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錯手退敵 巧路逢醫
少女聽得身後的動靜卻絲毫不為所動,仍向劉備而去。方升只道這是個瘋妮子,可又怎會知她心中所想。
少女今晚的目標原本就只有一個,那就是劉備。她自負身手了得,行事獨來獨往,卻也不是傻子。起初不知劉備深淺,還是加了小心,但幾招過後,想到就這麼一個人破壞了計劃不說,還要勞她親自出手,心中的感覺便彷彿吃了只蒼蠅一般,若不發泄一番悶氣便直接送他歸西,只怕是晚上連覺都睡不安生。雖說也能將人帶回去慢慢折磨,可這一來不是她的作風,二來更不值得在他身上浪費那麼多時間,這才讓劉備在街頭撐着等到了方升的救援。
少女壓根就不怕被別人發現或是劉備還有支援,先前那幾個倒霉鬼就是最好的證明。之所以要避開大路也只不過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罷了。在她看來,劉備如此的身手還能成為頭領,他的身邊無非也是一般的貨色,即便來了,一併清理只不過是捎帶手的事,至於方升,的確是出乎了少女的預料。與方升糾纏到現在,並不單單隻為了爭一時的長短,也非她所願。不是沒想過直接取了劉備的性命后遁去,可方升儘可能的將劉備護在身後,她想走容易,想繞過方升卻是難辦。
可俗話說的好,不作死就不會死。現在劉備自己送上了門,與方升各處一頭,毀衣之仇恨歸恨,但如此良機少女更不會放過。她已打定主意拼着受傷的風險也要先殺了劉備,再回身應對方升。她對這個想法多少還是有些把握的,只要不是毫無防範的將後背完全暴露承受攻擊,風險還是在可控的範圍之內,完全可以接受。若不如此只怕最後真會無功而返,要是那樣的話,即便回去后毫髮無傷,卻也是面上無光。此時她真的有那麼一點點後悔,就那麼一點點。
劉備看着少女飛速的逼近,恍惚間彷彿看見了少女眼中倒映出的自己,那是一件死物,毫無生機。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從后脖直衝頭頂,他下意識的揮刀砍去。一陣香風撲來,鋒利的刀終究沒能快過白皙的手。劉備只覺得虎口一震,一束白影斜飛而出,“哐”的一聲巨響,刀柄在路旁一戶人家的房門上留下了一塊淺淺的印痕,門還在搖個不停。幾乎同一時間,胸口巨疼,如同挨了一記掄圓的鐵鎚,腹部傳來的力道更是帶動了整個壯實身體。劉備眼前一黑,騰空重重地倒撞在一堆雜物之上,跌坐於地,生死不明。方升的手指幾乎都要夠到少女的衣衫卻還是沒來得及改變這電光火石之間發生的一切。
少女踢在劉備腹間的那一腳,已是回身反蹬。方升留給她的出手的間隙實在太少,少女對剛才殺招能收到的成效心中也是存疑,但已無暇繼續追擊,只能匆忙轉回應對。期間抱着萬無一失的心態,左手在腰帶上輕輕一抹,頭也不回地往劉備的方位甩出了一根銀針。匆忙之間又未細查,雖不至於脫靶,但相比之前的指哪打哪,眼下只能做到打哪是哪了。可她萬萬也沒有想到,就這麼一個多餘的小動作,會讓自己在眨眼之後變得羞憤不已。
只聽得少女“啊!”的一聲驚呼咋起。方升已經忘了剛才是如何的動作,腦海里重複着的只有五指上傳回的奇異觸感,堅實而柔軟更富有彈性,讓他的心砰砰砰的激蕩難平。雖然並沒有握實,且是一觸既失,但已足夠讓他愣在原地若有所思,惶恐不安卻又意猶未盡。雖是懵懂的年紀且不諳世事,但沒吃過豬肉好歹也見過豬跑,男女有別也分得出三四,只是道不明此刻心中所念是憂,是歉,還是驚?或是有那麼一點點不可言說的喜。
突然剛才刀柄撞響的門內傳來了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帶着被攪了清夢的不滿,也打斷了方升的胡思亂想。“來了來來,知道你要回來,也不必敲得這麼大聲!我說……”門隨之拉開。中年人穿着內衣,外衣隨意的披在肩頭,手持着油燈,眼神還有些迷糊。他朝外看了一眼,又揉了揉眼睛,待瞧幾位穿着軍服的人躺在地上,頓時清醒。也顧不上再細看些什麼,眼睛一閉,反覆嘟囔着“我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聽見……”飛快的繼而將門給合上。
方升尷尬的望着少女,想說些什麼緩和一下氣氛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吞吞吐吐地道“你……我,我……”還抬着的那隻手卻遲遲忘了放下。少女的胸口乃至全身都感覺火辣辣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怒視着方升。見他開口說話,立馬大聲呵斥道“你還說!”驀的向前,一支巴掌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朝方升臉上蓋去。也不知是處於歉疚還是沒回過神來,巴掌輕易的突破了方升的防禦。“啪”的一聲脆響,方升臉上便清晰的呈現出一道紅紅的掌印。少女低聲啐了句“下流!”飛奔而去,瞬間便消失在了巷子的轉角,同時清晰的傳回了她的一句話“你給我等着!”語氣里滿是怨懟。
一碼歸一碼,方升自覺做錯了事,挨少女一耳光那是心甘情願,所以當他感受到少女的那一巴掌並非下的死手后,沒有閃躲。但不代表他就接受少女這麼毫無交代的離去。可又能有什麼別的辦法呢?拳頭不夠硬還妄圖敵人束手,豈不是痴人說夢?他無奈的掃了一眼地上的那幾位兵丁,皺了皺眉,趕緊去查看劉備的狀況。只希望劉備不會落得同樣的下場。
方升蹲在劉備的身側喊了幾聲都沒有得到回應,又在臉上拍了幾下,依舊是沒有效果。只有胸間不強勁的起伏證明他還活着。方升背起劉備就準備去尋大夫,可剛一邁步便失去了方向,在這涿州城中要說買肉打酒的去處,他倒是知道不少,但大夫在何處卻着實難住了他。在方升的印象里,自己的身體打小就倍棒,從未生過大病。而尋常的小災小難都有師父為之料理,像什麼傷風熱病,跌打損傷,蛇咬蜂蜇,等等等等。師父就是無所不能的超人一樣。
方升試着拍了拍那中年男人的家門,果不其然,根本就沒有回應,也不知道是真聽不到還是假聽不到。方升忿忿的在門上輕踹了一腳,按來時的路向外走去。雖然背着一個人,但這點分量對於方升而言倒也算不得什麼,很快就走到了臨近大街的巷口。方升的步伐沒受到什麼影響,但劉備的身體有些下滑。方升將劉備往上掂了掂,忽然覺得腰背上被什麼東西冷不丁的扎了一下,不禁身體向前一挺“嘶”了一聲。就在這時,大街上一大一小的兩個人正朝巷子裏轉來,那大人瞧得方升的臉龐咦了一聲道“升小子,是你嗎?你怎麼在這?”方升的心思本來後背,聽得有人叫自己,不禁朝那人望去,不看還好,這一瞧便是一驚,不自覺的退了半步,心中只想矢口否認,但此時已是騎虎難下,硬着頭皮,悻悻的喊了一聲“華爺爺。”
來人雖然被方升喊作爺爺,但年紀並不老,只是比方升的師父老郭看起來大上那麼一些。但他與老郭給人的感覺卻截然不同。老郭雖然整個人看起來普通且隨意,但他面容冷峻,尤其是那一雙眼睛彷彿能洞穿黑暗,讓人莫名就有一種壓力。用方升的話來講師父那是面冷心熱,刀子嘴豆腐心,卻不知道老郭也只有對他的時候是這樣。而眼前的這個人,瞧着便是一副慈眉善目,嘴角總是掛着一抹讓人寬心的微笑,從他清明的眼神里,彷彿能看見兩個字,“懂你。”
方升打過招呼后就想開溜,加之背上的劉備怕是也禁不起耽擱,正想交代一句便走。哪知老華掃了一眼劉備率先開了口“把人放下,我瞧瞧。”方升道“華爺爺,我得趕緊走了,我這朋友被人打傷了,他……”老華也不聽方升啰嗦,道“放下來。”語氣雖然依舊和藹卻有一種讓人無法違拗的氣魄。方升只好低身,老華輕輕抬了抬下巴,隨行老華的那位看起來可能還未滿十歲的男孩子,便心領神會的上前給方升搭了把手。老華又道“扶他平躺。”
方升雖然依言將劉備放下,但心中仍在打鼓,畢竟性命相關,不禁問到“您老成么?”他並不知道老華就是如假包換的大夫,還是很厲害的那種。方升對老華的來歷一無所知,只知道他與師父的關係定然匪淺。他是唯一一個師父會在家中接待的客人,雖然這麼些年,來的次數也沒有很多,但來時定會住上幾天,上一次就在師父離開的幾天之前。方升沒向師父打聽過老華的事,也並不關心,在他的眼裏這就是一對酒鬼,不光每次聚首都要自己在一旁伺候,還問東問西,不只考較學問也有不着調的問題,總叫他煩得可以。也正是因為如此,方升在見到老華的第一時間便不禁開始心虛,自己偷溜出來,老華知道了,那不等於老郭也知道了嘛。卻未曾想起自己已經做好了再見師父時便坦白從寬的打算。或許有些血脈壓制早已深深的刻在了骨子裏,也或許只是對某些重要的人而言。
老華沒有回答方升,閉目搭着劉備的脈搏。一旁本準備凝神觀摩的小男孩卻是不幹了,傲然道“你也不去打聽打聽,我師父是最最最最最,最厲害的神醫!你這朋友就是死了師父也能醫得活。”方升臉上不以為意的瞥了瞥嘴,卻已是寬心了不少,他大致也能猜到這老華多半和師父一樣,也是深藏不露,只是不曾想過還真是位大夫。小男孩哪容得別人對自己最敬愛的師父做怪模樣,當即就擺出一副拚命的架勢,抬腳便要往方升的鞋上踩去。只聽得老華道“岐兒,休得無禮,怎麼說話的,醫者三戒可是忘了?”
小男孩朗聲答道“不自醫,不叩門,不戲病。徒兒知錯。”而後也不用老華交代便一本正經的對方升道“哥哥,對不起。”方升理所當然的應了一聲,還在小男孩頭上摸了一把“乖。”小男孩有些討厭的擦拭自己的腦袋卻也不再辯駁。老華也在此時收了脈,睜開眼在劉備的身上掃視了一遍,轉頭對方升說道“升小子,你朋友沒有大礙。給你也介紹一下。這是我徒弟,你就叫叔吧。”趁着方升木然的看向小男孩,華老的手似不經意的揮了一下,在劉備內側大腿拔下了一根入肉半許的銀針。指尖輕動,藏進了袖口。臉上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