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禍害
山川十里,霧氣縈繞,清泉伴奏,翠鳥高歌,古木起霧,一時引為仙境。
青石梯自上而下,似玉帶盤旋山間,沿其而上,可見一高三尺院牆,早已長滿青苔,不知已經多少年歲。
木門滿是風雨之痕,若風大些,還會咯吱作響,若非門上一匾上書南山二字,實難想像此地便是名傳九州的南山道觀。
入門為院,不染半分塵埃,道人或坐於蒲團,或單腳立於三丈青石,或倒掛院中古松枝丫,皆閉上雙目,不知是在冥思入定還是已然入眠。
“不好了……不好了……”
突然,一稚嫩童聲傳入小院。
一眾道人睜眼,輕皺眉頭,望向小門。
“不……不好……”
一垂髫道童入小院,唇紅齒白,肉嘟嘟的生得十分可愛,小童氣喘吁吁,面色通紅,目中又有焦急之色。
“小道童,莫不是天塌下來了,怎的這麼著急?”
單腳立於青石上的中年道人飄然而下,身如葉片,落於小道童身前。
“小道童,莫慌,發生了何事?”
中年道人滿面絡腮鬍,皮膚黝黑,像一多年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老農,然其聲又綿聲細語,讓人如沐春風,十分怪異。
小道童深深吸了兩口氣,對着中年道人拱手行了一禮,道,“師……師叔……我瞧見了……
中年道人皺了皺眉,道,“瞧見師叔不是很正常,怎會如此?”
盤膝坐於蒲團的道人起身,行至道童小道童身前,竟行了一禮,道,“師兄莫急,慢慢說。”
說罷,道人將一水壺遞於小道童,小道童望着這鬚髮已然花白,年過花甲的道人,不自覺的扯了扯嘴角,饒是年邁道人喚其為師兄已有三個年頭,然道童亦覺怪異。
或是因着急見一眾道人,跑得急,是已有幾分口渴,道童接過水壺,打開壺口,遞於口中。
“噗……”
小道童一口噴出。
“怎……怎的是酒……”
小道童嗆得連着咳嗽幾聲。
年邁道人撓了撓頭,面露尷尬,道,“卻是忘了師兄還未到飲酒的年紀……師兄莫怪……”
瞧見道童窘狀,三人輕笑出聲。
小道童哼了一聲,道,“我在後山瞧……瞧見了楚……”
話未盡,三人面色已變。
中年道人道,“楚雲?”
小道童點點頭,道,“正是楚雲。”
三人面面相覷,目光交接,默然幾息,中年道人方道,“這禍害已半年未見其人,本以為其或已回京,或已遁身江湖,怎的今日又突然……”
“古人云,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誠不欺我……”
一直未曾開口的倒掛於古松上的道人嘆道。
小道童小聲嘀咕道,“楚雲雖是可恨,可說來也未曾干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啊……”
中年道人瞥了小道童一眼,小道童聲音雖小,然二人相距二尺,又豈會不入其耳,沒好氣道,“未曾干過什麼傷天害理之事?毀後山祖師昔日悟道之地,捕天池之魚為食,拔白鶴之羽結扇,至白鶴慘遭其妻嫌棄,不得同巢而休,雨落於其無毛之軀,至今其哀鳴仍縈繞耳畔,何其可憐……”
中年道人一拍小道童腦袋,又道,“楚雲行之惡事,罄竹難書,怎的還為他說起話了,忘了昔日曾騙你讓你將小白帶到後山,而後小白只余白骨,留小黑獨活於世,整日鬱鬱寡歡……”
“怎會忘記……太師祖因此事還揍我了……”
小道童哼哼道。
“小黑……小黑去哪兒了?怎的今日未見,今日誰瞧見小黑了?”
中年男子好像想到了什麼,嚷道。
幾人搖頭。
“對哦,小黑呢,已有半日未曾瞧見了,其食未少……”
小道童雙目一瞪,滿面不可思議與慌亂,顫聲道,“方才在後山瞧見楚雲,其搭了一灶台,炊煙裊裊,肉香撲鼻,莫非……莫非……鍋中之肉乃為小黑……”
“什麼……”
三人驚呼出聲。
“不敢離得太近,於青石后還隱約聽到楚雲說什麼,余心善,不忍你獨活於世,今送你一程,讓你於夫君團聚……又說什麼君子有成人之美,不用謝……
三人面露慍色,目中帶火。
“可恨……可恨……可恨至極……世間怎會有如此不要臉的人……”
中年道人一捏拳頭,咔咔作響,衣袍無風自動,道道玄妙之氣在其周遭環繞,落葉紛飛,小道童一時只覺有寒氣入體,不禁打了個寒顫。
年邁道人對着中年道人拱了拱手,鄭重道,“師叔莫急,待師侄回屋奮筆疾書,寫一篇祭文,再寫一篇討賊文,定要楚雲羞愧難當……”
“閉嘴,寫你……個頭……”
“不寫就不寫,罵我作甚?”
“師叔還說不得師侄了?”
“你……”
中年道人面色肅然,冷冷道,“太子無德,多行惡事,乃一惡人,本以為乃朝堂之爭,言之不實。然其入南山幾載,已讓南山上下雞飛狗跳,又只能任其胡作非為,此為我南山之恥也……若非其為太子,南山焉有其容身之地,定一劍劈了他……”
掛於枝頭的道人輕咦一聲,道,“哦……師弟打得過?”
“你……哼……一人非其敵手,十人呢?”
“呵呵……”
小道童嘟囔道,“南山上加起來也沒有十人……”
中年道人瞪了小道童一眼,道,“不說話會死?”
“咯吱……”
閉着的屋門打開,一道殘影掠出,行至眾人頭頂,輕哼一聲,未語,亦未止步。
近處殘影消散,遠處殘影尤存,故知其往後山而去。
眾道人望着殘影,面有喜色。
“師祖。”
“太師祖……”
“因何出關?已更上一層樓?還是因楚雲?”
“這還用問,往後山而去,自然是因為楚雲這禍害了。”
“只望此次師祖能重罰這禍害,上次害小白一命,竟只將其面壁一月,實在是太輕了……”
掛於枝頭的道人瞥了後山方向一眼,眯了眯眼,笑呵呵的道,“重罰……希望咯……”
“小黑沒了你就不傷心?竟還笑得出來?”
“笑不代表開心,不是么?”
“哼。”
“清凈無為,靜心修法。”
……
“垂死病中驚坐起,笑問客從何處來。”
“男兒當自強,對鏡貼花黃。”
“吾家有女初長成,力拔山兮氣蓋世。”
“我在遙望,太陽之上,有多少夢想在自由的飛翔……”
南山後山,一清澈溪流旁,裊裊炊煙升起,酒肉清香與風同舞,遙見一人躺於小溪,聞其胡言亂語。
不遠處有一竹林,鬱鬱蔥蔥,翠綠欲滴。
突然,百丈外一人影遁來,立於翠竹之上,細看,乃一道人,道人年邁,卻童顏鶴髮,雙目如泉,灼灼有光,身如古柏,飄飄然有仙人之姿。
老道一身道袍本為青色,或是因年歲太久,已有些許泛白,又有十餘補丁,若非氣質卓絕,或會將其當作乞丐。
老道望了一眼小溪,輕嗅,面露冷色,腳尖輕輕一點,竹葉輕晃,下一刻老道已至數丈之外。
“兔崽子。”
老道人未至,其聲已至小溪。
躺於小溪之人聞聲,竟潛入水中,只余水花朵朵,不見其身。
老道立於溪前,譏笑道,“王八入龜殼?”
水花漸平,未有人聲。
老道望了一眼石灶,其上鍋中之水沸騰,內有大骨三根,肉數塊,香味撲鼻,沁人肺腑。
老道面色更冷三分,道,“兔崽子,真以為躲在裏面老道便無辦法?”
話音一落,老道手輕輕一招,凌空一揚,一根小小的枯枝落於老道之手,竟是隔空取物的手段,天下能行此道者寥寥無幾。
老道淡淡道,“老道數三聲,三聲不出來,老道可要敲碎龜殼了。”
“三。”
“二。”
老道緩緩抬手,枯朽之枝周身竟縈繞青光,隱約可聞劍鳴,十分駭人。
“道友且慢。”
水底一人聲傳來,後有一人浮出水面,乃一青年男子,相貌平平,非俊逸之貌,雙目深邃,不知為何又有幾分哀意,一雙不平凡的眼睛。
男子面上有一兩寸疤痕,平添幾分煞氣,赤着的上身有大大小小十餘處猙獰的傷痕,有新傷,亦有舊傷。
老道望着男子,皺了皺眉,道,“黑了許多。”
男子笑了笑,癟癟嘴,道,“說起黑,楚雲焉能與老牛鼻子相比,實是望塵莫及也。”
楚雲又道,“楚某九死一生之際還想着要為你帶一壺好酒,可惜,人心薄涼,實是傷人……”
老道淡淡道,“哦……是嗎?可真叫老道感動……所以,這便是你殘忍殺生,且殺的是南山護山靈獸的理由?”
楚雲白了老道一眼,道,“是啊是啊,楚某人真是罪大惡極,也不知是誰念叨着真好吃,若是能再吃上一回,願折壽十年?”
譏笑一聲,楚雲又道,“又不知是誰吃得了半數有餘,又恬不知恥的讓楚某人背了黑鍋,面壁一月?”
老道面色淡然,攤了攤手,道,“誰知道是誰呢,老道不識。”
楚雲搖頭,“行,真行,說起不要臉,誰敢與你爭天下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