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3章

隨着樂和一聲聲的質問，徐州東門的城樓之上一片死寂。他的話沒有一個字是要招降，可句句如扎心的刀子直直捅進他們的胸膛。

完顏活女裹挾田虎，將整個陝西五道殺得屍橫遍野，那可都是自己的親人，自己的兄弟姊妹啊。

此時，這些跟隨劉一路東來的士卒，全都滿懷期待的看向正中的那個男人。沒有言語，可讓劉錡看在心裏卻比殺了自己還要難受。

"劉錡”

隨着城樓下又一聲大喝，所有人茫然轉頭。

只見那丑郡馬宣贊再次拉滿雕弓，一箭直往城樓射來。

“保護大帥！”

正當徐銳以為宣贊是要藉此射殺劉錡的時候，那支利箭卻隔着老遠射進了城門樓子的房梁之上。

"我家聖上從水泊梁山起兵至今，長刀所指之處，不管是你大宋太尉，還是北方的蠻夷將軍盡皆授首。你們以為他會被你一個小小的徐州拖住腳步嗎？”

樂和大喝道：“不瞞你們，就在一月之前，偽王劉益身死真定府，女真完顏老賊更被我主趕回了幽州，不僅從此中原百姓再不受滿族欺壓踐踏，更會在不久之後揮師北上,收復燕雲"

樂和手往城樓上一指。

"那箭矢之上有一紙書信，上面所書所言皆出自你們杭州城那位滿嘴仁厚孝義的帝王之手。你，好好看看吧”

宣贊與樂和一轉馬頭，最後大吼道："劉錡，你真想讓徐州城內的十數萬軍民，為你那可憐可悲的忠心陪葬嗎？去看看那封信，看看你的帝王，到底配不配得上你的忠心”

城樓上沒人去管打馬離去的樂和與宣贊，也沒人去搭理還在下面茫然無措，不知道是否應該跟着走的羅汝楫等人。

一個將領在牆垛上猛的一踩，身子直躍而起，將那支羽箭牢牢抓在了手中。

魏姜、許清贊、徐銳等一眾徐州文武顧不得尊卑有序，齊齊圍在劉錡身旁，直等他緩緩打開。

突然，所有人瞳孔大張突然，所有人直覺天旋地轉，然後墮入萬丈深淵..這是信嗎？

不，這是箭，這是天底下最鋒利的刀！

這把刀對於旁人來說或許不算什麼，可對於劉錡、許清贊這些一心為國赴死的大宋文武來說，這把刀足可以在瞬間刺穿他們的鎧甲，剜碎他們的心腸.沉默，城樓上死一般的沉默。

徐銳顫抖着身體，滿臉期盼的看向劉錡，希望他告訴自己這不過是柴進與樂和耍的陰謀詭計。

但是，劉錡的身體抖得比他還要厲害，那張頗為英俊的臉此時更是變得煞白。

“啊……”

終於，劉錡大叫着把那書信撕得粉碎，眼睛裏已經滿是淚水。

“父親，兄長，我的老天爺啊隨着這一聲痛徹心扉的哭嚎，劉錡的所有理智、所有力氣似乎都離體而去。只見他頹然的坐倒於地，滿臉已經佈滿淚水。

“臣構，臣構，哈哈哈哈”

“你是仇人臣子，那我們是什麼？我們是他女真人的家奴嗎？"

此時，同樣看過書信的魏姜、許清贊等人見其如此，也是心如刀割的跪倒在他身前“大帥……”

他們想要出聲安慰，可這又如何安慰？

這把鋼刀不僅刺穿了劉錡，也同樣把他們所有人的信仰劈得粉碎。

不知過了多久，劉錡渾身顫抖的想要起身。徐銳等人見狀，連忙過去攙扶，卻被他用盡一切力量的一把推開。

所有人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見他口中喘着粗氣，右手費力的往城下一指。

“徐銳，殺了，殺了他們可徐銳以為劉錡是想要他射殺樂和，但是他們二人已經走開很遠了，正自發愣。但是許清贊卻明白劉錡指的是誰。

連忙對着那金國使臣一夥下令道：“弓弩手，放箭！”

隨着一陣箭矢急射而出，秦檜心腹羅汝楫在內的四五個人來不及逃竄，盡皆身中數箭而死。

可是就在大夥都被此事分身之際，一道身影卻已經站上了高高的牆垛。

“相公”

“不要啊！”

"大帥.…”

剛喘上一口氣的眾人，盡皆嚇得臉比紙白，直往上沖。

“都別過來！”

哀莫大於心死的劉錡高喊一聲，止住了魏姜等人。此時他的臉上更露出了從未有過的釋然。

“大帥，您這又是何苦啊”

對劉錡最是了解的魏姜哭喊着一跪到底，然後是許清贊、徐銳，最後整個城樓上之上的士卒盡皆跪倒於地。

"不管他趙構最是無恥，可我劉家世受大宋皇恩，絕不能在我劉錡這出一個叛國之賊。”

已經恢復些許神智的他環顧四周滿是關切與不解的士卒，悵然笑道：“他樂和說得對，我不能讓徐州十數萬軍民為我劉家的忠心陪葬，因為他真的不配，哈哈哈哈.…”

“回家吧，回到關中去！”

話還未落，那個似乎看透一切的人兒，已經從城樓上一躍而下"大帥！”

許清贊痛哭着翻身而起。

"末將誓死追隨將軍，我又豈能食言"

在所有人震驚的目光中，劉錡的心腹大將許清贊一踩城牆，也消失在了眾人視線之中。

"誓死追隨將軍。"

人群中不知道誰高喊了一嗓子，幾個劉家親軍忽的從地上爬起，直往城牆上躍去。

"不要啊，不要."魏姜看着一個個躍下城頭的劉家家將，心如刀割的大吼道：“你們要讓大帥死不瞑目嗎？”

他的話起了作用，可還是有一百多劉家親隨跟着他們的主人共赴黃泉..這是普通人理解不了的忠義，而這些忠義之人卻一直生活在世間的最底層，平日裏被風沙掩蓋，可在那風沙底下，卻永遠閃着照耀天地的光芒。

劉錡記着大宋的恩，可他們這群家將，又何嘗不是只記得他西北將門劉家的恩..終於，城樓上的一時混亂，變成了徐州城內震天的哀嚎聲。

遠處的大周軍營轅門之外，樂和與一眾將領盡皆默默的長嘆一聲。

卻聽一個聲音在後面小聲道："當年楊統制也是這般，不想劉錡也是如他一樣的人說話的人是金琮，他一直無法釋懷楊存中的死。或者說是不理解！為什麼朝廷昏聵至此，他們還一定要死。

但是，這又如何能言語解釋呢？

在這片土地之上，自古多少英雄豪傑，不都是為了別人所不理解的忠與義，不顧千難萬險的活了一輩子嗎？

何況對於他劉錡來說，這何嘗不是最好的結果。

至少他不用再為杭州城裏的那個無恥小人費心牢力，也不用擔心苟活下去，會愧對死去的父親兄長。

很多人願意苟活，但不是，所有人！

第二日一早，樂和再一次來到了徐州城外。

其實就在昨日傍晚，圍城的大周兵馬盡皆後退了五里，就是讓城內的大宋官兵能夠放心的給劉錡等人收殮屍身。

這是李助、朱武給這支與自己對峙了近乎兩年的兵馬最大的尊重。

而那為了收屍身而豁然洞開的徐州東門，也再也沒有關上過。它就那麼敞開着，一點都不擔心對方會乘着夜色突然偷襲"徐將軍。"

等樂和對着劉錡等人的靈柩行完禮，拱手道："徐州的事情我們已經加急送往汴梁,若是你有何要求儘管與我說來.聖上乃仁厚之君，只要不是太過，自當會盡量滿足徐銳搖了搖頭。

"大帥帶着兄弟們從西北而來，臨去之時也只想讓我等復歸鄉里。如果大周皇帝陛下准許，請放我等護送劉公棺槨回鄉”

樂和微微點頭道："如果將軍已下決心，我等自無阻攔之理。只不過徐州城內數萬士卒，還請諸位將軍好生安撫，不然對朝廷與百姓都是一個隱患"

這些徐銳早就和魏姜有過商討。

回道："待過了頭七，我會親領大軍出城，到時候自當上繳所有兵器物資。只不過當有還願從軍者，萬望朝廷一視同仁，善待他們。”

"這點將軍儘管放心。"樂和道："李助相公已經傳令韓世忠從揚州趕回，到時候人馬皆歸其帳下。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人，想必您與眾將士當能安心。”

徐銳見他們想得如此周到，感慨不已。

拱手道：“徐某在此謝過。"

兩個人又商量了一些細節，徐銳便領着樂和找到了魏姜。

“聽聞先生也欲返鄉，我心甚憾，特來相勸。”

魏姜沒想到他這麼直接，苦笑道：“不愧是劉公都讚賞不已的樂大掌柜，一開口就把許多廢話都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