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陀可中校

第14章,陀可中校

她的手指修長,食指背上長着幾根稀疏的金色汗毛,左邊嘴角的下方長着一顆淡黑的痣,精緻的臉龐有丁點兒蒼白,這讓她的眼睛看起來更加烏黑明亮,然而她什麼也看不見。

她成天坐在樹蔭下享受到的季節變化和我面對黑夜的場景會有什麼不同?我突然想起這個問題。

她沒有見過我,確切地說都分不清我和別人的區別,所以她並沒有感到拘謹,也斷然不會感到畏懼,除了男女之間常有的生分之外,她甚至都不知道我的年齡,不知道我僅僅比她大了兩歲。

然而,因為我倆境遇不同,正如她風般輕柔的話語和秀髮,繡花長裙,潔白圓潤的腳踝,露水凝結在她頭髮上結成的女王的皇冠,所有這些,都能在我的腦海中穿梭飛盪,百轉千回。

勤快的花店老闆每天都會給她送去一朵店裏最鮮麗的花,有可能是玫瑰,有可能是百合,也有可能是一朵再尋常不過的鳳仙花。

不管是哪一朵,倒希望是最鮮艷最水嫩的那朵,好配得上她的年紀。

我拉下半邊窗戶,將兩邊的窗帘拉到中間的地方,一輪白月光從窗帘地下照進卧室,像興沖沖的白色海浪。

我拿起電話打給李國華,對面傳來一個外國女人的聲音,講英文,嚼舌頭,沒有情趣,乾巴巴的,聽起來讓人以為是活在上個世紀以前的兵荒馬亂之夜。

我想她大概在講,老天在上,李國華還在回家的路上,最好永遠都不要回來。我掛斷電話。

胡亂地翻過那堆文書之後,我被柬埔寨的治安和黑勢力驚得目瞪口呆。我重重地將它們丟在桌面上。

芳芳躺在我的身側,側着身子伸長腿的樣子是我思緒的無憂慮伴奏。

我正對着她的臉龐,端詳着她的丹鳳眼睛,美麗睫毛閃爍的光影像某個被薄霧蒙上的清晨。

在遐想與迷離的燈影中,她看起來和葉蘇兒一樣迷人。

兩個月之後,太陽高照,天空蔚藍,湄公河亮晶晶的水面在遠處矮過屋頂。

雨水變得越來越少,風季悄悄來臨,漫長而又**的日子看起來好過極了。

寬闊平坦的原野綠色看似絲毫沒有減退,但大地的灰褐色皮膚在太陽底下更加烏黑髮亮,飛揚跋覆的風正在擠干空氣中的每一滴水分,治安官的頻繁來訪讓我煩躁不堪。

他沒有帶來什麼好消息,可憐的邦恩盡一切努力耷拉着腦袋,只要提起老五爺的話題總是無精打采。老五爺像被大象吞進肚子裏去了。

我望着這個亂糟糟的城市倍感焦急,所有都被柬埔寨的動蕩局勢束縛了手腳。

這讓我不得不去尋找少校介紹給我的柬埔寨軍官-陀可中校。

雷照常駕車,我坐在前排的座位上。

新哥坐在後排,他將斷腿搬到車廂正中的收納箱上,黑色皮鞋亮晶晶的。

馬路上揚起灰塵,我不斷地抱怨從雲南刮來的季風陰魂不散地追趕着我。

他咧着嘴朝我大笑。

“較剛來柬埔寨之時,和我們一樣鬼鬼祟祟的中國人大概增加了五倍之多。這是個喜人的數字,聽起來好像投機分子要比苦惱的柬埔寨人更了解這片土地。”他用手指着道路兩旁時常出沒的中國人不停地數着什麼,等我們即將走完最後的路程,他說,

“離開深圳,來柬埔寨。毛瑟已經死了,深圳火車站大概也要搬家,沒有值得你留戀的東西了。世界在變化,中國在變化,但柬埔寨沒有變,它就像一頭卧在地上嚼着嫩草的小黃牛。遍地是黃金的日子早就來了。”

“永遠都不會離開的,我的希望已經延續了十年,我不想把它打上結,扔到垃圾桶里去。我的心永遠等在深圳車站。”

“不管在夢裏叫喊姑媽的聲音多麼響亮,她聽不到的,她大概正在一個同樣黑乎乎的房子裏蒙頭大睡。時間會摧毀一切的,白秋,你的名字沒有候車樓那麼容易記起,也不怎麼顯眼。沒有人能找到你了,除了那群追殺你的朋友,你還要等待多久呢。”

我們在一片一望無際的綠野前停了車。

長長的白色柵欄不足一米來高,將整片莊園完完整整地圈在方圓數公里的地盤上。

零散的幾個柬埔寨婦女背上的簍子裏堆滿了雜草,厚厚的頭巾將臉捂得嚴嚴實實,正從煙葉堆里抬頭望着我們。

這是社會等級產生的結果,貧窮和富有有時候就差一道白色柵欄。

遠處一座高大的房子隱沒在茂密的樹林之中,紅色屋頂,方盒式構造,一共三層,大大小小的窗戶不下二十個。幾個孩子在房子前的草坪上跑來跑去,不過一會又躲進屋子後面去了。

我能從某一片灰色水銀玻璃的背後想像出一雙警惕的眼睛。

“我愛上了一個女人,這個理由確切嗎?”我下車時對新哥說。

“為什麼不去愛上個女人,每個人都會愛上個女人,包括你的姑媽。”

他用手指彈了彈他的白色西裝,水粉紅色的手掌在布料上印出一道鮮艷的光。他的拐杖狠狠杵地地上,“白秋,對於我和你,愛上女人不是件好事,還不如愛上一隻喵喵叫的貓。”

我們結束談話選擇步行。新哥走在最前頭,一瘸一拐的模樣,看起來像是一個肩上扛着重擔的人。

雷的步子顯得有些細碎,亦步亦趨地跟在新哥身後。

遠望去,一個手裏扛着獵槍的傢伙就站在台階的地方望着我們。

我們迎着他走了過去。

他穿着一套寬大得不像話的軍裝,沒帶銀閃閃的軍銜標誌,赤腳,頭髮很長,有一雙黑炯炯的眼睛,十六七歲年紀,握槍的手一直摳着扳機,另一隻不怎麼安分地在槍管上來回摸。

他的臉蒼白得不像話,有一種柔弱得說不清楚的善良表情。

但我還是擔心地看着他。

“我要見陀可中校。”

新哥用柬埔寨語上前搭話,雷在一旁翻譯給我聽。

“嗷,你們打算見那個可惡的傢伙。不過這裏的招牌早就砸了,你們可以把它當做寵物醫院,也可以把它當成瘋狂動物園。這裏沒有陀可中校,只有一個心寬體胖的年輕少婦和一個對孩子漠不關心的中年男人。不過他很棒,真的,你們會知道他有多勇猛,就像一隻老公雞.....”

他點着頭,皺着嘴巴,豎起中指做往上頂的手勢,看上去非常不雅。

他接過新哥遞給他的煙點上,卻拿槍口對着他。

“你在逗我們,小夥子。這是金邊最有名的府邸了,很多人都慕名而來,特別像我們這樣的人。”新哥攤開雙手,擺出一副恭敬的態度。

“都是些什麼人啊,喝得伶仃大醉的胖女人,在樓上的某間卧室能和一個乾瘦老頭聊一下午的花邊新聞。結過婚和剛離婚的男人擠在同一個廁所里吹口哨。他們吸毒,喝最貴的酒,有時候還拿侍女開心。那個男人,不是和這個就是和那個女人摟抱在一起,你們能想到的故事都會發生,噢,很精彩。你見到的這座房子裏充滿了綠色的交易,就像草藤糾纏在一起,不斷地往牆頂上爬。”他將煙屁股扔掉,開始吮吸大拇指,但他摳着扳機的手沒有放鬆。

“見過醉漢嗎,沒有見過可以試試。他打死了我的母親,把我囚禁在這裏,還不讓我說話。我簡直快憋瘋了,你們是最好的靶子。”

話剛剛說完,他突然舉起槍瞄着新哥的臉。

新哥不停地往後退,直到碰到身後的柵欄站住。我盯着那支發白的手指骨,隨時準備撲上去。

“你該往後跑,一直跑下去,直到我開槍,倒在草地上。”他別過頭,認真地對新哥說話,一隻手正在撥弄獵槍的擊鐵,另一隻手使勁地朝他揮手,“乖乖聽話,寶貝兒,別踩着煙葉。”

“你不會真開槍吧,我們可有三個人,你會死得很慘。你這個瘋子”新哥說,

“狩獵的季節早就過去了,我等了好久才等到你這隻兔子。”

新哥跨過柵欄,雷不敢再說話,我緊張地站着。

“.......”他開始尖叫,大概是在催促新哥,我的腦海里一片混亂。

真是個意想不到的地方。

“巴蒂,住手。”房子裏響起一聲咆哮。一位穿着軍裝,頭髮梳理得非常乾淨的中年男人從客廳里跑了出來,一把奪過獵槍,沒好氣地咒罵,“你這個瘋子。你差點殺死我的客人。”

叫巴蒂的男孩退到台階的地方坐了下來,滿臉笑容,正用一隻手不停地梳理前額的頭髮,笑嘻嘻的樣子像一隻小甲蟲。陀可中校用一隻手撫摸着他的頭髮,正抱歉地望着我們。

我望着門前的一顆大樹發愣。

“這是我和前妻的孩子,抑鬱症正折磨着他的心智,但我很愛他,就像對我的法國亡妻一樣。”

陀可中校是個精神的軍人,瘦削的面孔,中等身材,表情嚴肅,但能在充滿火藥味的氛圍中很快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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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的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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