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細嗅焦糖色（6）

漆黑鋼鐵包圍下的指揮室中最後一個船員起身離開，走到門邊，拍了拍站在艦橋上身影的肩膀，傳出了清脆的敲擊鋼鐵聲，像是一聲間斷的告白，然後便走出了指揮室。

此時拓希號指揮室的弧形天幕外，槲灣的邊緣又在黑暗中泛起了淡淡的白色光芒，隨着槲灣的旋轉，梧安恆星的光又將撒向另一片土地，黑夜與白晝又將在不動聲色間完成替換。

剛剛離開的船員，將是最後一批離開拓希號的船員，無論後續槲灣發生什麼，拓希號的命運都幾乎是確定的，現在只留下了知道這一點並且依舊願意留在這裏的人。拓希號的所有功率都被調到最低，剩下的船員也只能是勉強能夠維持正常運轉。事實上，如果地面發射了反重力導彈，他們能不能在第一時間反應都是一個未知數。

此時的武識逸坐在只剩自己的指揮室中，面前放着一個雞肉罐頭，上面還有一小包白色的調味料一般的東西，用他的機械義肢打開罐頭后，把白色的小包撕開，倒在雞肉上，大概十幾秒之後，上面的白色顆粒緩緩燃出一團火焰，將雞肉的表面快速炙烤了一圈。

很快，淡淡的焦糖味從罐頭中散發出來，這是整個罐頭唯一的調味，也是塔式艦所有食物儲備最不受歡迎的，彷彿那白色小包所提供的尷尬儀式感就是為了彌補整個罐頭糟糕的口感。

這已經是武識逸連續第四頓吃這樣的罐頭了，在一次又一次的咀嚼白蠟一般的肉塊中,他逐漸想清楚，在他在法院門口公佈一切的時候，似乎一切就都已經決定了，他會在自己的理想與"正確道路"上一步步的走上絕路，但是或許再來一萬遍，他都會這樣選擇，唯一的遺憾就是他不應該那般的自信，帶着無數人走上這樣的道路。

在不久之前，他並不是完全沒有迴旋的餘地，有些星際海盜和其他仇視移民公司的地下機構找到他，說是他們可以提供援助，但是武識逸都拒絕了，他並不恨移民公司，作為見證了遠浪號崩塌的人，他甚至很長一段時間都站在移民公司的一邊，他只是無法接受謊言，儘管從現在的情況看上去，真相的世界甚至更加的混亂。

這些日子，每當他質疑自己，他就會刺傷自己的左臂，讓自己在疼痛中消解所有的迷茫。但是即便是這樣，他也逐漸接受了現實，真相是有代價的，而那些無辜的人，不應當替他支付這一代價。眼下這個紅藍交接的星球並不存粹，在這裏或許一個彌天的謊言是一個彼此妥協的真相，而真相是卻是一片理所應當的混亂。

此時文贇革向他打來電話，無論在怎樣的環境下，他似乎都是那樣的狀態，一種在戲謔與憤怒交界處的神經質，他問道武識逸："從你那裏看得到嗎？"

"看得到什麼？"

"那些傢伙集體異動的塔式艦。"

"看不到。"

"看樣子他們似乎達成了新的同盟，所有的塔式艦都史無前例的共同向北移動了。"

"為什麼？"

"似乎是為了開闢新的移民地，這樣不久轉移了現在的矛盾和注意了嗎？而且開出的條件史無前例的好，恐怕有很多人過不了多久就會忘記你公佈的所有事。"

"也正常，大多數人都是耗不起的，不可能將自己的生命一直攪在這片混亂中。"他扔掉了吃完的罐頭有補充道，"你那邊都還好嗎？"

"嗯……還好，暫時在普騰站穩了些，有時還能向外稍微拓展一些。他們偶爾會有小規模的偵查之類的，但是一段時間都沒有很猛烈的強攻了。"

"這批送下來的人還有一些塔式艦上的武器，你們應該用得到。你們那邊有武器嗎？"

"有……有一些。"不知為何，說到這個文贇革變得有些結結巴巴，過了好久之後他才終於說，"我覺得我必須告訴你，武識逸。那些人開出了更好的條件，並且封閉了我們的宣傳，光靠那些人已經不行了，只是那樣我們沒有和他們對抗的資本。"

"所以說……"

"所以現在在我這裏的還有各種各樣的人，有些人就是厭惡移民公司，有些人帶着和他們強大的仇恨，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生存下去，所以我們已經有了武器，所以……我知道你不願意這樣。"

"沒關係，我理解，你沒有其他的選擇。"

電話大概沉默了一分鐘，武識逸才終於淡淡的說道："你大概什麼時候需要我，拓希號應該支撐不了多久了。"

"你……你不會先回來嗎？"

"塔式艦沒有遠程操控功能。"

"所以……所以你……沒有其他方法了嗎？"

"我的給養倒是還有很多時間，但是如果拖久了，我不能確定導彈的精度怎麼樣，現在拓希號所有單位最低功率運行着。"

"我明白了。你……你本不該這樣，你應該……應該有更好的選擇……"

"可惜你我都知道，這不是由我們說了算。"

"我想起在一切發生前，我們旅行的時候，你還是那時候的你嗎？這一切是你想這麼做，還是說，你覺得你被期望這樣做，你以前就是這樣的，不是嗎？"

"呵，那時候全世界只有我知道真相，所以大概沒有人希望我那麼做。哈哈。"他說著冷笑了一下。

他抬頭看着完成日夜交替的槲灣，自言自語着："有人生來是白糖，一輩子都是。只是有時，生在燃燒的世界中，他的宿命便是成為焦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