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都說愛,其實都不愛
“愚蠢。”
一石驚起千重浪,這道聲音在嘈雜的打殺聲中其實算不上大,甚至如果沒有十足的注意,根本聽不到。
幾近瘋狂的象山村村民如潮水般湧來,從高處看,只覺得像是蟻群在搬食進洞的狂熱。
可是當眾人都向著一個方向走去,即使你只是不小心停了一剎那,也會超級明顯的。
楚省此刻甚至更勝於此,她將那些人心中的怒火瞬間點燃了一個高度。
甚至就連那個一直被她護在身後,擔心會傷到的小女孩,都對着她說了句,“壞女人!”
“這是誰家的姑娘?不好好管教。”
一個老人嚴厲地呵斥着,被他看到的村民紛紛開口說,“我們可不認識她。”
“對啊,不認識,不認識啊!”
“誰知道是從哪裏冒出的野孩子啊!”
中年婦女說話的那種頻率烏壓烏壓蟲都得甘拜下風,嘰嘰喳喳、烏泱烏泱。楚省這是第一次體會到眾口鑠金,什麼叫一口唾沫一口釘。
這殺傷力可真是……她在心中不由“嘖嘖嘖”感嘆道。
海邊垂釣的老李頭終於來了,穿過人群,楚省看着遠方的一個小黑點漸漸在光影中逐漸清晰,那一剎那她甚至看到了駝着背的老頭彷彿內心藏着一個不屈的勇士。
“咚——”
那是拐杖捶地發出的重音,如同滄海重波,“一大群人圍在這都幹什麼啊?”
“李爺爺。”
“大伯”
“李叔”
……
老李頭在象山村的輩分看來很高啊!大家對他都十分尊敬,看到來人是他,紛紛避讓開一條路,夾道相迎畢恭畢敬地。
楚省抱臂,右手食指無意地點了點,心中暗道:他莫非有其他身份?
楚省雖不能動武,可是她的身體素質相較於常人還是挺不錯的,並且誰也無法斷定她沒有其他手段,要知道她可是楚家“重九”,顧鈺能如此放心讓一個平平無奇的老李頭看着她?
祠堂前
象山村村民多李姓,據說他們的祖輩可是大唐遺民,李氏祠堂之前可是無比輝煌的,上好的金絲楠木、黃花梨木、沉香木、白玉石、大家刀筆,如今只有匾額上鏨金書寫的四個大字“李氏宗祠”,依稀在晨光中閃耀出過往的輝煌。
那些婦人伸手十分強硬地按在楚省肩上,想要讓她跪下。楚省偏頭看向肩上放着的粗糙有勁的手掌,指甲蓋里甚至還藏有一些黑泥。
她蹙起眉,輕輕轉身避開二人,雙眸含着冷氣,“我不會跪的。你們若敢再伸手,我不會留情的。”
聽了楚省恐嚇似的話,那兩個中等身材的40多歲父女,挽起的衣袖,胳膊上的泥點,這些都透露出生活的困窘,“李叔,李叔”
“李爺爺,您看看這小姑娘,年紀這麼小,眼神可嚇人了。”
一個兩個地跑向李老頭那邊,叫喊着說。
一個叫李叔,一個叫李爺爺,這輩分差距可真大。
一旁的同村人,也開口附和,“李爺爺,我家的嘴笨不會說話,可也沒什麼害人的壞心思,你看着小姑娘,不過是讓她在祠堂前磕個頭,說句‘冒犯了海神,’給誠摯的道個歉,她竟然這般嚇唬。”
“哎,現在的小姑娘可真是了不得了。”
又是一個說風涼話應和的。
楚省藍色上衣搭配黑色七分褲,十分俗氣的穿搭,在她身上甚至別有幾分“清雅脫俗”,看來人靠衣裳馬靠鞍這句話也有錯的時候了。
她這副有些清高的樣子落入了一個男子的眼中,他是象山村知名的痴兒“李小河”。
李小河看起來年紀並不大,今年剛剛二十。在看起來威武有力的村民堆積里,他單薄得彷彿別人一掄臂就摔出數米遠了。
他習慣了低頭,從不與人對視,可是那天恰好他抬起頭的時候,楚省站在黑白對比強烈的環境中,她入了他的眼。
只是這份感覺於他真是有幾分糟糕。
高高在上的神袛,即使失去了神力,也是那般高傲不屈。
他低下頭,第一次感覺到如此的自卑,枉他向來自恃清高,一副“世人皆醉我獨醒”的樣子,卻不過活成了他人眼中的笑話。
行駛在大風大浪中的一葉扁舟,很快就翻了。
人聲鼎沸中,老李頭第一次坐上了主位,腰背挺直,像是個久經沙場的老將,“都停停,人家小姑娘不過說一句氣話,你看你們這一個個的,哭爹喊娘、上躥下跳的樣子,都多大年紀了,也不知道騷的慌。”
老李頭中氣十足的話直接震得全場鴉雀無聲。
不一會,楚省便聽到旁邊圍着的村民種有人低聲聲嘟噥幾下,強權之下這點聲音又算得了什麼?她眉目清冽,絲毫不掩飾的冷酷與淡漠。
有些時候,只有勢均力敵,或者是勝她一子的人才會值得被記住。
“楚省她就算再怎麼改,也改不掉骨子裏的高人一等。”這是當年程羨生的評價。
程羨生呢?
他現在可是京內炙手可熱的大人物,堂堂醫術世家杜家的女婿,公子鏡的左膀右臂,如今的他是成為了天下所有男子的目標。
以一介平民之身,短短數年,成功躋身於規則之上。
“你確定嗎?”程羨生倚在廊橋上,看着端坐着的公子鏡。如今的京內大家都不在稱呼他為“傅辛言”了,他是公子鏡,是千年前那位帝主的後裔。
公子鏡這三個字就象徵了天下所有的權勢,任何人逾不過的一道高山。
公子鏡一身玄衣上以金線綉龍紋,腰間的玉佩都是浮雕刻的盤龍,雖不及千年前“龍袍”的華麗高貴,可如今京內也只有他一人配穿此衣裳。
轉頭看向跳出夠魚食的金魚,自信道,“如今京內再無異聲。”
他沒有直接回答程羨生的問題,只是說出了如今京內的現狀。他利用天擎山失利一事,掃除京內異己,打散諸多世家連橫,無人敢提出質疑,這便是他所謂的權勢與威嚇。
如今的京內,有人甚至說出了,“大一統”的言論。
雖然京外勢力仍在頻繁騷擾,可是在京內合力之下,自然不攻而敗,甚至有些公子鏡的狂熱者提出了“踏平京外”的口號。
公子鏡想要招攬程羨生,絕非一時興起。
程羨生笑了,他問“你不懷疑?”
“懷疑?懷疑什麼?”公子鏡反問,眸子裏藏着的藏着的促狹,兩人相視一笑,他們都並不在乎這些。
“你需要我做什麼?”程羨生黑色襯衫、黑色西裝褲,整個人都像是藏在陰影中,看不見光的井底之蛙,只是他看世界的眼卻跳出了這方天地。
公子鏡斟滿一杯酒,遞給了程羨生,“我曾在京外遊歷多年,回到京內,雖非我所願,可是既然坐在了這個位置,我自然要做到最好最極致。”
程羨生一飲而盡,眸子裏藏着些許落寞,都是身不由己啊!沒有誰可以得到絕對的自由,他們其實都將所有的美好早已寄予一人身。
可是這份美好終將被所謂的世俗、誤會、陰差陽錯撕碎了,不開口、不願說其實都是沒有把握,沒有自信,他們都做不到絕對的愛與全部的付出。
他們用此自縛自傷自愈,又都朝着既定的目標前進。
“最**谷鄉有異動。”
公子鏡轉身離去,留下這一句意味深長的話,被風吹至耳旁,又無聲息間沉於寂靜。
你看落葉灑滿池面,它葉面翠綠,透光可見清晰的葉脈圖,沒有走到生命盡頭,卻因一場他人的走動掉落。
楚府
程羨生在與公子鏡見過面后,十分鐘后便也離開了山水行,二人的這一次會晤並沒有遮遮掩掩,他們就是要正大光明地告訴京內那些不安分的人。
“儘管放馬過來,不論是陰謀還是陽謀,他無懼。”
一個半小時后,程羨生看着記憶深處的楚家大門,離他第一次踏進這座大門時,其實細算下來也不過是兩年有餘。
風意暖暖,街巷處也變了模樣,十步一守衛。
此時應是桃紅柳綠,芳香迷人,可楚家的園子裏卻是雜草叢生,鵝卵石鋪就的小徑被兩側肆意生長的花草佔住了路,程羨生頓了一瞬,便抬腳緩步。
千年的世家園林,家僕近千人,明面上的、暗地裏的守衛加起來怎麼說也該有近十萬,怎麼現在卻如此安靜,沒有一點動靜呢!
那日,陳二與楚其恪動手后,被囚於楚家私獄。
京內讀書人有近一半的人闖過所謂的世家守衛,不顧生命,開出一條路,他們呢?
拿着橫幅者有,上寫“禮義廉恥”、“忠孝節義”;
有拿着喇叭大聲站在前方,如一面旗幟般引領諸多人,喊道“讀書者,天地為師”,“為師者,傳道授業解惑”
……
他們打着“讀書”“育人”的口號,將他們推到了無比崇高的地位,甚至超越了世家特權,楚其恪身份不明,德行有虧,作為天下讀書人,站在公理上,自當執公正仁義之劍;身為楚家學堂學生,自當報答老師教育之恩。
你看,無論站在哪?他們都是有理的。
王恆一事,雖已處理,可是楚家懷瑾握瑜的豐碑已有裂痕,風稍動,便有人坐於屏風后,推波助瀾看戲曲百折。
楚府的守衛看到這麼多身穿長袍的人,即使知道自己的職責,可是也不敢開槍盡職,因為這個後果他們都承擔不起。
只好手牽手並排將他們拒之門外,可是數十人相較於數千人之力,何其微弱,無異螳臂當車,終究被人群衝垮,看塵煙四起。
“快去傳信。”有一個守衛大聲喊着。
年輕的守衛是第一次見到此種情形,慌亂問,“要說什麼啊?”
這話簡直是氣死個人,年長的守衛怒目圓瞪,厲聲說,“就說,萬名學子暴動。”
他用了“暴動”這個詞,足見事態極其嚴重,至於上方要怎麼決策,只能等待通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