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我拿什麼和你結婚
l在經歷了畢業后第一份工作的鍛煉和洗禮后，亦先認為，大型的企業才能提供有保障的福利待遇和晉陞空間。並且他也嚮往着如電視劇里一般光鮮的職場人形象。於是他絲毫不敢懈怠，在回家后不到一個星期就找到了工作。是一家大型電商企業的經理助理，負責日常貨物的售後和配送員的調配工作。亦先對於入職后便購買五險一金，並且到手薪資還有三千多元感到十分滿意。在省下了在家吃住的花費后，每個月都能攢下一些錢。
l亦先滿足於工作的充實，為他帶來對未來的安全感和期待。他希望一切都可以這樣平穩順利地發展下去。
l林辛也在不久后找到了工作，但她還是持續觀望着，希望有更好的機會。
l不同的選擇，卻不影響他們慢慢變豐富的生活。他們有更多的地方可去，逛商場，逛公園，開着電動車穿梭在熟悉的大街小巷。既有下班后匆忙的約會，也有慵懶閑適的周日。還有不同的同學朋友可見。他們在這片熟悉的土地上，盡情享受着不一樣的戀愛和生活。
l“咱們吃完去哪”？
l“去開卡丁車吧，上次咱們經過那裏”。
l“太貴了，聽我同事說，100塊就開了10分鐘”！
l“那去廣場散散步吧，消化一下”。
l“我不想走，這天氣太悶了”！
l“晚上哪會悶，那......”
l“去我家吧”。
l“什麼？這就回家啦”？
l“我是說，去我家坐會”！
l林辛繞到亦先跟前，抬起頭看着他。
l“去......去你家......”亦先驚訝地問道：“這麼突然嗎”？
l林辛噗嗤一笑：“你不敢嗎”？她伸手拉了拉亦先的衣領：“我爸早就讓我帶你回去啦。反正也不知道去哪，就回去坐坐嘛”。
l“那......那我，你看我......”亦先張開手，示意林辛看看他今天的穿扮：“我......我今天這樣行嗎”？
l“行行行！哈哈，你別結巴呀”！
l“那我買點水果吧，還是買煙？你媽媽喜歡吃什麼嗎？要不......”
l“哎呀，你聽我安排就好”。林辛一把拉過亦先：“但是你別緊張，就和平常一樣”。
l“我哪會緊張”！
l“哈哈，你看你汗都滴下來了”！
l“那不是天氣熱嗎......”
l一路上，林辛和亦先講述着家裏的情況。
l“我們家就在你平時接我那裏往前一點就到了，最矮那棟就是”。
l“因為小叔家裏情況不太好，一家人在外面租房子，所以呢，爺爺奶奶也和我們住一起”。
l“他們住一樓，爸爸媽媽和我，還有弟弟，我們住二樓。
l“我其實也不知道我爸的工作，好像他什麼都會。但是他認識很多人，大家都誇我爸為人仗義”。
l“我家是村裡為數不多的還是住老房子的，大家都是建了四五層的新房。所以我和弟弟想快點掙到錢，家裏也能建新房子，幫我爸減輕點壓力”。
l亦先聽得入神，他照着林辛講的話，嘗試在腦海里模擬出她家裏的情況。等會在那麼多人面前，他該怎麼表現得從容一些。
l“喂”！林辛重重拍了一下亦先的肩膀：“你有沒有在聽啊”！
l“有......在聽着呢”。
l“那你怎麼不說話”？
l“我......我買這些水果就好了嗎？會不會太少了”？
l“這樣就好啦......”
l摩托車緩緩駛過一條小巷子，在一棟兩層樓高的房子前停下。斑駁的土牆和紅瓦片砌成的三角形屋頂，與周圍的房子形成鮮明的對比。
l林辛推開兩扇沉重的大木門，兩個光滑的銅環撞擊得咚咚響。
l奶奶像是早已等候多時，她迎面走來，眯縫着兩隻眼睛，抬着手朝他們揮舞着：“來來來，趕緊進來”！
l林辛爸爸也站在身後。他個兒不高，身材也有些瘦弱。但在一頭粗硬的寸板短髮和黝黑的皮膚下，散發著“一家之主”的霸氣。他站得筆直，一隻手背在身後，另一隻手夾着煙。亦先彷彿感受到他犀利的眼神正在他身上來回遊走。
l亦先畢恭畢敬地，朝着倆人鞠了個躬：“奶奶好，叔叔好”！
l可能是問好的聲音有些大，逗笑了林辛。她趕緊挽起亦先的胳膊往前走。
l進門后是個小庭院，深紅色的地磚有些發黑，一些小縫隙也長出了雜草。院子的一邊是兩個小房間，一間堆滿雜物，另一間閉着門，亦先猜測是廁所或者是廚房。另一邊院子種滿了花草，還有一口褐色的大水缸，裏面養着幾條小金魚。亦先隨即意識到自己四處展望不太禮貌，趕緊低下了頭。
l林辛領着他進了屋。屋內陳設很簡單，但一套木製沙發卻佔據了大部分地方，爺爺就坐在一旁。他方正的臉上戴着一副眼鏡，嘴裏也叼着根煙，花白的頭髮和深深的皺紋顯得有些威嚴。
l他點點頭示意亦先坐下。
l亦先挺直了身板，雙手放在大腿上，他不知道眼睛該看向哪裏，卻感覺有好幾雙眼睛正盯着他。此時頭頂上的吊扇轉動得咯咯響，顯得有些嘈雜。
l他只好把注意力轉移到林辛爸爸正在沖茶的茶盤上，腦海里突然想起以前奶奶一邊沖茶時，一邊教他的幾句“口訣”：“關公巡城，韓信點兵......”
l“喝茶吧”。林辛爸爸說著，將茶盤稍稍推向了亦先。
l“謝謝，謝謝叔叔......”亦先彎下腰，不停點着頭。但燙手的茶杯卻讓他差點撒開了手。
l“來，抽根煙”。林辛爸爸又向亦先遞了根煙。
l亦先連忙揮手：“不用了，不用了叔叔......”
l“沒事，拿着”！林辛爸爸更像是命令的口氣，身子又往前了一些。
l“謝謝叔叔”。亦先雙手接過。這是媽媽從小教導的，需要雙手接過長輩的東西，以表示禮貌。
l“哦，爸，亦先買了些水果”。林辛拎起身旁的袋子：“他知道爺爺奶奶牙口不好，專門挑了一些芒果”。
l“下次過來就好了，不用帶東西”。
l“亦先和妹仔是同事嗎”？一旁的奶奶開口問道。
l“不是的奶奶，我們是同個學校的，大學的同學”。
l“我們這老房子，看着不習慣吧”。奶奶笑着說。
l“沒有沒有......”亦先希望自己能說出一些讚美的話。
l“你平時工作忙不忙”。
l“還行，有時候忙點”。
l“年輕人忙點好......”
l大家開始閑聊起來，亦先也慢慢放鬆了一些。
l忽然一陣不緊不慢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林辛媽媽緩緩走到大家面前。她穿着一套黃藍相間的睡衣，頭髮隨意地在腦後紮成一團。
l她臉色有些發黃，眼睛迅速地朝着大家掃了一遍，最後落在了亦先身上。
l“這是妹仔的朋友”。林辛爸爸像是在回答她的問題。
l“哦，你好”。林辛媽媽朝亦先輕輕點了一下頭。
l“阿姨好”。亦先站起身，朝着林辛媽媽又鞠了一躬。
l“你們坐吧，我有事出去一下”。還沒等其他人反應過來，林辛媽媽便朝着門外走去。
l這突發的情況讓亦先有些手足無措，他緩緩坐下，甚至動作都有些僵硬。但大家好像習以為常，繼續有一句沒一句地和他搭話。
l“爺爺奶奶叔叔，打擾你們那麼久，我差不多回去了”。在和林辛互通了眼色后，亦先站起身輕聲說道。
l“今晚在這吃飯吧”。奶奶走上前，像是要拉住亦先的手。
l“不......不用了奶奶......”亦先見狀連忙擺擺手：“不麻煩你們了”。
l“吃個飯哪會麻煩......”爺爺正視着前方，面色冷峻，如生鐵一般。
l亦先尷尬地呆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l幸好林辛再次幫亦先解圍，她走到爺爺跟前，雙手竟摸着他的臉：“爺爺你放鬆點，你的皺紋都出來啦”！
l爺爺拉下林辛的手，眼裏滿是溺愛：“哈哈，你這小鬼頭......”
l亦先撓了撓頭，趕緊說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爺爺，我下次再過來......”
l“我送你”。林辛跟着亦先出了門。
l屋外的空氣清新順暢，亦先沒忍住，重重地舒了一口氣。
l“怎麼啦？嚇到你啦”？
l“沒有沒有......”。
l“哈哈，你別看他們那樣，可能他們也有些緊張的”。
l“你爺爺奶奶都很疼你吧”！
l“肯定啦，我從小都是他們帶大的”。
l“以前在外面工作，他們隔三差五就催我回來”。
l“那會不會是......他們覺得是因為我你才不回來”？
l“難道不是嗎”？
l“那......那你媽媽呢”？亦先問出他最在意的問題。
l“哎，你別放心上，她不是故意的”。
l“以前我媽生了一場大病，後來她和爺爺奶奶關係就不太好。他們覺得我媽花光了家裏的錢去看病，拖累了這個家。我媽又說他們把自己的事傳遍了村子。以前他們總是吵架，現在也就很少說話了”。
l“那......那阿姨現在身體怎麼樣”？
l“還行吧，不過偶爾還要去醫院”。
l“她現在也沒出去工作了，就喜歡自己待着房間裏。我覺得，她變得有些敏感，她好像就只相信我爸了”。
l“那......這......”
l“沒什麼關係啦，都這麼多年了”。
l林辛看似輕描淡寫地說著，但眼裏卻是藏不住的憂傷。
l亦先摟過林辛，想給她一些安慰。
l“哈哈，我沒事呢。我就是怕你誤會”！
l“現在你見過家長了，什麼時候輪到我”？
l“嗯......我來安排......”
l接下來幾天，亦先一直在心裏盤算着帶林辛回家的事。可是回家半年多來，他好像還是不太適應。他覺得擁擠的空間和潮濕的空氣常常令他心神不寧，甚至有些煩躁。他想竭力剋制住自己負面的情緒，或是努力地去適應這一切。
l“阿先，有件事和你說一下”。
l這天晚上吃過晚飯，媽媽搬了個小凳子坐在了亦先身邊。
l“哦”？亦先有些吃驚。
l“我們那房子，要準備裝修了”。
l可能是媽媽早就計劃好，想要單獨和亦先說這件事，姐姐吃完飯後就匆匆出了門。
l“那個房子也不能一直放着。你回來后我有攢了一萬多，加上之前的，也有兩萬多了”。
l“那還需要多少錢”？
l“七八萬吧，上次也只是問了個大概”。
l“媽，我們可以不要去住那裏嗎”？亦先憋在心裏的話，終於是問出了口。
l媽媽先是愣了一下，隨後像是在努力抑制住心中的怒火：“那你想去哪？繼續在這裏嗎”？
l“不......不是......”
l“還是說你想買房？你知道現在的房子多貴嗎”？
l“那房子都放了幾年了，你怎麼現在......”
l“不是不是，我是想......”亦先想向媽媽解釋自己內心的困惑，可她好像並不給他這個機會。
l“阿先啊，你是男孩子，以後家裏的事就是你的事了。你已經不是在讀書了，一些事情你也要上上心，你看看你姐.......”
l“好了媽，別說這些了，我知道了”！亦先“咻”得一下站起身：“需要多少錢，你到時候告訴我就好了......”隨後便從門外走去。
l深夜，亦先望着近在眼前的天花板，聽着再熟悉不過的呼嚕聲，輾轉反側。他努力想改變一切，但在命運的巨輪下，他像是一隻螞蟻，所作的一切儘是徒勞。他似乎能看見未來的盡頭，是那無法擺脫的家庭的“責任”，耳邊又再次響起了媽媽的指責。
l如困獸一般，在這牢籠里，他已無處可逃。
l而身後所愛之人，又怎麼能讓你的時光，陪我一同追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