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毛瑟的死訊

第5章,毛瑟的死訊

離開毛瑟居所的第二天清晨,七月最後的一個周末,下過一場小雨,窗戶玻璃上還掛着淡淡的雨痕。

我提着花了一夜時間收拾好的行李,用陰冷的眼光掃視着掛着梵高仿品的牆壁不下兩遍。

如果不是和曼妮的約會耽擱,我想我會離開得更早。我正準備和這座久居的房子告別,被警察盯上的感覺簡直壞透了,更何況像我這樣的小人物。

電話鈴響了,緊接着從屋頂傳來巨大的轟鳴聲。一架挺着大肚皮的波音客機從窗口外飛過,巨大的黑影讓房間一暗。

我以為會聽到一聲墜毀的巨響,我捂着耳朵等着它。但是沒有,它在屋頂上盤旋一圈之後就跑遠了。

“喂.....你是不是那個光着身子的小子?”聽起來他叫了很久,聲音有些不耐煩,乾癟癟的,電話里還時不時傳來汽車響亮的喇叭聲和剎車聲,他大概站在一個被車子撞翻的電話亭里。

我聽出是那個老頭兒。

“你得幫我把下水井蓋打開。”

“你說得一點兒也沒錯,是6號,它果然很爭氣。它的勢頭很猛,大概還能贏下去。”

“不會的,下一場才不會贏。”

“為什麼?”

“你買了多少。”

“一個子兒也沒買。”

“那你再也不要買它了。”

“為什麼?”

“沒有哪匹馬能一直都有好運氣,特別是參與賭博的馬。”

“我們走着瞧。”

“雖然我的好運氣用光了,但下一場它肯定也贏不了。”

他一個子兒也沒買,這個可憐的老頭兒,我匆忙掛斷電話。

我走進電梯,在第一層的時候停了下來,一對情侶模樣的男女按停了電梯,我略一沉吟,也跟着他們走了出去。

我走出大廳,沿着前門的馬路走出房子。樹牆很高,環衛工人還沒來得及修剪長出的嫩葉,我急着望向公園廣場的方向,但被它們擋住了視線。

我提着行李在迷宮一樣的樹牆裏轉了三道彎,直到踏上那條石子路面的小徑。

我看到葉蘇兒一個人坐在偌大的公園裏。

她照常坐在長椅上,草地翠綠,天空蔚藍。

周圍的店鋪沒有開門,幾乎沒有人影,公園裏保持着周末清晨特有的清靜。我向她走去。

她穿着一條靛藍色的寬鬆牛仔褲,上身着一件印滿小黑圓圈的白t恤,風從她的背後刮來,捲起一縷頭髮掛在她的嘴角,一片有些泛黃的樹葉落在她的頭頂,讓我誤以為那是一根別緻的發簪。

她只是抬眼望了我一眼,沒有和我打招呼。我輕輕地放下行李,就坐在她的身邊,低頭看着她腳上的人字拖鞋。

“這是一個清爽的早晨。”我開口說。

“如果你不會仔細辨認季風的風向,你萬難從短暫的失神中找出日子的不同。”

我茫然地點了點頭。

“日子並沒有各自不同的意義,只是風景不同罷了。我在思索日子的同與不同的同時,似乎還有更讓我感到進退兩難的東西一直困擾着我。我斷然無法改變現在的生活,更無法從不同的風景中找到相似的意義。你說這是為什麼。”

她大概在問我,但我還沒來得及聽清楚,我只好繼續點着頭。

“別把它當回事,我只是開一個玩笑。我也不知道我的腦子裏到底裝着什麼,胡思亂想的。”她咯咯地笑了起來,我看到她的臉頰上出現了一個小酒窩。

這個酒窩讓她的皮膚看起來更細嫩光滑,我的眼神差點在那個酒窩裏爬不出來了。

“不過有些東西誰也說不清楚,所以就有了詩人。”

“這和詩人有什麼關係呢。”

“詩人能把事物裁剪成一截一截的東西,你可以把它想像成琥珀,也可以相像成風的樣子。然後再把琥珀和風堆在一起,就成了天空的樣子.......”她用腳踢踏了一下鞋底下的路面,用雙手支撐着長椅凳上的木板,昂着脖子望着遠方。

我順着柏油路的方向看見一輛漆面嶄新的警車就在道路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兩個警徽冒金光的警官走下車,朝着我們走過來。

“瞧那兩個不識趣的傢伙。”我對她小聲說。

“你在說誰?”她偏過頭來詢問我。

“我說那兩個警察。”

“哦,還是昨天那兩個嗎?”

“看起來差不多。”

我伸直手掌,在葉蘇兒的眼前晃了晃,她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前方,眼睛失明的想法嚇得我差點跳了起來。

但我已經沒有時間收拾意外的心情了,兩位警察徑直來到我的面前。

我盯着他們,雙手使勁地握着屁股下的木板,腦子卻還在想着葉蘇兒的眼睛。我突然感到一種無法掙脫的痛楚。

“你認識一個叫做曼妮的女人?”

走在前頭的警察個子高瘦,喉結有些突出,濃黑的鬍子像剛剛畫上去的。他用一雙眯縫的眼睛在我臉上掃來掃去。

另一位個子不高,皮膚很黑,髖骨和他的大肚一樣寬,左肩頭別著一步對話機,正吃力地從褲兜里掏出筆記本和一隻鋼筆,像是一個急着亮牌的非洲裔足球裁判。

“我不想回答你的問題。”我說,

“你不可以逃避回答。”高個子瞪了我一眼,提起下巴,將聲音提高了八倍,“我再問你一次,昨天晚間十點,你到底去還是沒有去過曼妮的居所?”

“我拒絕回答你。你可以去找我的律師。”

“這事犯不着找律師!”

“不用找律師的事也不犯不着找我。”

“如果我說你的律師死了!”他不緊不慢地看着我說道,聲音有些刺耳,“就在昨晚,在你離開之後。”

我騰地站起身子,小腿肚的地方被長椅的木板頂得很疼,這讓我向前邁了一小步。

我將雙手叉在腰上,用力地咬着下嘴唇,我能感覺到我的大腿肌肉在痙攣。別開玩笑,老兄,我自言自語。

“沒開玩笑。說不定就是你親手殺了他。”他的臉上帶着勝利的表情,想用咧嘴和聳動眉毛的動作擊垮我。

“你說話的時候最好小心點兒,我見過你這種虛張聲勢的傢伙。”我昂着頭迎着他的臉。

“也許你還有什麼好說的,但這不重要,對我一點都不重要。”他盯着我,偏了偏頭,朝同伴打了個漂亮的響指。黑警察從腰上解下手銬,一隻手搭在了我的肩上。

“第一,我從來不被時間催促,可以在任何人的身邊逗留很久,特別是律師。第二,不管我見或者沒有見過他,這和他的死沒有任何關係。如果他死了,也只會讓我想起我在某一個早晨醒來之後少了一個得體的去處。”雖然我被毛瑟的死訊攪得心緒不寧,雖然我很想搬起椅子砸在兩個煩人精的身上,但我還是得鎮靜下來,顯然我做到了。

然而我的腦中又想起曼妮,擔心她的念頭讓我非常不安,我扭了一下身子甩開了警察的手。

“最好不要反抗!如果你有異常舉動,我們有權開槍擊斃嫌疑人。”高個子正在解開槍套頂上的紐扣。

“配合他們,你應該配合他們,如果你相信自己。”葉蘇兒突然開口說。她站起了身子,兩隻手掌垂在身前,相互捏着手指。

我在深呼吸,我望着她的眼睛,然後轉過身子。他們粗魯地將我的雙手掰到身後,使勁擰轉我的手腕,為我戴上手銬並狠狠地拽了兩下,堅硬的鐵皮殼子差點卡進我的皮肉里。

我被他們推推搡搡地上了警車。

我從車窗里望着葉蘇兒,她正站直身子望着警車開走的方向,並抬起雙手朝我揮動。她站在遠處的樣子讓我想起照着母親模樣的老照片。

車子轉過一道圓弧形的彎,堅硬的石頭圍牆突然竄入了我的視線,她的身影消失在眼裏。

我回過頭來,從汽車前風擋的地方望着遠處。

兩排高聳的棕櫚樹正在用琥珀和風堆起來的天空裏耷拉着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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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的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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