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紅色俱樂部

第8章,紅色俱樂部

太陽就在頭頂,車門有些燙手,車內的溫度更高。我遞給他一瓶水,然後拿起另一瓶水澆在頭上。

“你起床的時候還想起過什麼?”我說。

“你說什麼?”

“你選的這塊地方風景真是棒極了。”

“太可怕了。我從小到大都沒有見過槍,沒有幾個人有槍,更沒有幾個人敢開槍,這是開的哪門子玩笑。”聲音很大,強壓的從遲滯中脫離出來的驚嚇在燃燒,痛苦跟着他的眼睛一閃一閃的。

“沒有人開玩笑,你被人跟蹤了,他們通過你找到我,開槍朝我射擊,一顆子彈都沒有打到我們身上。他們看上去在白費力氣,還搭上了一整條命,哦,不止一條。”我將車子座椅往後調,身子往後傾倒,這會讓我膝蓋上的疼痛舒緩很多。我向後抬頭望着喬。

“我們該怎麼辦。”他的襯衣上掛滿泥灰,臉上的污漬被汗水沖得東一塊西一塊。

他斜着眼睛望着我,用一隻手撥拉着頭髮,然後別過臉望着貨車司機的背影,“我沒想到會搞成這樣。”

“沒有什麼需要做的,你可以裝着躺在地上曬太陽,也可以什麼話都不說,開着那輛被撞得稀巴爛的車子繼續趕路,去找你的女人快活。但你得把話說清楚。”

我沒有和貨車司機打招呼,或許他也覺得沒有必要,我們似乎沒什麼可談的,有一大批等着失業的警察遲早會找到我們。我啟動汽車,在砂石地面轉了個漂亮的弧線,開上事故頻發的公路。

“除了那個女警察之外,和我見面的事情還和誰說過?”我一邊握着方向盤,一邊從後視鏡里看着他。

“就她了。我以為我們是老朋友,所以選了這個風景優美的地方,這裏能望出很遠,海風也很涼爽,我來過好幾次。”他坐直身子望着前方,也許也正在看着我,他用一隻手不停地撫摸着前額上的一塊並不完好的皮膚,血正從那塊皮膚上滲了出來。

“這沒什麼,喬。不一定會是她,有些東西誰都想不到,你不知道能提防到誰,警察,法官,和出站口的驗票員一路貨色。你選的地方沒問題,如果換個地方,可能風景更糟糕,你說是不是。”我伸過手去拍了拍他的膝蓋,等他點了點頭后才收回來,“言歸正傳,那晚你真的見到我了?”

“推銷汽車,我以為這是個謀生的好出路。毛瑟訂了一輛豐乳肥臀的進口汽車,似乎還不太滿意。我們有些手續要辦,約好九點去香蜜湖找他,正好看到你進了他的家,然後離開。你在下樓的時候沒有認出我。

他沒有簽字,似乎突然因為某件事情猶豫了,我又跑掉了一單生意,第二天他就死了。警察找到我的時候我還琢磨怎麼打動他。”

“怎麼就沒懷疑到你身上?”

“是他送我下樓的,兩個保安看到我了,我在路邊撒了一泡尿。”

“不要提撒尿的事,這無關緊要,挑要緊的說。”

“很要緊,我差點被保安扒掉褲子。”

“你說他下過樓?”

“是的。”

“見過人?”

“誰知道呢,我跑得很快。”

“你差點衝垮一堵牆。”

我丟給他十沓現金,一併送給他一個漂亮的眼神。他有意拒絕我,我卻堅持這麼做了。

當他在一個海邊小鎮下車,揮着手從我的視線中消失,我走出車廂,在一個公用電話廳打給少校的辦公室。

電話那頭是個粗魯的壯漢,他嗡聲嗡氣說了聲“不在”就掛斷了電話。他大概得了比魚鱗病還頑固的鼻竇炎。

我想了想,又撥通了鍾警官的電話。她很快接了電話,就像料定我會在這個早晨打給她。

“考慮和我們合作了嗎,白少爺?”她說,

“你從哪兒弄到我的名字的。”

“你被人盯上了,不僅僅是警察,你最好乖乖聽話。必要的時候和我見一面,我們大概有話要談。”

“我不喜歡和女人談判,更何況是一位長着滿口白牙的女警察。除了告訴你有輛車子掉進海里。”

“那不屬於我管轄的範圍。”

“我應該找海關或者海警屬的人。”

我掛斷電話,我站在一座高坡之上,望着海面蹙立了很久。

海風已經從我站立的土地上吹向西方,在高過山巒的地方越過炎熱的夏天,順着低矮的山坡刮進深圳市區的樓房裏。

給一部分人帶去涼爽,也可能帶去一份價值十萬的怒火。

我開着車子遠離深圳,一路北上。

順着海岸線上的平直公路,踩滿油門。

我大概追趕了半個小時的時間,終於一頭扎進像人臉一樣朝我撲來的雨霧裏。

四周幾乎沒有樹木,綠化帶上全是光禿禿的,一條筆直的馬路在門前一路伸向遠方。

後面是山丘,左右都是荒地,陽光無所顧忌地照着地面,也照在我的影子上。

還沒有走出車廂,我就能感到所有的想法和期望可能都會變得蒼白吃力。

我仰頭看着一座白牆面,藍色屋頂,鋁殼捲簾門佔了大半的汽修廠棚。

一扇半開半掩的門上用紅色油漆寫着“red.bub”。

靜悄悄的,四周的氛圍冷靜得像門上的污漬。

只有房頂上站着一群灰頭斑鳩。那裏房高風大,天氣涼爽,有生命活躍的跡象。

能找到這地方的人不多,這也不是個談生意的好地方。

除了那些渴了找水喝的乞丐,走投無路的馬路英雄,一大群無頭蒼蠅和膽子大得連軍隊圍攻都不怕的黑道大亨,沒有誰會喜歡這種地方。

我打開雜物箱,用手帕將臉上的汗水揩拭了一番,然後找出一副烏黑髮亮的佛珠戴在手上。

這條紅繩子上串着的三顆木珠,檀香木質地,非常堅硬。

像我這樣的黑道小人物,沒有恐懼的慣例,只有幸運、運氣和法律“倉促”的赦免會成為心理奢望的東西。

我摸了摸這三樣東西,提着牛皮箱,大踏步走了出去。

廠棚寬闊,四周牆壁上焊着躍層似的鋼筋柵欄,吊頂很高,半空中露着許多大小整齊的窗戶和門,看上去就像三歲小孩畫在紙片上的“格林的糖果屋”。

三台光輪轂就高過了我的腦頂的大卡車,五個看上去用營養液浸泡成功的“未來戰士”都在冷冷地瞪着我。

他們的臉色和身材都像是工廠里的同一批產品,表情僵硬,身材魁梧。

一張咕嚕咕嚕響的排氣扇在某個地方轉個不停,地面上的油跡很新鮮,插在牆上的紅色旗子褪色得厲害。

我望着滿滿一圈的房子和他們,感覺自己像是才從一個小得可憐的洞裏鑽出來,又掉進卡車輪胎印子裏的“瘋狂瑪麗”。

叼着煙捲大口咀嚼的我看上去像是個迷了路的大傻帽,他們正用吃驚的眼神和交叉在胸前的雙手告訴我,有些生氣,也有些興奮。

一個彪形大漢走了過來。

腰部以上光溜着身子,胸口一側紋着一隻張口咬人的老虎頭,舌頭的紅色讓人很快想到摻了高品質顏料的酸梅湯。

他穿着灰色牛仔短褲,頭戴平頂的黑色牛仔帽,系一根拋了光的牛仔寬腰帶,腳踏一雙有金色紐扣做裝飾的黃牛皮靴子。

他邁步的動作咚咚作響。

“你的肌肉很不錯,飽滿,看起來像街頭吹飽了氣的氣球。”我故意用尖銳得像針一樣的聲音對他說。

“你走錯地方了。”他隨便抬了抬下顎,聲音就從嘴巴縫裏擠了出來,他的牙縫裏說不定還塞着一整條中午的牛肉乾。

“你說話的樣子像個煙斗。”我說。

他的身後有一條長長的弄堂,一直通向大廳後面。

鋼管扶手以一個優美的姿態連接着二層的房子。

空中的鐵皮房子是真傢伙,我得上去看看。他在離我一米的地方站定,直勾勾地盯着我。

“你是來找打的,還是急着想投胎。”他的話惹得四周的人都在笑。除了我。

“我不想打架,不想拿着鐵鎚在你的牛仔套裝上砸得鐺鐺響,除非你喜歡這樣。我找少校。”

“我的脾氣不大好,特別不願看到你這樣的長發披肩的小夥子,嫩得像一塊巧克力卷,你在說你要找少校。這裏沒這號人物,這號人物不是你相見就能見的。你得朝周圍瞧瞧,你以為這是個汽修廠,其實是個屠宰場,專給人剝皮和剮毛,扔油鍋里炸薯條。如果想清楚了怎麼回事,你得趕緊滾蛋。”

“先別急着扔,得告訴我去哪兒找少校。”

他聳了聳肩頭,鬆了松下巴,他朝我踏出半步。

他把我當成了一個最不起眼的小人物,嘴巴很硬,不知退卻的那種滿頭幻想的小人物,他想讓我吃點苦頭。

“單挑還是群毆?”我挑釁地看着他。

他揮出鐵拳。

這是一記漂亮得不像話的右擺拳,雖然速度不快,但沉穩有力,攪起風聲直奔面門,我後仰身子側身躲閃。

然而,這只是虛晃一招。他的左手突然如閃電般朝我抓來,企圖抓住我的樣子就像摘一隻一動不動的白皮西瓜。

他以為他得逞了。

我彈腿側踢向他的左肘,在他的右拳用力將盡的時候突然向他的肋部來了一記左勾拳。

我以為他會躲閃,但沒有。我的拳頭擊在棉絮上。

他轉過身子用左手抓住了我的手臂,將我使勁往前拉,我的身子就這樣失去了平衡。

他高抬右肘,砸向我的腦袋,同時提左膝。

很漂亮的組合擊,乾脆利索,力量懸殊更讓人毫無還手之力。

我要不是臉上開花,要不就是捂着肚子蹲茅坑。誰遇上都得在醫院裏躺上大半天。我只有一個地方可以去。

我順勢扭轉身體,堪堪躲過他的膝蓋,突然壓低身子,左腳側面蹬向他右腿靠近膝蓋的地方。

時機把握得很好,他的身子歪向一邊。

我借用迴轉身子的力量送出了一記刺拳,正好擊中了他的顴骨靠近大眼窩的地方。他蒙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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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的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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