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蘇醒
方瑞做了一個綿長而久遠的夢，他回到了兒時生活過的地方，那是一幢只有三層的低突如其來的強光使他立刻閉上了眼睛突如其來的強光使他立刻閉上了眼睛矮居民樓，他一個人站在樓前粗壯的楊樹下面，泛黃的葉子從頭頂飄落，他感到一絲寒涼，這是個秋天吧，方瑞想着。
他彎下腰，隨手撿起周圍能觸及的最大的葉子，他揉了揉葉柄兒，柔軟又富有韌勁，那薅掉葉片，用拇指和食指捏住葉柄兒，等着某個單元口跑出熟識的玩伴兒。
他站了許久，樓前依舊空無一人，他聞到了燉牛肉和炒辣椒的味道，他斷定，只需要一小會兒，夥伴們吃完了飯，就會陸續從那些富有魔力的單元中走出來，迎戰他手中嚴陣以待的“老寶”。
太陽落山了，家家戶戶打開了白熾燈，可還是沒人出來，方瑞坐在石凳上有些害怕，他才意識到，從始至終，他沒有看見一個人，或者聽到一絲聲響，世界好像剝奪了他參與的權利。
他想回家了，可是卻忘了自己的家在哪個單元，他有些慌亂，一邊拍手一邊大喊大叫，他的嗓子幾乎扯破了，可是聲音卻被周圍的空氣吞噬了。
他的額頭上滲出了汗珠，秋風從臉頰吹過，汗水帶着涼意浸入皮膚，刺進骨頭，他打了個寒戰，隨後，終於聽見了這個世界的真實且動人聲音。
“你醒了。”
方瑞緩緩張開眼睛，光亮由點及面，終於照亮了眼前的景象，那是個長方形輪廓的天花板，目之所及有三盞昏黃的燈，刷了黑色漆面的天花板簡陋卻平整。
方瑞意識到，自己好像正處在一個長方形的容器里，聲音，卻是從容器以外傳來。
“嘗試着慢慢起來，不要着急，你睡了五十年，身上的零件許久不配合，互相之間難免生疏。”
那個蒼老的聲音再度傳來。
方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冰涼的空氣從他的口腔一直闖進內臟，他趕緊又呼了出來，並沒有哈氣，他的身體已經涼透了。
但是他能感受到，長方形上方溫熱的空氣正在瘋狂地湧進容器當中，他的身體也在緩緩地恢復溫度，他嘗試說話，但是喉嚨並不聽話，於是只好閉嘴，靜靜等待着身體的全面復蘇。
“咦，怎麼沒動靜？死了？”
一張慘白而且蒼老的臉打破長方形左側的長邊鑽了進來，方瑞被嚇了一跳，聲帶被突如其來的驚嚇應激地打開。
“你大爺！”
那張老臉退了出去，世界再次回歸完美的矩形，但聲音卻又傳了進來：“也說不好誰是誰大爺，要按照年歲算，你比我還大幾歲，但是你在這個倒霉機器里睡了五十年，我平白無故比你多活了五十年，最終變成你大爺了。”
方瑞暫時還沒有閑情雅緻和他討論誰是誰大爺的事情，他重新把眼睛閉上，試圖在腦海中找尋，躺在這裏之前最後的記憶。
戰爭，是的，一場聲勢浩大波及全球的戰爭，e國和h國作為世界上兩大強國，攜手反抗由二十多個國家組成的軍事聯盟庫薩（kusa）。
戰爭迅速白熱化，由二十國組成的聯軍在h國和e國的聯合攻擊下，節節敗退，眼看就要土崩瓦解。
可就在這個時候，作為庫薩聯盟的首領m國，不顧全世界人民的反對，發射了數枚核彈，直接將戰局扭轉。
隨後，同樣擁有核打擊能力的e國和h國，再也無法剋制，潛在太平洋地下的核潛艇紛紛浮出海面，核戰爭爆發……
而作為犯人的方瑞，被派遣到市郊的一片荒山之中，和兩千名獄友共同負責一座巨大的地下防禦工程。
那是一座龐大宏偉的地下建築，h國所有的科技實力都在這裏毫無保留地發揮其作用，雖然勞改犯沒有權利隨意走動，但是從地下堡壘的工作人員口中，他們也聽到了很多令人瞠目結舌的專業名詞。
比如地下五百米深工程作業，比如上下七層，面積十四萬平方米地堡建築，比如高密度隱蔽通風口，比如地下水循環凈化系統，比如可控核聚變……
記憶的最後階段，地下堡壘的工作人員從幾千人，到幾百人，最後僅剩十幾人，獄友們有些蠢蠢欲動，犯人之間不知道何時產生了一種隨時準備暴力越獄的默契。
方瑞不在決策中心，所以不能得知具體的越獄計劃，只是被暗示，不要在別人豁出去的時候當縮頭烏龜，十幾把手槍完全控制不了兩千名罪犯。
就在這種暗示越來越具體，最終變成一個準確的時間的時候，十幾個士兵手中的槍變成了機關槍，犯人們知道，只要輕輕扣動扳機，子彈就像雨點一般散落，所以不得不放棄原有的越獄念頭，任人擺佈，被關進冰冷的休眠倉。
五十年！自己已經在這裏沉睡了五十年！比教員口中，三十八年彈指一揮間的豪言壯語，居然還要長十二年。
“差不多就出來，再不出來我就給蓋兒扣上了，大老爺們在那扭扭捏捏什麼！”
方瑞心頭一驚，想要趕緊起身，可是渾身的骨頭散架一般，胳膊不認識大腿，大腿不認識屁股，只是輕輕動彈了一下，骨縫間便傳來劇痛，掙扎了幾次，方瑞不得不泄氣地求助老人：“大爺，您扶我一把。”
老人呵呵一笑，不緊不慢地說：“聽說過年輕人扶老大爺的，你可倒好，讓老大爺扶年輕人。”
“您老別逗悶子了，我真起不來了，搭把手，我感謝您八輩祖宗。”方瑞痛苦地說道。
“不管，我倒要看看你自己起不起得來，兔爺說你的體征良好，完全能夠恢復到之前的身體狀態。”老人說。
“兔兒爺？什麼兔兒爺，您老這是封建迷信啊！”方瑞說。
老人不再理方瑞了，艙外響起了吧唧嘴的聲音，方瑞這才注意到，在他上方的空氣中，若隱若現的肉味正緩緩擴散。
霎時間，他的嗅覺開始主導一切，嗅覺勾引起那個生生餓了五十年的胃，並使這隻空落落的胃化作一雙堅實有力的手掌，在方瑞的身體裏，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方瑞急速地組織好渾身的骨骼和肌肉，忘掉了所有的痛感，騰地一下直起身來，幾乎同時，他的雙手撐着休眠倉的兩側擋板，使出渾身的力量，竟瞬間站了起來。
再次直立的方瑞，感慨人類強壯的軀幹，他想到了達爾文，想到了猿猴倆腿一蹬進化成人的那一瞬間，更想到了一句老話，民以食為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