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屋漏偏逢連夜雨
劉漢山最近一段時間感到很累很煩,撓頭的事兒一樁接一樁,自己是牤牛掉井裏,四面抓不住使勁兒的地方,有力無處使,第一次生出英雄末路的絕望。
先是徐大鳳找她,和他說了后白樓孔家大院被侯寬拆分的情況。和侯寬講道理,怕丟人丟到家。侯寬敢把孔家大院給分了,就是沒給劉漢山面子,侯寬這是殺雞給猴看,故意打你的臉,往你臉上吐痰。劉漢山只能安慰徐大風:“先忍住,以後找機會。”
劉庄開始劃成分,亂成一鍋粥。馬高腿不再是保長,而是合作社的社長。他帶着侯家老四侯貴和自家幾個堂兄弟,成立劃成分工作組。馬高腿和侯寬又成了好兄弟,只不過兩人的地位翻了個。現在是馬高腿拚命拍侯寬的馬匹,好吃好喝好衣服好寶貝,螞蟻搬家一樣往侯家送。侯黃氏也受到了皇太后般的照顧,馬高腿讓婦聯隊長指派一個女社員專門照料侯黃氏的起居。對於劉庄的成分劃分,馬高腿按照侯寬意圖實施,他自己根據對人的喜歡和厭惡成都,稍作細化,改變村裡多個家庭的政治命運。
按照侯寬和馬高腿確定的計劃,劉漢山家要劃成地主或富農。他們琢磨半天,感到理由有點讓人不服氣。劉家名義上有幾十畝土地,房屋有十多間,劉家人多,這麼多房不寬敞。要說牲口,就是那一頭猛獁象牛和兩頭驢。牛已經被國軍吃了,只剩下兩頭驢,兩頭牲畜家庭多的是,在村不顯眼不冒尖。你說錢多錢少,你找不到不算數。這也是劉漢山聰明的地方,財不露富,村裡人始終不知道劉家有多少錢。
後來想定資本家,也有點牽強。劉家有個賣煤站點,這幾年生意規模逐步萎縮,成了路邊攤點,沒有其他廠礦賓館飯店,不符合資本家有多少產業的成分劃分條框。
一天晚飯,馬高腿來找劉漢山,一如既往的諂媚:“漢山弟,我和你說,本來侯寬要我給你們家劃成地主富農成分,說啥我也不同意。這不是坑老弟你嗎,我和你說,現在的形勢不一樣了,真要是化成地主富農,以後你們家鐵蛋連媳婦都娶不上,你八輩子子孫都抬不起頭來。說不定下一輩孫子打光棍找不上媳婦就會絕戶。”
“是不是還要擺席面請你喝酒?”劉漢山戲謔道。
“那到不用這麼客氣,咱倆是親兄弟,你的事兒就是我的事兒。有我在,侯寬欺負你就不行,我要聽他的話,天打五雷轟,出門被車撞死,餵驢被驢踢死,吃飯被飯噎死。”
劉漢山笑笑。馬高腿表演又開始了。
馬高腿最後說出了來的目的。他說村裡劃成分,按照上面規定,要劃出貧下中農、地主、富農、四類分子等幾個層次,這些成分村裡必須都得有個代表。馬家有一個,劉家出一個,侯家也跑不掉。現在你選一個,當地主富農,或是四類分子。
劉漢山說,我家是貧農,不當地主富農,也不當四類分子。
馬高腿說,這樣吧,咱們一碗水端平。我家和你家都是貧農。我讓我四叔當地主,侯家出一個富農。我打算讓你家老三當四類分子,他當過老抬,這個身份正合適,也沒冤枉他。
劉漢山瞪了馬高腿一眼,意思很明白:“你敢?”
看到劉漢山瞪圓了眼珠子,馬高腿心裏開始打顫。萬一劉漢山把他摁在地上錘一頓,誰也沒脾氣。馬高腿碰了釘子,悻悻走了。
富農這頂帽子送給了侯寬的遠房堂哥侯存良。侯存良是個老光棍,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不過,他比馬宏志要清亮些,知道富農帽子名聲不好,以為馬高腿有意整他。侯存良仗着侯寬兄弟撐腰,對馬高腿不買賬,說啥不要,要和馬高腿拚命。兩人大罵半天,最後去找侯寬評理。侯寬知道馬高腿的安排,故意大罵他,還演了一處周瑜打黃蓋的戲。把馬高腿轟走後,侯寬連哄帶嚇得和侯存良鬥了半天,並答應給他50斤小米,幾百塊錢,侯存良算是應了下來。
四類分子那頂帽子一直放着,劉漢山心裏不踏實。他知道,如果現在不把這頂帽子落實下來,早晚要落到劉漢俊頭上。
劉漢山決定去會侯寬,這是早就該有,絕對躲不開的場面,儘管,他知道不會有什麼好的結果。
劉漢山已經幾個月沒來孔家大院了,再進來,已經面目全非。東西廂房已經住滿了村民,有近百口人,熙熙攘攘,儼然是大雜院。堂屋西屋住着土改工作隊,正屋住着孔老太太,西屋住孔留根一家三口。劉百成看到劉漢山過來,一下撲在懷裏,一邊眼淚叭叭的,嘴裏叫着干大。劉漢山從衣袋裏掏出兩個燒餅夾牛肉,這是劉百成的最愛。那小子接到吃的,拿着跑一邊玩去了。
聽到劉百成喊干大,住東屋的侯寬、正房的韓梅枝和住西屋的孔留根徐大鳳,幾乎是同一時間跑出來,嘴裏都在打招呼,這讓劉漢山應接不暇。最後,他決定把注意力盯住韓梅枝,畢竟,她是老人,兩邊的人也不會挑理。
“劉管家,你終於來了。你再不來,侯寬個鱉孫就把我們孤兒寡母給逼死了。”韓梅枝倚老賣老,當著劉漢山的面罵侯寬,侯寬不敢生氣還嘴,更不敢動手張狂。這個時候要是和一位七八十歲的老太太計較,惡名傳出去,大家看不起。
劉漢山握住韓梅枝的手:“嬸兒,別生氣,寬哥不是壞人,這也是形勢逼迫。你先在屋裏歇會兒,我和寬哥說點事兒。”
徐大風唯恐婆婆再鬧出點扯瓜秧子的麻煩事兒,趕緊和孔留根把韓梅枝架到堂屋正室。
進屋,侯寬故意顯擺自己的威風。對朱明傑呵斥:“怎麼這麼沒有眼力價,快去給你劉叔倒水。他以前可是孔家大院的大管家。”
朱明傑露出敬意的目光,仰着脖子看着俊朗的劉漢山,有些自卑。和劉漢山的偉岸身軀和俊朗的臉龐相比,朱明傑只能算是一個剛長成個頭的面娃娃。
“漢山弟,咋想起來看恁寬哥了?”侯寬一邊掏煙讓煙,一邊客氣。
“我去代庄辦事兒,正好路過這裏,來看看寬哥。看你現在一馬三道,水光油滑,混得越來越拽了,我要是路過不拐個彎,以後你知道了不罵我?”劉漢山早準備好了接茬。
“漢山弟,你不會說瞎話騙人。你是來為孔家說情的,就不要和你哥繞彎子逗悶子了。”侯寬就是個猴,沒有毛也是猴,劉漢山的來歷他一下就看透了。
“既然你這樣說來歷,就算是我為孔家來說情,那你給想個辦法通融一下吧。”
“劉漢山,你今天也來求我辦事兒了,你也有這一天哪。”侯寬有點得意,劉漢山有點兒難為情。這麼多年,他是第一次求侯寬。就是多年前被侯寬打得皮爛骨頭折,也沒有求過他一次,說過一句認慫的話。
“寬哥,怎麼說都是三里五庄的鄉鄰,低頭不見抬頭見,給人家留條活路,算是給子孫積福了。”劉漢山乾脆把話說明了。
侯寬依然嘻嘻呵呵地譏笑:“小朱,你看到沒有。劉漢山是我們村一個牛逼帶哨的人,一輩子都比我有能耐,今天也來求我辦事了,稀罕吧,開眼吧。”
劉漢山一動未動,水一樣平靜,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裏。這要擱以前,他不發火,眉毛鼻子擰成一條線,侯寬看了膽戰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