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新主人
方瑞足足吃了三罐壓縮牛肉罐頭才勉強安撫住自己委屈多年的胃口,在他大快朵頤的時候,老人一直在問東問西,但是方瑞完全沒有心情理會他。
他從小就養成了一個習慣,吃飯就要好好吃飯,睡覺就踏踏實實睡覺,天大的事兒,在吃飯和睡覺面前,都要往後放,所謂食不言寢不語。
但在老人絮絮叨叨的話語中,方瑞多多少少了解到自己的處境。
一個藏匿五十年的地下堡壘,一個看守堡壘五十年如一的過着暗無天日的老戰士,1999個仍在休眠倉里沉睡的犯罪分子,好像還有一隻兔子,但是方瑞沒有見到。
至於外面變成了什麼樣子,老人沒有提及,他猶猶豫豫五十年,期間有無數次想打開堡壘的大門,但最終沒有離開這裏半步,用老人的話說,這裏不能暴露,他必須完成自己的使命。
“今天是我七十歲生日,你不應該給我唱一首生日快樂歌么?”老人的喉嚨好像不知疲憊,但從他說話的語速和密度上,很難讓人覺得這是一位七十歲的耄耋老人,“你把我的生日罐頭都吃了!”
“老頭,都這情況了,還那麼要求儀式感呢?”
方瑞用手擦了擦嘴,打了一個味道難聞的飽嗝。
“不唱也行,至少多陪我說說話,這些年可把我憋壞了。”老人感慨的說:“要不是一直有兔兒爺陪我說話,我可能堅持不到現在。”
“您老說的我瘮得慌,兔兒爺在哪呢?”方瑞四下張望,除了他和老人,並沒看見其他有生命跡象的活物,說實話,他對老人說的話仍抱有巨大懷疑。
“中華兔,是控制這個地堡的ai系統。”
方瑞不再多問,站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在他的拉伸之下,骨骼咯吱咯吱響響個不停,方瑞覺得好聽極了,是一種新生的旋律。
但隨後腦海中又映出了伽椰子扭曲變形的出場畫面,這又讓方瑞覺得恐怖,尤其在這種幽閉的環境之下,聯想到任何危險的事物,都會讓人感到不寒而慄。
突然,他意識到某種危險在接近,肉體的復蘇讓他的精神感知也得到了極大的恢復。
方瑞猛地回過頭,正如他感知的一樣,一個黑洞洞的槍口正頂在他的腦門兒上,老人一手攥着手槍,一手拎着手銬,不容置疑的對方瑞說:“手背過去,自己帶上手銬,不然,當場擊斃。”
“你翻臉可比翻書還快啊!”
方瑞接過手銬,先掛上右手,然後雙手背後,在後腰處將另外一隻左手也牢牢的銬上。
老人端着槍,以方瑞為圓心,順時針緩緩的走到方瑞的身後,將手銬鋸齒的又緊了兩扣,才放心的重新回到凳子上,他放下了槍,對方瑞說:“你是犯罪分子,犯罪分子沒有底線,你真當我老糊塗了?”
方瑞不以為然的說:“你要沒老糊塗,你應該在打開艙門的時候就把我銬上。”
“我......我那是可憐你。”
老人沒了底氣,褪色的綠色軍裝微微搖晃。
方瑞說:“還有,犯罪分子怎麼就沒底線了,如果真像你說的,我在這裏面躺了五十年,那我已經過了服刑期,現在我是一個合法公民了,你是人民子弟兵,不應該這麼對待老百姓!”
“你犯了什麼罪,這麼能說會道,是不是詐騙?”
“我沒有犯罪,我是被冤枉的!”
方瑞突然有些激動,但隨即又平靜下來,說:“算了,跟你說也沒用,總之我比竇娥還冤就是了。”
老人不為所動,重新把玩起那柄手槍,斜着眼睛說:“不管你冤不冤,現在我想和你做個交易。”
“不做。”方瑞把腦袋一撲棱,“你這人不值得信任,剛才還讓我給你唱生日快樂歌,又是秧歌又是舞的,結果呢,說翻臉就翻臉了。”
“我不值得信任?我他娘的跟個看墳的似的,在這裏守了五十年,還得怎麼值得信任?”老人幾乎是咬着后槽牙說著。
方瑞緩和了一下語氣,盡量不再觸碰老人的痛點,說:“那好,你先把我放了,我可以和你做任何交易,除了撿肥皂啊,我可是剛正不阿的鋼鐵直男,你要有需求,我記得有至少一百個女犯跟我們一起進的地堡。”
老人顯然並沒有那些齷齪的想法,見到方瑞願意配合,乾癟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交易其實很簡單,我已經老了,堅持不住了,但是地堡還需要人來守着,你接替我守在這裏,把休眠倉讓給我,讓我好好睡一覺,我太困了,太累了......”老人說。
“不可能,我已經刑滿釋放了,我自由了,明白么老頭兒!雖然過去了五十年,但是沒準我的父母,還有我妹妹,都還活着呢!”
方瑞一扭臉,表示抗拒。
“那我還是打死你吧。”老人晃了晃手中的槍說道。
“你不覺得你太自私了么?看墳是你的使命,又不是我的!”方瑞據理力爭的說道。
“把你們關進去的那天,我和長官請示,想讓你們也拿着武器跟我們一起衝進戰場,長官把我罵了,說你們應該得到人道主義關懷。最終,他帶着人離開了這裏,留下我守着你們,守着這個地下堡壘。五十年過去了,他們沒有回來,敵人也沒有發現這裏,我老老實實的守了五十年,這些年我是怎麼過來的你知道么?”
老人表情複雜,他臉上皺紋溝壑縱橫,像從空中鳥瞰看下去的一片貧瘠土地。
方瑞沉默着,臉上沒有任何錶情,但是老人的幾句話,似乎並不像騙人,方瑞原本平靜如水的內心蕩起波瀾,他能感覺到,在老人骨瘦如柴的身體裏,有着太多的不滿和痛苦。
如果五十年只和一個虛擬兔兒爺交流,自己可能早就上吊自殺了。
“你過了服刑期,你自由了,呵,按你的邏輯,我也過了服役期,我也應該退伍了。”
無聲的眼淚從老人的眼角流下來,順着皺紋滲進皮膚里不見蹤影。
方瑞張嘴想說些什麼,但是還是憋了回去,他知道,此刻,任何的語言都不能安慰眼前的老戰士,是的,一位為了自己的使命,在地下世界獨自一人堅守了五十年的戰士。
“h國不是我一個人的,是我們成千上萬的同胞的,你覺得我說的對么?”老人問。
方瑞點點頭,這一點,即便身後近兩千名犯人中,行跡最惡劣的人,也不得不承認他說的對。
“如果我還能堅持,我也不放心把這麼重要的軍事要地交給你,但是,我沒有辦法,如果我哪天突然就死了,這個集合了h國幾乎所有高精尖技術,儲存了h國所有科技資料和成果的地下堡壘,將會徹底埋藏在地下,一起陪葬的,還有這兩千名,和你一樣本應刑滿釋放的h國人民。”
方瑞點點頭表示理解,說:“可是,這裏這麼多人,為什麼選擇我呢?我有些搞不懂自己是幸運還是不幸......”
“你是兔兒爺選的,不是我選的。還有,你可能忘了,五十年前的那天,是我親手將你關進去的,現在想想,可能也是咱們倆的緣分吧。”
方瑞驚訝的看着老人好一會兒,良久說道:“你是......小毛兒教官?”
老人點點頭,用手擦了擦臉上的淚痕,說:“有一次我被長官罵了,躲在廁所哭,還是你安慰的我,我覺得你是好人。”
“那你為什麼要銬上我,還拿槍指着我?”方瑞問道。
“因為不了解,一般像你們這種亡命之徒,看見偌大的監獄,只有一個手無寸鐵七十歲的老警衛會做什麼,誰都能想到。”老人說,“我的身體經不起折騰了,一旦劇烈運動,心臟隨時有可能停止跳動,我倒是不怕死,但我還有很多事情沒給你交代清楚。”
聽完老人的解釋,方瑞被槍口指着的屈辱感消散了大半,也終於相信了老人所說的所有,他問道:“我頂替了你的位置,是不是就意味着要像你一樣,在這裏度過後半輩子了?”
“我不知道。”老人說,“如果,我說你永遠不能踏出這裏半步,只能等着同胞或者敵人發現,你願意么?”
方瑞坦誠的搖搖頭說:“不願意,我沒你那麼偉大,我還有我自己的生活。即便家人都已經不在人世,可是我是還想過正常人的生活。”
“這些年,我也一直好奇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是,我始終沒有勇氣走出去,其實不只是使命,說實話,也有恐懼。如果有一天,你非要出去不可,一定要保守這裏的秘密,並竭盡所能的活下去,找到我們的隊伍,把這裏移交給他們。”
“如果......他們都不在了呢,或者我找不到他們呢?”
“那就......好好的生活下去。”老人指了指二人身邊,如同陵墓般的休眠倉大廳。
“好,我答應你。”
老人如釋重負,頓時身體頹了下去,終於露出了偽裝已久的病態,方瑞默然的看着老人將手銬解開,反手趕緊扶住他的胳膊,他是那樣的輕啊,拖着他的下腋,方瑞幾乎沒有怎麼用力,就重新將佝僂的老人提了起來。
“跟我去見兔子吧,你就是它下一任的主人了......”
方瑞隨着老人的力量,緩慢的向大廳深處走去,他的心裏五味雜陳,總覺得有一個強大的力量按壓在心頭上,不痛不癢,但是壓力非常。
未來該怎麼辦,此時他一點頭緒都沒有,五十年前的那場戰爭究竟持續了多久,城市是否已經變成一片廢墟,社會變成了什麼樣子,世界又會改變多少,對於外面的世界,他有着太多的期待和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