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歸來
今天是正月初八,各家還在為著新年忙活着,袁家當然也不例外。可是李月蘭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明明知道今天的活兒比往常的還有多謝,但她總是集中不了精神。
因為李月蘭請楚的記得,正和年正月初八,是他,回來的日子。
李月蘭坐在灶旁的凳子上,等着水開后,將麵條下進去,望着鍋里燃起的裊裊白煙,李月蘭不自覺的想到了當年的今天。那日,自己也是像今天一般,伺候公婆早飯,餵了雞鴨,做好了一應農事,吃完飯婆婆和大姐去了山上拜蠶神廟,公公待着老二去串門子,留下她看家。自己閑下無事,便去了袁大姐的屋子拿了絡子回屋幫着打,不知道什麼時候,他便出現了在她的面前,大家都回來了,一家人圍着他,哭着,笑着,跟着忙前忙后,一會兒說瘦了,一會兒說高了,一會兒說黑了。而她,拿着絡子站在一旁,就像個局外人,在這個住了三年的屋子裏顯得那麼格格不入,顯得那麼陌生。
她還記得,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便是:“辛苦了,月蘭。”當時自己看着他明亮的雙眼,她是萬般感覺湧上心頭,鼻頭,酸酸的。他,記得她的名字,他對她說,辛苦了。他知道她這三年的辛苦,三年的堅持,三年的委屈。頓時,讓她的心,漲的滿滿的。似乎一切的等待有了意義,人生有了價值。現在想來,那可能不過就是一句客套的話,一句對她三年的付出的一句簡單客套。
可當時的她,卻怎麼都看不清。不知覺間,白煙熏紅了她的眼睛,李月蘭回過神來,打開鍋蓋,鍋里水煙滾滾,趕忙將手邊的麵條下進鍋中,拿起木筷攪散開來,蓋上鍋蓋,悶了一會兒,打開鍋蓋,將麵條挑進兌好麵湯的碗裏,將手邊的青菜下水焯了一下,放在面上,邊悶了灶,端起面,向堂屋走去。
剛進堂屋,看到袁老頭和袁老太太已經坐在桌上了,李月蘭連忙快走了幾步,將面碗端到桌上,再端到婆公婆母的跟前,喚了一句“爹,娘,早。”逢正月里,袁老太太也難得的將笑容掛了滿臉,讓李月蘭把袁大姐和袁二喚進來趕緊吃早飯,便端着面碗吃起來。李月蘭剛要往外走,就見袁大姐和袁二走了進來,喚了句“嫂子”,走到桌前向二老道了聲早,便開始吃了起來。李月蘭又去了趟廚房將昨日剩下的小菜端出來,接着便坐在袁大姐旁邊,端起了碗。
剛吃兩口,就聽見婆婆說話:“媳婦,今天我和大大姐要去山上拜蠶神,今日是蠶過年,家中不可動針線,你公公和老二下午要去村中串串,你一人在家要好好看家,我們大概酉時之前回來。”
“要備晚飯嗎?”李月蘭抬頭問道。
“就備些烙餅啥的,指不定也會回來吃,就算在外吃過了,那東西也擱不壞。”袁老頭擦了把嘴說道。
“你吃完沒有?”袁老頭問向袁二,見袁二點點頭,便招呼他往外走去。
袁老太見袁老頭走了,便對着袁大姐說:“讓你昨天準備的東西都備下了嗎?”
袁大姐一邊吃一邊不耐煩地道:“備下了。備下了,就你事兒多。東西就放在我屋呢,急什麼。”
“你這個死妮子,今天拜蠶神,可不能馬虎,讓蠶神保佑你心靈手巧,才能找個好婆家。”袁老太一臉恨鐵不成鋼地說。袁大姐不以為然的撇撇嘴,不滿的用眼瞥了瞥李月蘭。撂下碗便回屋了。
袁老太見袁大姐如此,一臉惱怒。對着李月蘭說:“媳婦,你說說。這死丫頭怎麼這樣。沒法管了。沒法管了。當初就該嫁了她去。”
“你嫁啊,你嫁啊。要不是你。我早嫁出去了。”袁大姐翻簾出來吼了一句。轉頭瞪了李月蘭一眼,啐了一口“掃把星!”便縮回去了。
袁老太一邊嘟囔着‘這個沒臉皮地死丫頭’一邊推了碗向袁大姐屋裏走去。
不提袁老太如何勸的袁大姐,總之她倆在屋裏待了一會兒便出門了。這廂李月蘭洗了碗筷,想着也沒什麼事,便將烙餅烙好,又將昨日剩的豬大骨放入鍋中,煮了一鍋肉湯。然後將家中打算了乾淨,餵了雞鴨,忙到午上。李月蘭配着肉湯,卷了烙餅,簡單吃了中飯便回了自己屋裏。
看着左右也沒什麼事兒,李月蘭邊靠在床邊想起了袁大姐。她知道袁大姐不喜歡她,而這不喜歡一直持續到袁大姐的出嫁,問其緣由,李月蘭卻顯得很是無辜。
原本,她嫁給袁家大郎之後便應是袁大姐出嫁,人家都訂好了,只等着李月蘭過門,便接着辦喜事。可沒成想,李月蘭過門當日朝廷便起了戰禍,征了壯丁,好好地婚禮弄成了半吊子。而袁大姐的婆家就應着這個當口,提說雖先說好的辦完袁老大的親事再辦袁大姐的,袁老大的親事沒成,這袁大姐的親事理應等袁家大郎親事辦完再議。可這四里八鄉的,沒誰家的親事是哥哥不娶妹妹便不能嫁的,便打算趕緊把婚事辦了。袁家原本想着也是這個理兒,便答應了。誰知後來袁老太打聽之下得知,袁大姐婆家這次也被征了壯丁,家裏只剩下和袁大姐議親的那位了,原本那家打算讓大兒子跟着商隊學做生意,衙門商隊都打通了路子,花了不少錢,可誰知大兒子現如今上了戰場,所以只能讓小兒子去了,又是費了很多功夫。這袁老太當時一聽便惱火異常,原來這家小兒子已經跟着商隊走了,袁大姐嫁過去可是要守幾年活寡的,袁老太認為這親事兒本就只是嘴上議議,兩家還沒下聘,再者,袁大姐還小,不忍心這麼小就過去伺候公婆,便反口了。誰知那家也是個炮仗脾氣,把這事兒攪得四里八鄉的都知道了,袁老頭把袁老太一頓好罵,這親事最後黃了,可袁大姐的名聲也完了。也使得袁大姐都二八年華了,還待在家中,無人問津。
也不知怎麼的,袁大姐便認為這是李月蘭給她招來的,她認為如果不是李月蘭這個掃把星進門,她哥也不會成親當日上了戰場,還害得她現在仍然小姑獨處,所以對這着李月蘭,袁大姐總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李月蘭明白,這不過是袁大姐被母親左右的委屈無法宣洩的轉嫁罷了,只不過自己倒霉的在那個正好的時機,正好的地方,成為了那個出氣筒。想到上輩子,和袁大姐的關係也一直很是僵化,原本袁大姐出嫁后,與她的芥蒂變小了很多,可自己上輩子不太會說話處事,讓袁大姐原來的一些愧疚求和之心徹底消失殆盡,而在那個女人的兩方攛掇下,她和袁大姐之間便有了不可調和的矛盾。讓很是心疼妹妹由於自己原因待字閨中多年的袁大郎與她之間產生了裂痕,漸漸越走越遠。
現在想來,也不過是幾句隱含的挑撥之語,自己便傻傻的上了當,成了別人的跳腳板。在偏院的十年,李月蘭總是一遍又一遍的想着過往,很多很是明顯的破綻都漸漸浮出水面,她怨恨着,詛咒着,可直到死前的那一刻,她才想起那個女人在她搬進偏院的那天和她說的話,她說:“倘若您和將軍之間真是牢不可破,那麼妾身就是機關算盡也無可奈何。”那時聽,不過覺得是句炫耀之言,臨終想來,其實那個女人說的很對,她只是使了些手段,讓他和她之間的矛盾逐漸顯露出來罷了,她和他娘之間的,她和他妹妹之間的,她和他之間的。相愛是兩個人的事,可相守卻是一群人的事,可惜當年她的眼中除了愛他便裝不下其他,最終在這場角力中出了局,最終落得個孤涼凄慘而死的下場。現在,明明已是絕望,老天偏偏又給她重來的十五年,這一次,自己能幸福嗎?而即將回來的他,會是自己的良人嗎?
李月蘭看了看日頭,走到了梳妝枱前,拿起胭脂,開始梳妝。摸着匣中的幾朵絹花,這還是她娘給備下的嫁妝。
上輩子一直埋怨着母親嫁她的草率,甚至後來怨恨她娘將她嫁給了他,一遍又一遍的陷入無望的如果。
理所當然的,在她最富足的時候,從來沒有想過再去看一眼家中老母,對着那迂腐的父親的態度都比對着狠心的母親強,而那零星的幾份嫁妝,更是入不了她的眼。
可當時過境遷,自己下堂之後,只有老母前來探望,在那人面前苦苦哀求,省吃儉用的想着法子遞點東西給她,而彼時的她,已是狼狽落魄異常。
那一刻,她才看見母親勢力背後的委屈,刻薄之下的愛。
現在,看到匣子中的絹花,才猛然想起,如今的絹花是多麼的難得,幾朵不甚精緻的絹花,大概要母親熬上很多的日日夜夜,打絡子,納鞋底,才能在城裏的大家店裏買上幾朵。輕撫着絲滑的表面,李月蘭霎時間有點想回家看看,自己回來的這些日子,也沒有去看看她,連着上輩子,娘倆也有七八年未見。剛起身,想起上輩子老母臨行前的淚眼彷徨,李月蘭按下了心思。
不急,不能急,這重來的一生,她會有很多的時間好好孝敬母親,不能再讓那個佝僂的背影再在自己眼前卑躬屈膝,潦倒殘生。
李月蘭拿起了胭脂畫筆,開始慢慢描繪起來。從前李月蘭總是認為,妻子當賢,雖也是愛美天性,可總是捨不得將那些銀錢浪費在自己身上,她也一直認為丈夫也是如此想的,因為他總是木訥少言,她便覺得他不是那流於表面之人。
可當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一個個出現在面前,他雖是依舊守禮木訥,可她依舊不會忽視丈夫的眼光暗地裏的一霎欣賞。
所以,今生她要重新開始,便要從自己開始。
那些自己曾經不在意的,忽視的,都要一一重視起來。
最後將髮辮綁了個榴花髻,插上一朵淡紫色的山茶絹花,配了一套藍色的對襟長裙,外罩着橘色的小馬甲,對着銅鏡李月蘭打量了一番,點了點頭,然後便坐下開始打絡子。
打着打着,隨着太陽的逐漸西落,李月蘭的心便開始七上八下的,原來平心靜氣有時也是那麼艱難。看着頻頻打錯的絡子,李月蘭最終將其放進了籃子,起身出了屋。
看着滿天的紅霞,估摸着袁老頭他們也快要回來了,便去廚房將肉湯熱了熱,想了一會兒,又倒了些麵粉活好了面,才出了廚房。想着廚房的熱水不多,李月蘭便來到水缸前打算再少些水,正當她舀完了水,打算將舀子放進水缸的時候,外面響起了一陣陌生的敲門聲,水舀發出‘砰’的一聲落地的聲音。<ahref=http://www>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