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再見常渲

第五章 再見常渲

沈輕眠當然知道房中的東西沒問題,樓湮那樣光明磊落的性子,怎麼會屑於用這些旁門左道?就算退一萬步講,樓湮不會、也沒有理由在這個時候害她。

只是,她若是不這麼做,如何離開風定王府?

“多謝榮太醫關心。”沈輕眠笑了一聲,目光中一片雲淡風輕,卻也沒讓榮望忽略了一閃而過的精光。

“那是微臣的榮幸,剩下的就交給姑娘了。天明后,微臣會親自到相府上,姑娘不會不歡迎吧?”

沈輕眠瞭然,微微一笑:“榮太醫能來,才是相府的榮幸,怎麼會不歡迎?”之前說沈輕眠回府後他來相府,現在既然說天明之後登門,自然意思是樓湮答應讓她天明之後離開了。

榮望也笑了一聲,再躬身:“微臣告退,相府,明日見。”

“快了,現已入了寅時,很快就天明了,是今日。”

意料之中,樓湮沒有再阻攔,甚至沒有再出現。

樓湮向來如此,答應過的事,從來不會反悔。

沈輕眠坐在相府的馬車裏,微瞌着眼,看似閉目養神,而心中的思緒萬分,讓她根本睡不着。前世的一幕幕迅速閃過,鬆了口氣之餘,卻有深深悵惘。

前世的樓湮,為她盡了夫妻之間所有的本分,卻比尋常夫婦多了無數的疏離和隔閡。明明走在一道,卻像兩個陌生人。

他看她時,從未有過半分情愫,與楚燼有着千差萬別。那時的她還天真地以為,這樣的差距可以被抹去,最後才明白,她們畢竟是不同的。

沈輕眠只能是沈輕眠,楚燼也永遠是楚燼,無法代替。

縱她沈輕眠有千般萬般好,只消一條,便可以打消所有。

她不是楚燼。

“小姐睡了?”琴兒小心翼翼的聲音響起,沈輕眠隨即睜開眼。

“何事?”這麼短的時間,哪裏到得了相府?

琴兒恭恭敬敬地低頭:“回小姐,奴婢想着小姐向來愛吃天影樓的糕點,正好常公子也在,不如就在前面停下,小姐用些早膳?”天影樓是常渲的眾多產業之一,說是日入斗金也不為過。

沈輕眠心中一暖,笑着答道:“我也好久沒見渲哥哥了,自然是好的。”

清晨的日光並不強,平日熱鬧的天影樓也空蕩蕩,只有兩三個喝早茶的人,掌柜百般聊賴的坐在櫃枱后,見一位衣着華貴的年輕姑娘進來,頓時眼前一亮。

“姑娘請坐,要些什麼?”

沈輕眠禮貌一笑:“掌柜客氣,我姓沈,想見常公子,勞掌柜通報一聲。”說完,又給琴兒使了個眼色,琴兒頓時,心神領會的塞了半錠銀子到掌柜手上。

掌柜聽到“沈”姓,又聯想到常渲的身世,小眼一轉,又問:“敢問姑娘,可是相府大小姐?”

沈輕眠沒有忽略他眼裏閃過的那絲鄙夷,卻也沒有說什麼,只是偏頭喚了一聲琴兒。

琴兒頓時明白過來,冷冷道:“正是我們家小姐,掌柜可以去了?”

掌柜一愣,便向樓上去了。

小小一個舉動,卻將沈家的家教體現得淋漓盡致。沈家人尚禮,哪怕被人欺到頭上,也不會大張旗鼓地叫囂,只會溫文爾雅地笑着反擊。

主僕之分,天壤之別。下人只能與下人對話,也是禮。

當沈輕眠對他還能平等相待時,他有不敬,那就不能怪她直接把掌柜當做下人對待了。

收了沈家的銀子,還敢對沈家大小姐不敬?找死!

不到半盞茶時間,一陣腳步聲從樓上傳來,沈輕眠一抬頭,就看見常渲,急匆匆地從樓上下來。

“渲哥哥。”沈輕眠一不小心笑出了聲。

常渲到她面前,順手揉了揉她的頭:“不是又為風定王殿下受了傷?難得有機會在王府住下,怎麼又出來了?”

沈輕眠沒有忽略,他說這話的那一刻,眸中閃過一絲暗淡。

風定王府消息傳的少,榮望到相府還不足三個時辰,常渲也不知她傷了哪,有多重,只道她是有意纏着樓湮。

“渲哥哥莫要打趣我了。”沈輕眠說著小女兒般的話,臉上卻沒有半分女兒家的嬌羞,只有平靜。

還有痛心。

前世的他也是後來才知道他對她有情,那時的她身處冷院,心中卻仍念着樓湮,常渲醉了酒翻牆進冷院看她,她卻一心只想趕他走。

沈輕眠永遠都忘不了常渲醉酒後仍然溫柔細心的模樣,他想觸她,卻永遠與她保持距離,生怕毀了她的清譽。

她想起他紅着眼對她說……

“眠眠若能把渲哥哥當作樓湮一回,哥哥死了也情願。”那一刻,她真切地看到了他眼中痛徹入骨的情誼。

次日,商業天才常渲就因酗酒死在街頭,成為了京城又一個笑柄。

天下誰人不知,沈家養子,溫潤如玉,自持端方,卻唯獨對一人情種深重,如此醜態,不用想也知道是為了誰。

沈輕眠聽到消息時無比自責,如果那夜她沒叫他走,他是不是就不會落得這樣的下場?可是,那時的她只讓他走,連一句“別喝酒”都沒有。

匆匆一別,卻是永訣。

常渲死了,沈輕眠的心也缺了。他曾為她不惜一切,包容着他的所有,她接受了一切,卻唯獨沒有接受他。他記掛着她在冷院,她卻忘了,那個溫柔的常渲公子,也有愛,也會痛,直到痛不欲生,直到橫死街頭。也就那以後,沈輕眠對樓湮的心思也漸漸冷了。

如今,她明了以後再回來看,常渲眼底的溫柔和頹然幾乎掩飾不住。

一邊愛着她,一邊又想讓她嫁給她所愛的人,這樣的人,該有多痛?

常渲只是溫柔一笑,再度領着她上樓:“這麼早,你還沒用過早膳吧?我讓廚子備了些你愛吃的,一會兒便送上來。”

不知為什麼,沈輕眠覺得他說她“愛吃的”時候,語氣有些意味深長。

於是,沈輕眠仔細回憶了一下這個年紀的自己愛吃些什麼。

愛吃辣、愛吃油膩、愛吃各種甜食、愛吃各種大魚大肉……以及所有樓湮愛吃的東西。

樓湮……愛什麼都不吃。

曾經在與徽閣的時候,樓湮什麼都不吃,她便陪着他餓,讓他陪她用膳。

再看她自己愛吃的,她還受着傷,這個時候吃那麼重口味的食物,是嫌自己命長了想再度升天?

常渲一回頭,正好撞見沈輕眠無比糾結、欲言又止的神情,心下好笑,也不打斷她,徑直帶着她上了頂層。

天影樓有九層,最底下一層是普通的各種飯席,二層是包廂,三層是驛館,四層以上就要憑身份家世而上了,越往上房間越少。頂層,也就是第九層是擺明了不開放的。

此時,常渲卻帶她上了頂層。

沈輕眠不知道他為了什麼,卻也沒有開口問,一言不發的跟在他身後,九層,八段樓梯,於受着傷的她而言,其實已經有些超負荷了。

第九層上,可以看見整個京城,常渲甚至在上面修了假山和水池,早晨的陽光在幾座亭台間折射,是說不出的清幽。

常渲領着她坐下,替她倒了杯水:“我不知道你要來,所以沒怎麼準備,緣兄昨日說你為了救樓湮受傷,怎麼回事?”

常渲雖然性子溫和,但說話向來單刀直入。

“我昨天原本是進宮請旨的,但不知為何樓湮也入了宮,甚至比我還早了幾個時辰,皇上說他是積極商議婚事細節,我自然不會相信。但當著聖上的面,我還敢質疑不成?後來就跟他一起出宮了。”

常渲眯了眯眼,抬眸看她:“他接了旨,自然是要進宮的,謝恩也好,商議也罷,都是禮節,怎麼,你不高興?”

沈輕眠低頭避開他的目光,低低笑了一聲:“渲哥哥怎麼不問我,去請的是什麼聖旨?”

“什麼?”常渲饒有興緻。

“退婚聖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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