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南山
燕都,長安。
皇宮,青磚綠瓦,畫棟雕梁,說不盡的富麗堂皇,道不明的恩恩怨怨。
常寧宮,木樨芬香惹人醉,殘月當空,幾分寂寥,幾朵愁雲。
“二十三載,今已亭亭如蓋,花開花謝……轉眼已過五旬,真的老了……”
石椅上坐一人,一身黑袍,上綉金龍,兩鬢雖已有斑白,然亦可尋昔日幾分俊逸,滿面威嚴,眸深如潭,是為當今天子,楚寧。
楚寧身旁立一人,身長六尺,鶴髮童顏,乃太監總管郭一。
郭一七歲時遇楚寧,侍奉其左右,今已四十餘載。
楚寧望了一眼郭一,道,“白日裏去長樂宮問安,太后說其已時日無多,故今年大壽之日,想讓諸多皇子皇孫都進宮熱鬧熱鬧……”
思索片刻,楚寧又道,“其餘皇子好說,可……郭一,要讓太子回來么?”
郭一躬身道,“陛下若是問陛下明日早膳是什麼,午膳是什麼,老奴還可回答,可這家國大事,老奴天生愚鈍,卻是……”
楚寧無奈的自嘲一笑,道,“罷了……罷了……”
或是自語,或是說與郭一,楚寧道,“若太子回來,諸多官員定會上書,眾皇子也會……若是不讓其回來,日後或已無更好的時機矣……”
一道清風襲來,花香四溢,桂樹搖曳,一葉片輕撫楚寧面頰。
楚寧望了一眼桂樹,面上升起笑意,輕聲道,“知道了……”
“郭一,傳旨,令太子回京。”
郭一面色一變,連忙道,“諾。”
“去書院。”
“諾。”
……
皇宮往西十里,有一偌大的宅院,門上一匾,上書齊王府,六尺高牆,綠柳相垂,山石點綴,白石為欄,曲折游廊,甬路相銜,行於其上,九曲九迂,至一小院,院外立有持刀兵士數十,戒備森嚴,兵士面色肅然,雙目如炬,不時環顧周遭,手握於刀柄,殺氣騰騰。
小院為齊王府禁地,守衛森嚴,便是王妃若不得齊王令也不可入內,至於其餘人,入內者九死無生?
殺人者償命?
王公犯法與庶民同罪?
世間有兩種人,一為定規矩者,二為遵規矩者,齊王,自然是後者。
小院無火無光,落針可聞。
亥時,屋中走出一人,一青年男子,乃齊王楚信,皇帝第四子。
楚信着一身蟒袍,束玉帶,面目俊秀,然其目中又有幾分愁意。
行至院外,一眾兵士齊齊行禮,楚信輕輕揮手,未曾開口,眉頭緊鎖,緩緩踱步,不時望向廊道盡頭,似在等什麼人。
過了盞茶的功夫,楚信終於止步,目中一喜。
一人行來,身長七尺,然其背有些許佝僂,一身灰袍,頭戴斗笠,上有黑巾覆面,讓人瞧不出其面貌,年歲。
“殿下。”
灰袍人拱手行了一禮,聲音有些許怪異,竟分不出是男是女。
楚信止住其禮,輕聲道,“說了多少次,無需多禮。”
灰袍人輕笑一聲,未語。
二人入小院,楚信未曾回頭,只道,“無本王令,入院者死。”
眾兵士一正身軀,雙目一睜,齊道,“諾。”
楚信二人進屋,點上燭火,屋中陳設簡單,無半分奢華,一桌四椅一書架,架上堆滿書籍。
讓人奇怪的是,楚信二人未曾入座,點上燭,楚信行至書架,將一書籍位置一挪,卡的一聲,書架竟緩緩移開,露出一往下的石梯。
拿上燈盞,二人沿梯而下,於廊道行數十步,推開石門,入一石室。
石室無需燈盞,數十夜明珠足以讓人瞧見石屋全貌。
“父皇去了長樂宮?”
楚信皺眉問道。
“太后與陛下商議,道其大壽日要一眾皇子黃孫盡皆入宮賀壽,熱鬧熱鬧。”
灰袍人道。
楚信道,“可有言及楚雲?”
“沒有。”灰袍人道。
楚信眉頭皺得更深三分。
“太後言其年邁,時日無多,想家想得緊,然其身已不宜舟車勞頓,故問請皇上是否可讓居氏族人入京賀壽……”
“什麼……”
話未說完,楚信滿面訝然,起身道。
十餘息后楚信方才坐下,二人不語,石屋內只餘二人的出氣聲。
“父皇是何反應?”
“皇上點頭道了一聲好。”
楚信揉了揉雙眼,道,“未提楚雲?”
灰袍人答,“沒有。”
楚信冷笑幾聲,道“雖未提楚雲,可居家的人都已入京,楚雲又焉會留在南山?父皇不是一直苦於沒有上佳的理由讓楚雲回來么?現在……”
灰袍人搖了搖頭,道,“殿下為何將一個名存實亡的太子放在心上,忌憚於他?十年前楚雲尚且任由殿下玩弄,今十年已過,今非昔比,殿下的對手早已非楚雲,而是其餘皇子,不是么?”
楚信道,“忌憚……一個廢物焉能讓本王忌憚?本王是不理解,不理解為何父皇會偏愛一個廢物……因為那個早死的女人?”
楚信死死拽緊拳頭,手上青筋凸起,面色幾分陰翳,幾分猙獰。
灰袍人輕輕嘆了一口氣,道,“往昔事已不可左右,然當下之事卻可,昔日可讓楚雲跌入泥潭,萬劫不復,今日要想對付又豈是難事?”
“楚雲……楚雲……怎的命會這麼大……兩次都沒能讓你去見閻王……”
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楚信面上陰翳之色褪去幾分,道,“譽王,魯王可曾入宮?”
“譽王昨日去了蘭心宮。”
“可知說了何事?”
“熹妃娘娘何等人物,蘭心宮上上下下皆為其親信,針插不進……不過想來應該是商議該在太后壽宴上奉上何物。”
“壽宴……寶物,着實需要三思,金銀珠寶太俗,奇珍異草難尋……這熹妃心思向來最多,不知這母子又會弄出什麼花樣,真是頭疼……”
“殿下或可從奇上入手。”
“奇?”
“景元二十八年,景瑞皇帝大壽,二皇子自南疆得一石,石上天生景元二字,奉於景瑞皇帝,景瑞皇帝大喜,道其為祥瑞,過二月,宣立二皇子為太子……”
楚信面露喜色,又緩緩搖頭,道,“祥瑞一事乃天生,焉是人力可為?”
灰袍人輕笑兩聲,耳語幾句,楚信瞪大雙眸,喜意溢出雙目。
楚信對着灰袍人行了一禮,道,“此事若成,楚信絕不負大人……”
“小的與殿下早已是一條船上的人,替殿下分憂乃分內之事,殿下不必言謝。”
二人相視一笑。
“十年前太子中毒一事是否與……”
楚信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十分奇怪。
灰袍人未究緣由,只道,“若與殿下有關,此次太子回來,若陛下問及,想追查昔日之事,昔日參與之人若還活着……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只有死人才不會說話。”
“小王知道。”
“若無事,小的回去了,免生事端。”
“有勞了。”
“呵呵,小的告退。”
……
燕國西南有一南山,其名世人皆知,無奇無險,只因山上有一道觀,名南山觀。
三十年前,南山道觀籍籍無名,一月難見一香客,知南山上有一觀者寥寥無幾。
江湖出一魔頭,一人一刀,動輒行滅門之舉,一門上下雞犬不留,又仗其武藝卓絕,江湖人雖對其深惡痛絕,但對其又無甚辦法。
而後,六大派掌門齊聚,商議剿殺魔頭,正商議之際,一年邁道人翩然而至,鬚髮皆白,飄飄然有仙人之姿,將魔頭頭顱交於六派掌門。
眾人大驚之餘,道人又問是否可與眾人切磋一二。
眾人雖有諸多不解,也只得點頭,與道人切磋武藝。
然讓眾人駭然的是,無論是六派掌門,還是
太上長老,皆敗於道人手下,甚至沒有一人可招架十招。
心神大震,眾人未回神,道人已翩然離去。
有人問道人出自何處,天邊傳來聲音,道出二字,“南山。”
眾人尋到南山,然道人不喜喧鬧,故未見眾人,眾人也只得離去。
而後不知多少俊傑上山想要拜師學藝,然得入南山門者,三十年來也不過二掌之數,且上山之後再未入世。
此為南山名傳天下的原因之一。
十年前,一道將太子禁足於南山的聖旨更讓南山之名傳遍四海,聞者無不驚愕。
太子犯了何錯,因何將其禁足?
為何不禁足於長安或邊關,而是南山,南山與皇室有什麼關係?
太子既已禁足南山,為何又不削去其太子之位?
太子關乎皇帝,燕國的臉面,為何皇帝會下旨昭告天下?而不是將此事壓下,豈不損了皇家的臉面?
然諸多不解又豈是常人可知,自太子至南山,南山已禁止香客入內。
有武功卓絕者入南山想一探諸多疑惑,然有進無出,不知生死。眾人方才想到,昔日南山老道大戰各派高手,無人可在其手下走過二十招,又有誰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入南山?
且,太子已在南山,其雖已被禁足,然其終究為皇室血脈,皇帝焉會不管不問?南山與皇室關係說不清,道不明,又有誰敢於皇室為敵?莫非求死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