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臨終留跡 追蹤覓凶
茫茫峽,賓舍房中。
“金面魔君”愕然木立,臉色既驚且怒,目閃獰光。
鄭雷也站立門口,憂急交加,情緒混亂。
在二人視線下,房中地上,“通天手”賈誼行的屍首,直挺挺地躺着。
一旁地上赫然寫着一行潦草的血字:“欲問死神是誰,速按‘驪龍雙珠’……”
字跡到此中斷,正好斷在賈誼行的右手按地之處,那僵硬的手指上有咬傷的痕迹,顯然是賈誼行臨死前,自咬指端,掙扎所寫。
而且,那句留言,雖未寫完,意思卻極完整。
鄭雷瞥過那段字跡.卻並未去細心推敲,因為他不知道“驪龍雙珠”是怎麼樣的東西,而且他已見過了“花衣死神”,現在他需要的,只是“花衣死神”的姓名及落足之地。
故而他此刻推想的,只是“通天手”怎地會突然遭到暗算呢?而且防範嚴密的茫茫峽,兇手竟然在神不知鬼不覺中潛入,猝下毒手,實在太令人震驚及出於意料之外。
這剎那,房外人影,嗖嗖接連掠入,正是魔君座下高手,他們都聞聲而至,紛紛圍在房門口向內觀望,神色中皆露出過分的驚恐。
“金面魔君”陡然大喝道:“莫古心何在?”
房外一條人影一閃而入,“落魂陰煉”莫古心臉色沉重地垂手立於一旁,低聲道:“卑職恭候神君諭令!”
“金面魔君”淡金色的臉,已氣得微微發青,重重一哼,道:“剛才你在何處?”
莫古心誠惶誠恐地道:“卑職引領賈誼行到此安頓后,便離開回自己房中,咳!這件事實出卑職意料之外。”
“金面魔君”呸地吐出一口唾沫,厲聲道:“老夫把人交給你,你是如何照顧的?呸!若被人知道茫茫峽竟讓強敵來去自如,老夫的臉,該往哪裏放?”
“咳!咳!卑職疏忽,該死!”莫古心只有戰慄着自責。
鄭雷對“金面魔君”暴跳如雷,彷彿充耳不聞,他正細心探索着這突然的變化,細細端詳着賈誼行的屍體。
那僵硬的臉龐,蒼白而枯乾,喉頭鮮血斑斑,顯然是致命傷處,然而奇怪的是地上及身上卻沒有半絲血跡。
房中的擺飾,也沒有凌亂的痕迹,顯然並未經過搏鬥,然而賈誼行猶自怒睜的雙目中,雖失去了神采,似乎尚有恐怖的餘光。
憑賈誼行的功力,在江湖上可算得上是一把高手,素來機警無比,就是“金面魔君”要殺他,也不會這麼乾淨利落,那麼他面臨強敵,為什麼不反抗呢?
他是遇到了什麼恐怖的人物,竟失去反抗的意志吧?
他連面對“金面魔君”都不願泄密交易秘密,臨死真地留下了字跡吧?
鄭雷潛心地把這許多蛛絲馬跡,細心推敲一下,驀地,心中一動,接着又是一震!
他想:賈誼行一生對“交易秘密,不容外泄”的信條,奉若鐵律,臨死前竟掙扎咬指留書,那殺他的兇手,除了是“花衣死神”,那神秘的蒙面女子外,還會有誰?而對方所以要殺賈誼行,必是因風聞江湖傳言,唯恐一旦泄密,乾脆來個殺人滅口。至於“通天手”在驟遭暗襲下,覺得拼着得罪許多武林同道,保守秘密,結果仍不免如此,心有所怨,故索性一無保留地寫出來。
鄭雷想到這裏,覺得這是最合理的解釋,其實,內情也的確與他所推斷的完全一樣。只是他心中有一點不明白。
那“花衣死神”,怎麼混進茫茫峽的呢?他二進茫茫峽,非常了解這處魔窟,非同小可,就是像“鐵木令主”那份功力,要混進來,也得費一番手腳。
何況峽中屋宇連雲,“花衣死神”竟能輕而易舉地找到賈誼行剛安頓的房子,實在太令人不可思議。
尤其是,那蒙面女子既殺了賈誼行,自然絕不會讓他留下這許多字……
鄭雷轉念至此,望着賈誼行那僵硬蒼白的臉龐,再綜合人雖死、身上地下沒有血跡的奇異現象,心頭又是一震,猛然大動。
這一集中注意力,發現端倪,他鼻中也隱隱聞到房中似乎尚有一絲淡淡的,幾乎令人無法覺察的奇香。
“啊!必是那條蛇!”
只有那“金須蛇”傷人,才吮幹人體鮮血,以致屍體雖有傷痕,卻沒有血跡濺溢。只有蛇不識字,才能讓賈誼行留下遺言……
他剛判斷到這裏,耳中驟聽到“金面魔君”暴躁的大喝如雷,道:“還不與老夫搜查入峽敵蹤!”
那是在對莫古心發號令。這剎那,鄭雷不敢怠慢,趁眾人不注意自己的一剎那,身形輕輕閃出圍在房口的茫茫峽高手人堆……
這時莫古心見魔君大發雷霆,慌忙連聲應諾,向門外一揮手,立刻率在場所有高手,在茫茫峽中展開排搜,只有四大天王因身份比四大信使高上一級,仍侍立在屋外,一動不動。
“金面魔君”在發過一陣脾氣后,目睹屍體,倏然獰笑一聲,狠狠對屍體飛起一腳,恨恨道:“賈匹夫,你臨死竟把麻煩推到老夫頭上,死得好,死得好!”
房外的四大天王見狀俱是一怔,覺得魔君神態大出人意料之外,剛才還在為這奇變大發雷霆,現在怎地又如恨之切骨呢?
他們哪裏知道“金面魔君”所以如此,卻是因為地上遺言中的“驪龍雙珠”。
如今若把這段線索傳出江湖,而那“驪龍雙珠”又在魔君手中,豈非使本來毫無干係的魔君也捲入漩渦之中,將真的使茫茫峽永無寧日。
要知“金面魔君”雖有興風作浪之心,想趁俠義道震動混亂時機,翦除一些異己人物,原則上他只想混水摸魚,趁火打劫,若要正面與俠義道交惡,他卻有不少顧忌。
此刻金面魔君惱恨忘形下,一腳飛出,剛觸屍體,陡然想起了鄭雷,心頭陡起一念,忖道:“人已死,一了百了,我怎可把已得‘驪龍雙珠’的事,露出痕迹!”
念如閃電,慌忙收回單腿,目光四下一瞧,卻未見鄭雷影子,神色不由一怔,脫口道:“人呢?”
房中別無其他人,房門口僅有四大天王,一聞神君之言,“天王”陰敖山接口道:“鄭少俠剛才還在此地……”
“現在人呢?”
“好像離開了……這……個……屬下等沒有注意。”
“混蛋!”
“金面魔君”又暴跳起來,罵道:“你們在江湖上的名號也不算低,如今人家離開,你們竟然毫未發覺,豈非給老夫丟臉!”
四天王臉色俱皆一紅,被罵得垂首無言。其實他們怎知道鄭雷此刻的功力,高出他們太多,使人難以想像呢?
“金面魔君”望着四名得力手下,連忙冷笑,凶目一瞪道:“痴獃着做什麼?還不命人將屍首搬出去,將地上血漬擦掉,同時找那娃兒!”
說完一頓腳,立刻出房向大廳走去。
“金面魔君”一走,“天王”陰敖山立刻身形電掣而起,去找鄭雷,其餘“地、人、鬼”三王紛紛召集峽中弟子收拾現場。
“金面魔君”到了大廳中落坐,目光一掃,依然不見鄭雷人影,正自納悶,倏見陰敖山急步入廳,垂手稟報道:“屬下遍查峽中,不見鄭少俠的影蹤,結果詢及守峽弟子,據稱鄭少俠已飛奔出谷。”
“金面魔君”聞報不禁又是一愕,他雖老奸巨滑,卻不懂鄭雷怎地倏又不告而別。匆匆離開茫茫峽?
因為這魔頭自思:鄭雷沒有匆匆走的理由!若是自己,留下調查唯恐不及,哪還有離開的道理。
那麼,鄭雷是真的走了嗎?
不錯,確是真的走了,他發覺賈誼行竟也死於蛇口之下,靈機一動,立刻退身到那賓舍前的庭院中。
那是一片空曠的草地,只是草坪並不完全,有些地方經人踐踏,並未長草。
時正黑夜。
但在鄭雷凝目一掃,藉著房屋中漏出的燈火巡視下,果然發現了“金須蛇”游過的特徵。離窗口不遠之處,一塊草坪,顏色鮮紅,隱隱漂浮着一絲奇香。只見在夜色掩護下,絕沒有人會注意到這些異狀罷了!
鄭雷一見自己設想的果然正確,立刻循着這異狀追覓,他覺得只要循跡而追,必可查到縱蛇之人“花衣死神”!
因為他知道那蒙面女子絕不可能混入茫茫峽,唯有縱蛇而入,才會使人毫不警覺下,謀人性命。為了不想多生意外枝節,故而他並未把這些線索點破,悄悄獨自偵查。
蛇跡在沒有草的地上,倏忽中斷,但異香卻仍淡淡的飄忽着,鄭雷眼鼻並用,邊走邊聞,邊走邊看,不知不覺中,出了峽口。
因為茫茫峽中弟子都知道鄭雷極受魔君青睞,故而誰也沒有阻攔。
鄭雷循跡飛奔,約摸出了里許左右,蛇跡倏然中斷。
這時,他不禁一呆,目光一掃,停身處卻是一片郊野,白龍河在遠處,蜿蜒而過,夜色中,甘肅著名的大鎮,白楊城燈火燦爛,遠遠在望。
而蛇跡中斷之處,卻是在一棵粗可合抱的大榕樹下。四周坦蕩寥寂,哪有一絲半毫人影。
此刻鄭雷呆立樹下,不禁大為失望,那“花衣死神”顯然是在這裏縱蛇行兇,又收蛇離去,看樣子這條線索又斷了!
他倏然感到奇怪,何以“花衣死神”在此縱蛇,而能指使蛇任意殺死指定的人,難道此蛇已經通靈?能辨識人的面目?
這是極荒謬而不可能的事,但是東西二堡中的高手均不在少數,茫茫峽也是一樣,若蛇不能辨識面目,怎不襲噬別人,卻單單找上二堡堡主及賈誼行呢?
他天賦本極聰明,此刻一人潛心苦思,倏然隱隱有了解答:
那“花衣死神”謀慮極為深遠,必在謀算對象身上施下了手腳,暗置下可使蛇能辨識的標記或氣味,故而遙遙縱蛇,極有把握地制人死命而不波及旁人。
這是一條唯一合於推理的答案,以賈誼行來說,“花衣死神”早已預防賈誼行可能泄密,是以在若干年前早已在他身上動了手腳。
那麼東西二堡堡主呢?
鄭雷依這條思路推測下去,覺得“花衣死神”必與東西二堡堡主有極大怨恨,而且她必極為熟悉堡主起居生活,才能預先進入,施下手腳,再遠遠縱蛇行兇,造成這段震驚江湖的奇案。
想到這裏,鄭雷覺得這推測雖極為正確,但尚需日後印證,才能斷定,而目前是該何去何從呢?
他茫然一嘆,腦中又起一念:“那蒙面女子何必單單選在這裏縱蛇呢?既能指使蛇行兇,任何地方都一樣啊!”
這僅有兩個答案。
“花衣死神”是隨意行止,駐足此地。以此解釋,那麼她行蹤飄然,自己要追覓,只怕是徒勞心機。
另一個答案,卻是“花衣死神”必在附近隱居。
轉念至此,鄭雷心中一動,他想起了那蒙面女子昔日在洛陽追蹤時的那輛馬車,若她並非隱居附近,極有可能乘車來去。
他迅速掃視附近地上,卻並未見有軌跡痕迹。
“那未,那蒙面女子必隱居在附近了!”
層層推測,層層判斷,猶如在濃霧之中,摸索方向,至此,倏又明朗,這時的鄭雷精神不由一振!
他再度遠眺附近的屋宇,果見東面有一座莊院,黑沉沉地一片,面積似極廣大。其餘的都是低矮茅屋土房。
甘陝地區,民生本不富裕,尤其這白楊城外,居住的大都是莊稼貧農,如今竟造有這麼一座莊院,鄭雷頓時心頭起疑。
他想,若是巨富豪門,也不會選在此地落腳啊!
這一想,他覺得極有查探一下的必要,心念一決,身形已如輕煙一般,向那莊院撲去。
鄭雷撲近莊院,略一打量,果見清水磚牆高聳,牆內樹木參差,屋脊層疊,範圍頗為廣大,紫黑的大門緊閉,氣派雖不能算宏大,但在這附近一帶,自己行來時,已極少見。
他略一駐足,一提真元,嗖地躍起,翻入牆中,此刻他的身手,已到輕若鴻毛地步,行動間絲毫不帶聲息。
眼前是一片前院,松柏參落,佈置得匠心獨到,鄭雷身靠牆邊,凝神環掃,只見前院房屋皆黑沉沉地,顯然無人居住,而進屋脊之後,卻漏出一片燈火。
在面對不可測的環境中,鄭雷增加了三分小心,他不施展輕功,卻利用樹榦的掩護,飄然竄行。同時,他覺得這樣,才可查出可疑之處。
穿過前院,是一座前廳,廳中漆黑,自然無人,於是他繞着廳角,轉到後院,正行間,他耳聞到一陣“噓!噓!”地異聲!
一驚之下,他立刻閃入陰暗之處,停住了腳步!心中暗暗道:“這分明是蛇的噓聲,而且數目極多,深院巨宅,並非無人居住,怎會藏着這許多蛇?”
轉念間,他暗暗覺得似乎找對了地方,目光循聲望去,那些發出蛇聲之處,竟是在右側一排矮牆中。
他立意一探究竟,足尖一墊,越過一片空地,已到牆邊,目光瞬處,靠左三四尺,一座月牙門,門戶緊閉,且上了鎖,門旁赫然掛着二塊木牌。
一塊木牌寫着“蛇園”二字。
另一塊卻寫着“險地莫入”四字警語。
“蛇園?”鄭雷更加重了疑竇,暗忖道:“這屋中人竟蓄養蛇?看來自己的猜測已中了一半!”
他仰首探望,矮牆頂上裝了許多尖尖的鐵刺,顯然是防蛇游出。
這些鐵絲雖能防蛇,卻難不倒鄭雷,他足尖一墊,身形拔起,足尖已屹立在這些普通人極難立足的刺蝟上,目下俯視下,心頭不由駭然。
這是一座小小的院落,但地上卻佈滿了各色各樣的蛇,有無毒的大蟒、也有極毒的百步、響尾、竹葉青、飯頭鏟,種類繁多,幾乎包括了世上所有的蛇類。
星光之下,但見綠星點點,猶如螢火,身體蠕蠕而動,望之令人頓起雞皮疙瘩。
可是鄭雷目光細掃下,卻不見耳聞的“金須蛇”。
沒有金須蛇,並不能證明這莊園主人就是“花衣死神”。鄭雷微微失望下,飄然落地。
但由此推測,他知道這莊園主人必善役蛇,而且必也是武林人物。
他飄然折轉後院,立刻進了二進屋子。只見左側一間偏房中,燈映紙窗,赫然有兩個半身人影。依兩個頭影來辨別,顯然是一男一女。
鄭雷駐足想了一想,覺得要查明這莊園主人的身份,首先必須要知道他居住於哪一間房屋。
於是他輕輕躡足靠近窗邊,想探聽室中人是否即是主人?若不是,也得設法打聽一下。
這時窗中人影動了一動,倏響起“啪”地一聲輕響,接着一聲男人的語聲傳出:“哈哈,你再不補上這一腳,就要輸了!”
“哦!”鄭雷暗忖道:“原來是在下圍棋,嘿!好清閑,以此看來,這一男一女若非主人,在莊園中身份也不會低!”
轉念間,只聽得女的笑道:“你是顧此失彼,沒看看左邊這條龍只要一點,就被我堵死了!”
話聲一落,又是啪地輕響,一子已落!
“啊!哈哈,夫人,看來你的棋力又比我高了!”
鄭雷聽着這番話聲,竟然感到異常熟悉,似乎在哪裏聽到過。
他好奇之心漸漸濃烈,卻不耐久等,決心冒險刺破紙窗,偷窺一下。
右手一抬,方自伸到窗邊,只見人影一動,那男人影子倏然起立,接着紙窗呼地一聲打開。
鄭雷一驚,慌忙縮手,只聽得床里那男的伸腰打了一個呵欠,道:“天時不早了,夫人,咱們也該休息了!”
“好吧,今晚休戰,明天我與你再斗一局!”是女的聲音。
接着窗邊響起一陣步履聲。鄭雷這時迅速探首向打開的窗戶口,朝屋中一瞥……
這一瞥之下,心頭不由狂跳,旋即一陣狂喜。
意外的發現,使他木立窗邊,既忘了縮首,也說不出話來。
屋中一男一女,正在收拾棋子。你說是誰?
嘿!竟是鄭雷久欲覓尋,平日念念不忘的父親及母親。
這發現是大出他意料之外的,難道父母就是這莊園的主人?
此刻他只見母親臉色紅潤,臉上病象盡去,與昔日的蒼老枯萎,簡直是換了一個人,顯然奇疾已完全痊癒了。
但是父親既已治好母親的病,怎不回家而遷居到這裏來呢?
父親為什麼不尋找自己,或通一個消息呢?難道他忘了還有一個兒子?
在這剎那之間,這許多為什麼在鄭雷腦中光旋電轉,變成重重疊疊的謎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