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突如其來的成長

第十二章突如其來的成長

我們總要經歷過一些東西才會成長,與年齡無關。很早的時候父母就告訴過我,等你長大了就好了,就能像個大人一樣保護爸爸媽媽了。年少的時候我曾問過那個關於長大的具體期限,他們的回答是有的孩子十七八歲就長大了,還有的二十幾歲都還是個孩子呢。我具體什麼時候成長成為他們眼裏的大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並沒有機會吃到自己十八歲成人禮的蛋糕。

那是那年深秋的最後幾天,太陽炙烤着滾熱的大地,莊稼早已催熟,北方的土地呈現出一片光禿禿的場景,空氣里也滿是乾燥,呼吸上一口就會覺得渾身不適。中午時分,村裡一部分人會拿上各自的碗筷出現在大家常聚集巷口的陰涼處,三三兩兩的一堆人,那是那個時段農村的特有場景,大家會習慣在飯時說一些東家長西家短的閑事。

下午是我和姐姐要去上學的日子,我們要趕上三點前到城裏的那趟公交才能保證當天去學校的那個晚自習不會遲到。依照慣例下午兩點鐘午飯基本就結束了,那天是個例外,母親在中午時分被人叫走,過去了兩個小時都沒有回來,姐姐已經和好了面,一直在等母親回家下鍋。一直不見動靜,她便指揮我去村裡尋下母親,自己則起身準備去學校要帶的東西。

電動車被騎走了,我只能用腳蹬那輛經久不動的老式自行車做工具去尋人,吱吱呀呀的響動使自己的情緒又多了幾分煩躁。一個做母親的再大的事能有孩子上學吃飯還重要嗎?真不負責任,想着這些,就踏上了去尋母親的那條土路。

村子巷口吃飯的大爺看到我就說了我母親在村委大院的實情,他似乎早知道我出現的目的,所以找到母親並沒有耗費多少精力。

村委院子不大,也就能停四五輛車,平日裏不會出現停滿的情況,村裡幹部大都騎電動車過來上班,偶爾遇到上面來人也就會出現那麼兩三輛車,但那天為數不多的幾個車位卻停滿了各款廉價的汽車,大一股莊嚴的氣派感。

到村委門口的時候我就聽到了裏面喧嘩吵鬧的聲音,其中夾雜的部分母親微弱的對抗在那種激烈的氛圍中則顯得微不足道,院子到辦公間的那一小段路這是我唯一可以收集到的信息。當我出現在那個房間的剎那,裏面有了片刻的鬆懈,當然也只有片刻而已。母親在看到我后便示意讓我先出去,很顯然大人們的談話還沒有結束,我只好怯怯的退出了門外,在離那個小房間不遠的地方靜靜的品味着裏面的喧囂。

房子裏面是除父親以外的我們一大家子人,爺爺在兩年前已經過世了,奶奶一直都與小叔一家生活在一起,現場除了他們三,還有我們葉氏本族我的一個叔叔,大家族裏排行老五,與小叔一家關係不錯,對爺爺也比較尊重,另一位是五叔的父親,家族裏餘下不多的長者之一,也是爺爺的親弟弟。其餘兩位一個是村長,還有一個是鄉裏面過來的領導,這是我從他們的對話中得出的結論。我至今對當時在場的各位耿耿於懷,他們見證了一位少年親身經歷其母受辱卻無所作為的關鍵時刻。

父親當時在隔壁村廠里上工沒有回來,所以那次的家族會議他並沒有參加。不止那次,我的很多時刻他都沒在,第一次鬧事被抓,學校的家長會,就連離家去很遠的地方讀書他都沒有出現過一次,但我並沒有怨過他,因為他缺席的日子裏是在用自己的雙手去賺錢養家的,他有在用自己的努力去經營自己脆弱的的家庭,他是我的驕傲,雖然老葉並沒有給小葉很富足的生活,但在很多事情上老葉沒有虧待過小葉。

屋子裏討論的話題是關於奶奶養老金的內容,養兒防老,天經地義,原本再正常不過中華傳統美德。到了我們家反而出問題了。至今為止仍有部分我奶奶那邊的親戚說我父母都是不孝子孫的言論。

沒錯,我的母親極力反對盡自己該盡的孝道。

原因有三:首先我奶奶有能力照顧好自己,不需要麻煩兒女,因為爺爺去世后家裏的十幾畝地一直都在她的手上,春種秋收都是她自己在操勞,雖然澆地施肥等體力勞動都得讓子女們義務勞動。第二每年地里的收入應該夠她日常生活了,應該不需要額外補貼。第三,爺爺住院期間住院的治療費用都是兩個兒子出的,醫保報銷的費用卻被奶奶攥在了手裏。為此母親沒少在這件事上和父親拌嘴。這些應該足夠農村一個小老太太日常的生活開支。

奶奶的回應是錢不夠花,她要抽煙,要打牌,要吃飯,要生存,要隨禮,接着就是一哭二鬧三上吊。小叔全程不發表任何意見,只是一個勁的要求村長和鄉里的領導拿主意,五叔他們則像個和事老式的左右逢源,見縫插針但略有偏袒。

我在門外的那一小段時間不止一次聽到屋裏的人略帶正義式的大呼小叫,那種沒有禮貌的嘶吼大都針對了那個中年婦女,大致意思是老人有自主能力不能作為兒女不盡義務的借口,不孝行徑令人不齒,以後天打雷劈這類的污言穢語,一區領導,口才挺好,避重就輕,字字珠璣,還不帶喘息。我當時知道那個外來人是某些局內人找來的,名義上是主持正義,實際就是來羞辱當事人的,事後他可以拍拍屁股就走人,反正對自己沒有任何影響。

聽到那個外來人的不齒言論,我當時有股想弄死他的衝動,沒有誰能在自己母親被他人侮辱的時候還會選擇無動於衷,即使他再慫。

只是最後我還是選擇了無動於衷,並不是慫了,只是因為我知道始作俑者並不是他,幕後推手是其他那些與我貌似親密的人,之前的時候那些人也表示過對母親的不尊,我有試過作為一個兒子的反抗,但被母親制止了,用她的話說,大人的事,你別管,做好自己該做的事就好了,等你長大就好了。

我知道母親不想盡贍養義務的原因是什麼,多給老人一些本來也沒什麼,老人貪一點也沒有什麼。只是她有自己的擔心,她害怕盡了自己該盡的義務,卻享受不到該享的權利。畢竟祖宅在奶奶手裏,田產在奶奶手裏,奶奶又只在乎小叔,自母親嫁過來后的十幾年裏她早已看明白了這一事實。不過也正常,畢竟父親只是她的養子。

那場有領導在場的會議終於圓滿結束了,簽了字,還畫了押,本來是一家人,卻搞得那麼正式。母親終究沒有達成自己的訴求,即使原本就有自己的一份土地的使用權也沒有拿到手,而是約定好三年後奶奶不想勞作了到時候再分給兩兄弟。真真假假誰都說不準,說不定到時候她又會像醫保事件一樣耍無賴,後來也確實又耍無賴了,但大家也都習慣了。母親也在一次次的無奈中照例選擇了被迫接受。我一直以為奶奶只是沒有足夠的安全感,想在自己老到不能獨立生活的時候手上把握足夠的錢來保障自己的生老病死,她擔心兒女們到時候嫌棄自己或不管自己,身邊也有過類似的案例,老人有自己的不安想法也挺合理的。直到很多年後我才意識到當時的自己過於天真了。

奶奶去世是在我步入社會的第五年,在我有能力賺到錢的那五年裏我每年與她的見面都會拿出一張嶄新的一百塊給她,極力的巴結着當時自己家裏那個唯一的老人。聽到她去世的消息,我當時想到的不是哭,只是知道了從那刻起家裏的老人就算是都走光了的事實。聽到那個消息我並沒有像爺爺去世時那麼感觸,而是默然的回家,和父親,小叔一樣像個男人那樣忙前忙后的進行葬禮上的各項安排,那場葬禮母親和我全程沒有掉一滴眼淚,我能感覺到當時賓客們略帶埋怨的神情。在中國的葬禮上不哭,是對死者的不尊重,而我就是要告訴所有人我就是要不尊重,因為我的母親從沒有得到過死者的尊重,棺材裏的人直到死都沒有尊重過她一次,在死者的遺囑里甚至列數了她作為兒媳的種種不孝,以此為由甚至剝奪了她全部的財產繼承權,她憑什麼得到她的尊重,又憑什麼得到我的尊重。

會議結束以後我就與母親回家了,我們家的院子在村子的最北邊,那是父母決定從老宅搬出來后村子裏唯一可以選擇的一塊宅基地。除了位置偏了點,其他都挺好。母親選擇了騎自行車,讓我先回,我只是沒有回應的跟在她的後面,路上巷口的人們問着處理的如何了,母親則是一臉淡然的回應都處理好了,得回家做飯,孩子們還得上學之類的。

回到家后,她哭了,壓抑的情緒在那刻得到了釋放,姐姐問發生了什麼,母親只是一個勁的抹眼淚,對自己剛剛的遭遇沒提一句,只是一個勁的要求我們努力學習,出人頭地。姐姐見從母親那邊問不出什麼就反過來問我,我只說了一句:“還不是你奶奶那點事。”她也就不再過問了,大概知道了母親又受了奶奶的委屈,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安慰母親。

後來聽說那天我們回家以後村長他們去了鎮裏面一個常去的飯館吃飯,一行幾個人開着小汽車從村委大院出來的時候好不威風,那天中午母親吃沒吃飯我不清楚,因為要去趕最晚的那班公車。

去學校的路上,姐姐一直追問我母親怎麼去了那麼久,想從我嘴裏套出一些細節,我則選擇了閉口不談,如果可以,我希望她可以活得不那麼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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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路公交的盡頭是有你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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