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棟樓的五層,屋子裏幾個年輕人萎靡的橫豎躺在棕色的皮質沙發上,抽着煙。大理石茶几上堆了幾桶泡麵和煙盒,沙發和茶几底下的煙頭就跟亂葬崗一般,橫躺着豎躺着扔了一大片。其餘地方沒有活動的還較為乾淨。李向軍昨日出門后,一直沒有回家。他坐在靠着窗帘的那節沙發上發著呆,一會兒感受秒鐘的滴答聲,是生命流逝的計時器。一會兒又胡思亂想。
他左側一人拿着一本的書仰頭看着。窗戶拉上了簾,屋子裏也沒有開燈,黑得彼此的臉龐都看着有些模糊。這人要麼和書心靈相通神交已久,精神已經沉醉到書中了去了。要麼只是把書夾在眼前只是做個樣子,也的確如此,沒一會兒,他的鼾聲就起來了。
牆上的鐘滴答到了下午五點,它是這屋子裏最有耐心的。從今早五點回來,下午三四點相繼醒來后。他們就這樣一直在沙發上躺着。他們向來習慣了這種沉悶,李向軍卻坐不住。屋子裏的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吸入一層油煙,身體也敷了厚厚的一層油,好不自在。他早想離開,奈何沒有地方可去,晚邊頭回家正是母親啰嗦的時候。從沙發上起身,撇開了一片窗帘。樓下的車流來往,商鋪的牌子上閃着霓虹,在這巷子中似乎是一絲血色。天空還是微亮,分享了一點光照亮了屋子裏面。看了一會兒,又坐下來。
“軍哥,你這是失業,還是失魂呢,你知不知道佳文回來了“坐在他對面沙發上的男子說道,嘴裏銜着煙,眯着眼睛看李向軍,坐他身旁的男子又接着道:
“他這是失戀加失業”
肖佳文同他分手,那是半年前的事了,這份感情已經被回憶起的蜘蛛網封在了過去,早不再多想。想起分手的原因竟是看見了他跟一個比自己漂亮的女生說了話,李向軍覺得好氣。愛怎麼會讓有些人變得這般幼稚和無理取鬧,卻又心甘情願的受它控制和擺佈。她這一走,自己倒像是監獄裏的犯人刑滿釋放。開始還有些怕自己不適應,出來后剛感受到了自由的好,關於愛情這所監獄所犯了的錯他不願再犯,甚至不願再碰。婚姻就更不敢談。他十分珍惜自由,覺得走在路上的每一步都是幸福的,因為想往前走多遠就可以走多遠。可不管什麼感受,時間久了,就會平淡下來,就會乏味。人又會好了傷疤忘了痛,重新被吸引進去。好似基因里為了延續的安排,好似被主人踹了一腳的狗,疼夠了又搖着尾巴添上來,是人註定的。
“她回來了關我什麼事“李向軍平淡的說。這種重獲自由的感覺現在又滋潤着李向軍。他心情突然好了起來,現在總沒遭戀愛的罪,那種感受要比現在痛苦得多。朋友要斷絕,什麼都要受對方擺佈,幾點睡覺,幾點跟她打電話。行程在哪都要彙報,等她睡著了還要給她發肉麻的情話,讓她一早上醒來能夠看得見。而對方給李向軍的就只有名義上的戀人和控制。對方變成了遙控,控制自己。現在真要碰見了,自己真要握着手好好的感謝她,是個生活中教會人應對苦難疑難雜症的良醫。
“我要餓死了,出不出去吃飯”那把書蓋在臉上的男子開口了,楊哲是這家屋子的小主人。
“哪裏來的錢吃飯,叫你不要把錢衝到遊戲裏面去,現在都跟着你餓肚子“回他話的人,跟李向軍差不多的年紀,叫小六。
“你放心,我總不會讓人把車費錢都給花了,然後到帶着人去偷別人家的空調。“楊哲起身去房間抽屜里拿出了一隻表,要去當鋪把它給當了,換些錢吃飯。
李向軍見着是塊女款的表,把他攔住了。
“你媽的?”
“罵人幹嘛!”
“我說這表是不是你媽的!”
楊哲點了點頭。
“你媽知道了,不打死你。我這裏有錢,出去吃飯”
下樓時天還是亮着的,出了巷子天就黑了。這片有很多小排擋,開了又倒,倒了又開。人還是對自己的實力有信心的,不吸取他人的前車之鑒。不然怎麼會信了這句‘酒香不怕巷子深’的鬼話開在這種鳥不拉屎的鬼地方。有的店裏一天且還能進一兩桌客,有的店裏一天能穩定的進一兩桌蒼蠅。嗡嗡地也熱鬧的很,不至於讓店老闆閑着。
楊哲對這片熟悉,走得遠了些,路過了好幾家飯店。新店怕口味不行,老店環境又有些破舊。李向軍倒無所謂,能填飽肚子,只要不至於裏面參了像蒼蠅這類的蛋白質就行。最後進了一家新開業不久的飯店。這時老闆的信心還沒有被現實打磨冷卻,見着客人進來連忙招呼,遞煙送茶。
店裏面的人不多,菜卻上得很慢,邊吃邊等。一個菜,四個人一人兩筷子就沒有了。李向軍接了母親托水果店阿姨打來的電話走開了。應付完,剛坐下凳子,阿青又來了電話。
“你們先吃,我出去有事”接完電話回來,到收銀台買完單。
“軍哥“小六叫住了李向軍,有事相求又不好開口一般。
“說"
"再借五百塊錢給我唄,過兩天還你”這句’過兩天還你’都知道只是一句客套話了。他已經跟李向軍說過大大小小五六次,沒一次守信過。就像射出去的水漂,在河邊上飛個一點兩點三點,起點漣漪,過後就平靜下來就彷彿沒有發生過,不着痕迹。沒有這回事發生一般。
那天是九月初,李向軍出了飯店的門攔了一輛摩托。袋子裏的錢剛夠五百,全給了小六,只留了個的士錢。卡里還有五千多塊錢,是他這半年加上他辭職時的工資攢下來的。他先去了一趟銀行。阿青的電話像着清晨定的鬧鐘,剛按下去沒一會兒,又響得暴陣如雷。電話里說的地址是一個拐角口的排擋,離得自己取錢的地方並不遠。催得急,李向軍也不敢再拖,又攔了一輛摩托車,在離着排擋十來步的距離停下了。
門口上掛着沙港酒店,但屋內的裝修是個比較普遍的排擋。有一間臨街的包房。一塊大的落地窗,沒有拉上窗帘。李向軍剛走近便見着他們一伙人坐在包間裏面,阿青也瞧見了他,在裏面夾着煙朝他揮手。
走正門繞了店內,包間的門沒有關上,一張紅色的圓桌圍着十多個人,桌上豎著倒着散亂的酒瓶。還有殘羹剩飯,顯然這場飯局都已經酒足飯飽了。而李向軍的肚子還是空着的。
接第一個電話時李向軍說他正在吃飯,只不過剛拿起筷子,還沒伸出去。而這個正在和準備給人的概念是天差地別的,剛吃飯和剛吃完飯一個字的差別也是天差地別的。阿青誤以為他吃了飯,要他趕緊過來。此時李向軍的每一組呼吸都彷彿聽得見胃裏面空蕩得發出迴響,使得耳朵總是嗡嗡的響。急趕急奔波了一會兒,站不住腳有些發暈了。
“鋼哥”阿青手擺着向李向軍介紹那賭場的老闆。
“西昌三樓的那個賭場就是他的,等會兒一起過去跟他看場子,少不了你的好處”阿青起身介紹。李向軍也不想提他還沒吃飯的事。
隨着跟着出了門去,他常是這樣跟着別人去做一件什麼事,稀里糊塗的。有時候他會跟後悔自己沒有及時的主見和果斷地拒絕,推推掩掩最終還是拗不過他人的面子。不過跟人在外面看場子的事,李向軍覺得沒有什麼破壞或者傷害性,無觸心裏的操守。
阿青的摩托車是兩年前托成建在二手車行旁的修理鋪買的,老闆看着成建的面子,買來只花了一個廢品的價錢。當然車子也是半死不活的,有時候鬧脾氣,打不來火。阿青怕失了面子,抽支煙,系下鞋帶什麼的。磨磨蹭蹭等所有人都走了之後,打不來火,李向軍只得下車來推。車子的反光鏡撇了一個,座墊上的皮革乾裂,像外翻着,露出裏面的海綿,一到下雨天沒把它遮護,海綿里的水是擠不完的,十天半月坐上去,屁股總還是濕的。
“把你這破車子推溝里去算了”推了一陣子,李向軍抱怨道。
“不許你這樣說我兄弟,人家陪我走了這麼遠的路,只是年紀大了,好好愛惜它,它還是行的”
“你別說,我準備叫建哥介紹我到你買車那個地方去學修摩托車電瓶車”
“修摩托車幹嘛,跟着我混不行嗎?”阿青掌着方向。
“什麼時候來火,你乾脆要我推你到北昌去算了”
天一天比一天暗得早,而且還暗得深。不過城區中的夜被來往的車流人群和霓虹掩飾掉了。有人平視,有人仰視有人俯視,各自追逐着眼前短暫的快樂消耗。
整個賭場這邊有好些日子還沒見着陳老四的身影了。早在幾日前,陳老四因為上次借貸的事情沒有還上款,收債的人鬧到了他的情人的出租屋裏。先前找不到具體的房間號,幾個壯漢在樓底下從早上六點蹲了一個上午,當時陳老四窩在的出租屋裏,睡了一個上午。情人一早上班去了,醒來沒了煙抽,方才下樓。樓下商店老闆是個圓滑的人,早在之前這幾個壯漢就來打探過“有無見過這人模樣。“手裏拿着陳老四的照片囑咐。老闆不想惹事,忙說”不認識。“這刻他也對陳老四視而不見。出門前還遞了一支煙給陳老四,表示對他生意照顧的感謝。他沒帶火,轉身又找着借了一個火機。
幾個壯漢坐在隔壁棟的樹底下的石桌上。老闆失策在遞煙的這幾秒鐘耽擱了陳老四上樓的步子。被坐在石桌上的其中一個漢子瞧見,這幾人忙衝上來推了陳老四一把。陳老四倒地的一瞬間抓翻了商店的貨櫃架子。
他倒在地上罵道:
“誰他媽手這麼不長眼睛”
“看清楚了,是你爺爺”推他的壯漢堵在門口。當真陳老四看清這幾人時,心裏知道出了什麼岔子,又不清楚出的是哪個方面出的岔子。
商店老闆自恨自的,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忙上前勸道:
“幾位老闆,有事出去說好不好,我這小本生意”店老闆同陳老四差不多年紀,肥頭肥腦,連忙起身招架,一邊走出煙櫃枱上前,一邊扔下了用來待客陳老四的那個煙盒,換上了軟中華。
這煙一散下去,空了半個盒子。
“你他媽眼睛長在腦袋後面的?要你見着這個人了叫我“
“記性不好,記性不好“老闆低頭哈腰,本就不高個子,顯得更加的滑稽。
陳老四摔着了屁股,緩了一會,嘴裏一邊哎呦“不得了“一邊正欲爬起來。被幾個壯漢拽着腳把他拖了出去,毒打了一頓,那股兇狠勁,嚇着了商店的老闆。
“別打啦,別打啦,會死人了,我這可是剛租的黃金鋪面,門前死了人我這還怎麼做生意”老闆見着陳老四捂着頭,鮮血直流。跑進屋內報完了警后出來勸解道。
“帶我上去“壯漢接着拖着陳老四上樓。屋子裏麵粉白相間的地板,淡黃色的門框。受潮泛黃的牆面,窗帘都拉上了,外邊的陽光透過黃色的窗帘照進屋子裏面略顯得暗黃。
客廳里是空着的,什麼都沒有,餐廳位置擺在一套桌椅和一台冰箱。桌子上擺着一個空啤酒瓶和兩小包已經吃了的麻辣魚仔食品袋。
再就只有卧室裏面一張床。空蕩和沉悶得像是活在一個古董裏面。這房子本就是陳老四的情人租給他們兩人密會的用的,好讓上次受了打的陳老四覺得安全。幾人在屋子裏搜查一番后,落了空。
收不到錢,只好推着陳老四下樓,拿人回去交差。在三樓撞見了上樓的警察。幾人扯着陳老四,陳老四不動。他知道店鋪老闆報了警,故意拖延到警察過來,這樣他就可以賴賬。
最後幾人全部抓到了局子裏面。陳老四把他在哪裏賭錢,什麼人放貸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警察經過摸索,剛好趕在阿青和李向軍望風的這夜實施抓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