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柴原（7）
喝完幾杯酒之後，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從樓下傳來，一個穿着牛仔短褲的短髮女人跑上樓，站到了他媽的包廂前。
”這是希爾薇婭，你應該有印象吧？就是他把你接回來的。這是我們店最勤快的女孩了，這幾天你有什麼不知道的就問她。“
文贇革看着她，眼前的這個女人有着一頭紅色的短髮，小麥色的皮膚，除了塗了口紅保持一些血色之外，幾乎保持着素顏。但即便如此，她眼睛依舊有一種勾人心魂的撫媚。她上衣穿着一件白色無袖t恤，下面的牛仔短褲上繫着一條皮質的腰帶，上面綁了許多口袋，像是老電影裏的管道工一樣。
幾十分鐘后，文贇革被她送着前往住處：”剛剛為什麼不叫醒我？我和你說過的吧。“
”出了隧道之後，就有人來接我們，說是讓我先消毒回去，您東西丟了嗎？“
”倒沒有。把我送了之後你有什麼打算嗎？“
”去跳蚤市場把大學那些東西賣了吧，七八點鐘再回店裏。“
”你是輟學來幹活的？“
”家裏欠了很多錢，還有個弟弟在橡山星等着保釋費。“
”需要幫忙搬東西嗎？我在這兒挺無聊的，很久沒有來過普騰市了。“
”不太好吧，我那兒……挺亂的，而且您還是老闆的……“
”所以，你需要幫忙嗎？“文贇革的話語一如既往的直接。
”還挺需要的，謝謝。“
希爾薇婭住的地方比他想像中的還要偏僻一些，在一棟紅色老樓房的一層中間有一個弧形的缺口，乍一眼看上去，很容易看成排水口之類的東西，但是再往前走一些就能發現，那是街道下的地下層擠出的拱形。希爾薇婭帶着他從街邊直接翻過跳下去——樓梯被幾個躺着的衣衫襤褸抽着煙的老人堵死了。
瘋跑的小孩大概看到文贇革是生人，都湊在他面前要着錢，倚在摩托上的混混衝著希爾薇婭一個勁的打着口哨。他們拐進的樓房入口兩邊都堆滿了垃圾，老鼠就在他們眼前飛竄啃咬。很難相信，距離主幹道下方十來米的地方是這樣的一番模樣。路過的老太婆對着希爾薇婭吐了一口口水，然而她一直都只是低着頭，自顧自的走着。
他們在三樓的一間鐵門前停下來，上面畫滿了塗鴉，其中最顯眼的地方寫着：”80一次？“問號格外的大，幾乎佔了門三分之二的面積。關上門之後希爾薇婭終於放鬆的嘆了口氣，回頭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文贇革。
”抱歉啊，這邊就是有點亂。“
”他們好像都有些敵視你。“
”你說那個老太太嗎？她覺得我在別的地方賣身，住在這兒的女人基本也都在這棟樓里工作。所以……你知道的。“她苦笑了一聲。
房間內很簡單，沒有沙發，沒有茶几，只有一張鐵質的單人餐桌擺在正中間，冰冷的像是大一號的嬰兒座椅，似乎除了進餐之外沒有任何的功能。房間中唯一奢侈一點的東西大概就是窗邊的單人躺椅了，可惜窗上鋪滿了灰塵與污垢，幾乎什麼都看不見。
希爾薇婭進門后便徑直向屋內走去，甚至都沒有打開燈。幾分鐘后便抱出了一大堆東西，瑜伽墊，羽毛球拍，還有幾張借閱證之類的卡，總之幾乎全是雜物。
“你還有紙書？”
“都不是我的，之前一個舍友她還沒有賣掉就走了，就索性都給我了。”
文贇革撿起其中一本，那本書很小，幾乎只有一個巴掌大，外面用精美的羊皮紙包着，翻開書封裏面寫着《包法利夫人》。
“這本書要買了，馬賽納發我工資就給你可以嗎？”
“啊？當然了，反正現在紙質書基本都賣不出去。你請我吃頓飯就好了。”
跳蚤市場位於普騰市的東南面，已經不是文贇革記憶中那樣撐着一張帳篷，在一片灰撲撲的廢地上每人搬着椅子鋪上一張塑料口袋叫賣的樣子。這裏是靠近輪渡碼頭的一片空地，用廢棄汽車和船艇零件堆出一個類似主題公園的樣子。空地中間甚至還有一個廢鐵鋪出來的舞台，用廉價的霓虹燈和七彩的燈串裝飾着，時不時會有人走上去唱幾句，沒有麥克風，沒有伴奏，像是自娛自樂，唱完幾句后便下台離開。
“謝謝你。”希爾薇婭雙手撐在膝蓋上，看着遠處的廢鐵舞台。
“我也沒幫你什麼。”
“如果你不在這兒的話，會不斷有人來問我身上衣服的價格。他們都說普騰市是道昌在槲灣最大的紅燈區，在這兒顯得太正常反而不招人待見。”
“我知道，我就是在這兒出生的，我媽以前就在剛剛那樣的樓道外面接客。”
“你很了不起，能脫離這種生活。”
“如果你想脫離，有時候你需要狠一點。”文贇革虛着他長長的眼睛，“如果那些人在看着你的身體打口哨，你就戳瞎他們的眼睛；那個老太婆再朝你吐口水你就割掉她的舌頭，什麼都不做不會有任何結果的。”
“但是我不想成為那樣的人。”
文贇革沒再說話，他們都注意到了一個衣衫襤褸佝僂着身子，走路歪歪扭扭的怪人，他蓬鬆的頭髮上幾乎滿是污垢，遠遠的就能看見幾隻蒼蠅繞着他的頭飛舞着，像是幾圈烏黑的光環。他的背畸形的向上隆起，把整個人撐成了一個圓潤的三角形，他歪歪扭扭的向前走着，像是一個不倒翁一樣費力的往前挪動着身體。
”他每天都會來唱一首歌。“
他艱難的爬上台，好幾次險些摔倒滾下去，五彩的燈光打在他身上像是一塊又一塊的淤青。站定之後，他向著面前的空氣鞠了一躬：
”如今……如今……
一切都在我眼前凋零。
嘿，朋友，
我們一同見過那個夜晚，
流星滑過，群星璀璨。
我們對着夜幕吶喊：
一切都會好起來。
我們不知道一切都悄然逝去，
像是每個春天的第一場雨。
那時我們都以為，
一切都會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