起來已經半人半鬼，而是他說的「糟蹋」那兩個字。

曹慶忠不敢細問，只能自己琢磨，後來他琢磨出了一個結論。抓走鄭家孩子的這個人不是人販子，他是為了糟蹋孩子才抓走孩子的。鄭家孩子臨死的時候穿着正河的衣服，那說明正河也在他的手上。

曹慶忠狠狠地咬住自己的下嘴唇，咬出血，逼迫自己不要再想。他抬起頭望着灰濛濛的天，正河現在在做什麼，或者說，那個人現在在對正河做什麼。他不敢想，他也不能再等。他不知道正河在哪裏，但是他要去找正河。

曹慶忠和李靜容把海鮮市場裏的攤位盤了出去。他當天就坐上了一趟南下的火車。

鄭家孩子的案子最後算是破了。說「算是」，是因為找到嫌疑人的時候，他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