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十里長亭
陡見掌柜的神色大變,好似見到了什麼可怕東西,凡喜心下又驚又怕,又是暗暗好奇,伸頭往那桌上的包袱看去,卻見沈臨風從包袱中抽出的,並不是什麼可怕東西,而是半截劍身,劍身古樸,劍柄上刻了幾個篆字,那篆字頗為難懂,凡喜本就識字不多,凝神看了半晌,只勉強分辨出一個‘十’字,當下不由抓了抓頭,看向杜玄陵。
好一會兒,杜玄陵方才從失神中反應過來,嗓音微微發顫:“十里長亭!”。
“十里長亭?”凡喜微微皺眉,心道:“難道便是這把劍的名字。”
沈臨風哈哈一笑,朗聲道:“十里長亭無客走,杜玄陵,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日。”只見其身形一晃,右手往外一抽,一聲龍吟之聲,十里長亭已從鞘中再飛出半截。
凡喜何曾見過這等陣仗,霎時間,嚇得亡魂皆冒,肝膽俱裂,獃獃立在原地,連躲避都忘到了九霄雲外,便在此時,忽聽得一聲大喝:“凡喜,躲到我身後。”聲若洪鐘大呂,震得整座房屋‘吱吱呀呀’作響,灰塵簌簌而落。
凡喜赫然一驚,想也未想,慌忙逃到杜玄陵身後,方才驚覺,自己早已是背脊生汗,濕透重衣,當下連拍胸口,連大氣都不敢出。
便在此時,沈臨風忽然還劍入鞘,默默的坐回火堆旁,雙眉緊皺,似乎在想着什麼。
最為奇怪的,當屬杜玄陵了,此時已變回到了那佝僂老者。
方才的一切,好似一場春秋大夢。
凡喜又驚又奇,正想開口相詢,杜玄陵忽地抬頭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如針似芒,凡喜頓覺胸口一窒,再也吐不出半個字來,便在此時,忽聽風雪之中傳來一陣破空聲,繼而傳來‘沙沙沙’的踏雪聲,人數竟還不只一人。
凡喜心頭一凜,雖是猜不透其中緣故,但料想兩人如此,必與這來人有關係,卻不知來人是誰?當下正想起身相迎,忽地門帘一掀,已然踏進兩人來。
乍見兩人,凡喜不由暗喝一聲彩。
只見門邊站了一男一女,那男的三十來歲年紀,身穿一身藍色長衫,腰間掛着一把赤紅色的寶劍,白襪芒鞋,天庭飽滿,雙目精光閃閃,嘴角掛着隨意的笑容。
那女子年紀與那男的相若,但保養得宜,看來只二十七八歲,明眸皓齒,淡素蛾眉,披露出一頭烏黑似雲的秀髮,身穿淡綠色緊袖上衣,勾勒出纖細修長的腰身,再襯着那羊脂一般的肌膚,更是顯得婀娜多姿,盈盈一握,襯着腰間一柄墨綠色的寶劍,亭亭玉立之中,透出一股英姿颯爽。
最奇的是,雖是這麼冷的天,兩人皆身着單衣,雖從風雪中走來,身上卻是半點雪花也無。
沈臨風微微側了側頭,看了一眼,卻也沒說什麼,只是眉頭皺得更深了。
那美婦一瞥店內,在沈臨風身上定了定,微微皺了皺眉,隨即挪開眼來。
那男的卻搖了搖頭,當先往店中走去。
那美婦挑了挑眉,欲言又止。
兩人進入店中,也不挑剔,隨便找了一張桌子坐了下來。
凡喜見得兩人進來,雖不知他們是何來頭,但料想有這兩人在此,沈臨風也不敢輕易出手,念及於此,頓時心頭歡喜,慌忙上去招呼。
想來這小店之中,也不會有什麼山珍海味,那美婦隨便點了幾個小菜,想了想,又添了一壇酒。
只一會兒功夫,凡喜已將酒菜端了上來。
那男的見得有酒,頓時喜上眉梢,忙喝了一杯,笑道:“師妹,你可莫小看的這小小酒家,可是大有來頭。”
那美婦‘哦’地一聲,意似不信道:“你可別胡亂編排,就這破爛酒家,還能有什麼來頭?”
那男的笑道:“天下名樓有四,岳陽樓、黃鶴樓、滕王閣、還有一座,便是眼前的梅亭酒家。”
那美婦秀眉一挑,只覺這‘梅亭酒家’甚是耳熟,似是在哪裏聽過,一時間,卻又想不起來,不由側耳聽他細說。
只聽那男的有幽幽說道:“別的樓之所以稱作名樓,原因我是不知道,但這梅亭酒家的成名原因,卻是因為一段典故。”
那女的微一沉吟:“這梅亭酒家地處雍州,地大物博,若真是名樓,怎會這般破爛荒涼?”
正自猜想,卻聽那男的又道:“這梅亭酒家之所以以梅亭為名,乃是因為這裏的掌柜以青梅混寒冬冰雪自釀成酒,味道雖是又酸又澀,喝來卻別有一番風味。久而久之,在這雍州之地,也漸漸有了少許名氣。話說當年謝才女路過此地,歇馬於此,謝才女四絕之首,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冠絕天下,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正逢這梅亭酒家開業不久,掌柜殷勤勸奉,要請謝才女品一品這青梅酒。謝才女不愧是天下聞名的才女,喝了兩杯,便開口吟道:‘曉霧鎖秦樓,又添離愁。臨風把盞傾金甌。陽關唱遍也難留,此恨悠悠。’”
那美婦心頭一凜,謝才女的名頭她自是聽過,沒想到竟會與這梅亭酒家有關。
那男的自顧自地喝了一杯,又道:“謝才女張口便吟了一首《浪淘沙》的上半闕,哪知卻是靈思一斷,正自凝神細想一句,卻聽一人哈哈一笑道:‘青梅擷滿袖,疏疏雪片。經年釀作杜家酒。飲罷孤寒立輕舟,一醉方休。’”
那美婦聽得下闋,脫口便贊了一句:“好!”這詞上闋寫得惆悵滿肚,下闋卻是瀟洒飛揚,更難得的是將‘青梅’二字化入詞中,再加那青梅酒以寒冬冰雪所釀,詞中有雪,意境更是深邃幽遠。忍不住問道:“那續詞之人是誰?”
那男子搖頭一嘆:“師妹何不猜上一猜?”
那美婦一愣,心想:“這要從何猜起?”陡地心頭一凜,想起一人來,面色微微一變,正欲說出那人的名字。
那男子忽然眉頭一挑,側頭看向門外,這一側頭,他身上自然就散發出一股氣勢來,雖不怎麼迫人,但不知為何,屋中便是一靜。
便在此時,風雪之中忽然傳來‘砰’的一聲悶響,直震得小屋都微微搖晃起來,桌上碗碟一陣亂顫。
凡喜面色大變,失聲驚呼。
卻在此時,不遠處又傳來‘砰’的一聲,聲震數里。
這一下,便連沈臨風也微微變了臉色,暗暗吃驚:“來人步伐之沉重,可謂平生未見,似乎每一步都是把全身力量集中在腳上,再狠狠踩在地面上一般,卻不知是誰?”
凡喜聽得這可怕聲響,臉上也不由露出害怕神氣,顫聲道:“這---這是什麼?”
那美婦哼了一聲道:“這兩個大和尚,不在廟裏好好念經,跑到這破爛酒家來幹什麼?”
那男子也是眉頭一皺,面露疑惑之色。
卻聽門外一人嘆道:“阿彌陀佛,青松長老、岳寧師太,別來無恙!”
聽得這聲音,便是沈臨風也不由神色一變,來人雖是隨口說話,但聲音不高不低,不急不緩,一字一句,就像是響在耳邊一般,這份內息,委實可怖。
那名喚青松的男子低頭一笑道:“知道他們的厲害了吧。”
話音方落,只見門帘‘啪’地一掀,伸進一隻黑毛大手來,那手生得好不粗大,乍眼一看,比那蒲扇還大,五根手指更是粗得可怖,活似石筍一般,那門帘在其手上,立時顯得薄如紙片,搖搖欲墜。
凡喜嚇得連連後退,躲到那男的後面,顫聲道:“這---這是人的手嗎?”
世上如有魔怪,便該長了這般大手,此時此刻,不僅凡喜嚇得渾身發顫,連沈臨風,杜玄陵也都是臉上變色,不知來人究竟是人是鬼,是妖是魔。
正感畏懼間,門口已然閃進一人來。
陡然見到來人,眾人不由得一呆,只見那進來之人,卻是一個光頭和尚,身高只六尺有餘,身穿杏黃色袈裟,臉上一副慈祥神氣,雖看似身形單薄,弱不禁風,可行走之間,卻自然生出一股氣度來。
萬籟寂靜中,只聽‘轟’地一聲,樓板搖晃,宛若地震,整座小木屋立刻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好似等死的老人,在發出最後的呼號聲。
眾人心頭一跳,慌忙抬頭去看,只見一隻巨人,緩緩從那門帘處探進身來。
“啊!”凡喜嚇得失聲驚叫,急急退到牆邊。
只見那人身子過於長大,只怕有十尺有餘,虎背熊腰,四肢更是壯碩異常,再加光頭戒疤,活似廟裏的怒目金剛,如此巨人,也就難怪其走路會發出轟轟聲響了。
兩人於那廳中一站,一人壯碩如塔,一人瘦如竹竿,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竟是相得益彰,般配非凡。
凡喜何曾見過這古怪場面,“噗嗤”一聲,便笑出聲來。
他這一笑,那巨人忽地轉過臉來,一雙銅鈴大的眼睛瞪在他的臉上,鼻中呼地一聲,噴出一股氣來。
凡喜頓時嚇得魂飛魄散,急忙躲開身去。
這麼冷的天,那慧通、慧閑卻是半點也不怕冷的神氣,徑直走到窗邊坐了。
青松心頭一凜,心想:“慧通、慧閑身作兩大明王,怎會忽然自冀州千里來到雍州,卻不知所謂何事?”心念於此,起身道:“多謝慧通明王挂念,兩位明王也是被劍氣所引?”
聽得此話,沈臨風不由得臉色一白,右手已然按在包袱之上,他自是知道這兩位明王,一時間,哪敢輕舉妄動。
杜玄陵臉上也是青黃不定,心下明白,方才自己與沈臨風一番斗劍,氣沖霄漢,方才惹得這些人不請自來,不過,這些人若是不來,自己只怕早就丟了性命,念及於此,心裏頓時釋然。
慧通似有所覺,目光已然落在沈臨風身上。
沈臨風被他目光罩定,頓覺如芒在背,難過非常,有心想要起身,不知為何,心裏卻隱隱生出一股怯意來。
慧通似乎一時間也猜不透沈臨風的來歷,也不去管他,心下明白青松話中的試探之意,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老衲非是被劍氣所引,到得此地,乃是接應一位故人。”
“故人?”青松心頭一震,暗忖道:“這故人卻不知是誰?也不知惹到了什麼厲害仇家,竟要出動靈音寺兩大明王保駕護航?”正自猜疑不定,忽地抬頭看向門外的風雪,沒來由的說了一句:“又有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