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酒家
天色陰沉,大片大片的雪花,如天女散花一般,零落而下,天地間白茫茫的,便似蓋了一床雪白的棉被,一塵不染。
寒風朔朔,吹動山間的樹木,萬千樹木頓時蜷縮起身子,瑟瑟抖動,不時傳來‘吱呀’,‘吱呀’枝條被大雪壓斷的聲音,在空曠的山間此起彼伏,積雪落下,被寒風送出甚遠。
天地間好似被凍住了一般,喘不過氣來。
茫茫山腳下,一間小木屋被寒風吹得吱吱作響,宛如病入膏盲的老人在呻吟着,一根破爛的酒旗被雪花染得白花花的,卻精神抖擻的迎風招展,上面墜了個歪歪斜斜的酒字,好似預示着這行將就木的酒家,即將壽終正寢。
朔風呼嘯,陣陣冷風混合著雪花,從掛着的帘子處猛灌而入,雪剛一融化,便成一層細冰。
老頭兒里三層,外三層,裹得好似粽子一般,蜷在火堆旁,旁邊坐着店裏唯一的夥計凡喜,直直的盯着火上溫的一壺酒。
凡喜是個十七八歲的年輕小伙,長的也還算精神,穿一件棉褂子,更襯得其精明能幹,兩人相依為命,守衛着這破破爛爛的小酒家。
老頭兒瞅了瞅外面,嘆道:“這個什麼鬼天氣,冷得要人命。”
凡喜頗為狡猾,乘老頭兒說話之際,拿起火爐上溫着的酒,顧不得燙,便往嘴裏猛灌了一口,呼呼哈着氣,笑道:“好酒,好酒,這下可暖和了。”
老頭兒吃了虧,慌忙將酒劈手奪過,嘮叨道:“留點,留點----”正說話間,忽然一抬頭,側耳聽了聽,忽道:“凡喜,有生意上門了。”想是許久沒有生意,老頭兒聲音都微微有些顫抖。m.
凡喜嗤笑道:“掌柜的,你不是想錢想瘋了吧,這麼冷的天,誰不在家摟着老婆睡覺,平白跑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挨凍。”
正在此時,那腳步聲又近了許多,步伐頗為輕快,雖是踩在雪地之上,仍只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好似在滑雪一般,也不知那老頭有何神通,相隔這麼遠,也能聽得到。
此時連凡喜也聽到了,卻也未想其他,咕噥了一句:“見鬼了,還真是有人。”邊說邊不情不願的走了過去。
凡喜正想掀簾,那帘子卻‘唰’地一聲,突然被人從外掀了開來。
凡喜嚇了一大跳,身子往後縮了縮。拿眼一看,卻是一名白衣文士,面如冠玉,眉頭微蹙,長相雖是俊美,但眉宇間卻透出一股陰沉之氣。
凡喜被人嚇了一跳,正想說話,那白衣文士忽然抬頭望來,目力如電,在他臉上轉了一轉。
凡喜頓覺麵皮發麻,好似被什麼東西刺中一般,心裏一陣惡寒,情不自禁的讓開身來。
那文士亦不多言,舉步便跨了進去,游目四顧,見了屋中的火堆,好似也受不住冷,默默的走了過去。
凡喜見那文士這般無禮,雖是客人,也不由心頭一氣,怒道:“喂,你---你幹嘛。”邊說邊追了過去。
那文士卻恍若未聞,在那火邊一坐,隨手將背上的包袱放在桌上,也不知那包袱之中裝了什麼東西,那文士雖是輕輕一放,那桌子卻發出‘咚’地一聲悶響,沉悶得令人圧抑。
凡喜本是急急追了上去,聽得這一聲悶響,戛然止住,獃獃的看着那文士,心中好似堵了大石,有心想要說話,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屋中一下靜了下來,只得見柴火燒得噼啪噼啪作響。
好一會兒,才聽那老頭兒緩緩道:“貴客光臨,不知老朽有何可以效勞?”
聽得這話,凡喜不由有些奇怪,暗想:“這文士究竟是何來歷,聽掌柜這話,好似識得這人。”
那文士微微抬頭,看了那老頭兒一眼,卻也不答話,反是轉頭看向那老頭背後的牆壁,一瞬間,竟然看出了神。
凡喜在店中十餘年,莫說是牆壁,便是桌上有幾處裂痕,他都記得清清楚楚,心中當然知道,那牆壁處有什麼,可此時被那文士目光吸引,也情不自禁的向那壁間望去。
一片煙熏火燎中,也不知何人題的一處舊墨,怕是經歷得有些年頭,好些字跡都已經模糊不清,只能勉強辨認出些許字來,卻是一首詩。
凡喜不知這詩與面前的文士有何關係,見其看得出神,不由心中奇怪,正想開口來問,那文士忽然開口念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這本是一首情詩,不知為何,此時從他嘴裏念出來,卻如厲鬼勾魂,無常索命一般,陰森森的,讓人不寒而慄。
凡喜心頭一寒,身子往後縮了縮,方想說話,那文士忽然掉轉頭來,冷冷的看着那老頭兒,一字一句道:“杜玄陵,別來無恙啊。”
聽得‘杜玄陵’三字,凡喜不由得一愣,他雖是不知杜玄陵是何許人也,但聽得那文士說得怨毒,竟好似有什麼血海深仇一般,也不由心下暗暗害怕起來,轉頭看向掌柜,卻發現老頭兒臉色發白,神色迥異平常,心頭赫然一驚:“難道掌柜便是那文士口中的杜玄陵!”
剎那間,屋中靜得針落可聞,好一會兒,那老頭兒方才嘆了口氣道:“二十年了,沈臨風,你終究還是找來了。”言下之意,竟是默認了自己便是那文士口中的杜玄陵。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沈臨風雖是不才,豈能忘了這血海深仇。”沈臨風麵皮抽動,笑得比哭還難看:“只是沒想到,名動一時的‘夜雨劍’杜玄陵,竟會躲到這梅亭酒家,可害得我好找。”
杜玄陵微微搖了搖頭,無精打采道:“這不是被你找到了。”話語雖輕,卻沒半點害怕之意。
沈臨風面龐一陣扭曲,冷冷道:“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杜玄陵,如今我找上門來,你就半點不怕。”
杜玄陵哈哈一笑:“古人云: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如今我已是半條腿都踏進棺材之人,還會怕嗎?”
沈臨風挑了挑眉,微微道:“是嗎?”說話間,只見其右手一晃,忽地從包袱中,抽出一樣東西來。
驟然見此,杜玄陵不由得渾身一顫,臉色瞬間變成一片死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