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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分兩頭,卻說這壯士吉安自打離了鞶鎮,兩三月有餘的光景,沒捎回一點消息。連日裏過往客商紛傳,有說京城方向的生意已不好做,朝廷也不安頓,百姓更是人心惶惶,響馬劫路,盜匪橫行;有說天下豪傑雲集京城,圖謀造反,早被官兵剿滅坑殺。吉安自是知道前因後果,這為嫂的在家卻是牽腸掛肚。吉安之嫂王氏,前面有所提到,二八嫁入吉家,為人那是知書達禮,秀外惠中。因公婆皆已作古,便勤儉持家,頗受族人稱道。原先吉家本也算殷實,幾番變故,加上丈夫早亡,王氏倍感絕望。幸有吉安支撐,敬奉有加,同命相連以致於親如姊弟。如此過了三兩年,王氏暗暗立了獨守之志,盼吉安早早迎娶,過繼個一男半女與她,續了亡夫香火,又多些操勞挂念,免得長夜漫漫,床衾清冷,才會覺得日子快些。
吉安雖只小王氏兩歲,但終日讀書練功,並不問曉男女之事。
昔日,吉安長兄尚在,有一二下人見吉安仁厚,便同他說笑道:“二東家想要何樣人兒,還不央求大東家給你娶媳婦,莫不是想那天邊的仙女?”
吉安脫口道:“仙女卻不稀罕,8我只娶嫂嫂這般模樣的,若找她不到,便不娶了!”
下人們哄然而笑,說者無心,那王氏在廊下聽了,待下人們散去,謂那吉安道:“可不能再說這沒羞臊的話,讓外人取笑!明日你兄長回來,便商量為你物色哪家姑娘,我與你兄長也不過你一般大便成了親,有個人管着你,看你口無遮攔!”
吉安依就扮個鬼臉,顧自逍遙去了。
今日物是人非,王氏好不感慨。
這日正思前想後,鬱鬱寡歡。有同族長輩喚作嬸母,是族裏女流中掌事的,來王氏宅中說是閑坐,王氏便迎進堂屋,親沏了茶水奉上。那嬸母環顧屋中,輕嘆道:“賢媳且坐下,年紀輕輕,也難為了你,有難處抑或有什麼想頭,莫憋在心裏,盡可說與嬸母,嬸母幫你計較。”
王氏只半虛着落了座,道:“媳婦兒倒是沒有什麼難處,只是擔心這二弟出門日久,也沒個迴音。他兄長在時,沒作主給他成了家室,終是個牽挂。這幾年每日裏只耍些槍棒,一群遊俠兒混混擁着,哪知道天高地厚!倘若成了家室,也教他收收心。”
嬸母哂笑道:“我這正說著你,便先想了小叔子!個中情分真是百年千年也修不來!”
王氏被嬸母說得耳根發熱,羞澀難當,故作微嗔道:“媳婦兒跟你說得知心,嬸母卻這般取笑!這哪裏是長輩說得話,若是那些街坊妯娌們聽了,能傳出什麼好話!”
嬸母見她臉紅,越發說笑道:“我卻是沒說什麼,你便臉紅,想必也有我不知道的奇妙緣故,嬸母也是過來人,卻不知往何處猜。”
王氏趕緊站起身來,拉了嬸母手臂道:“嬸母還是早回吧,茶也別喝了,怎的這般戲弄晚輩,回頭見了族裏的長輩,看怎麼告你的狀!”
嬸母見王氏着實羞澀窘迫,便鬆了話頭道:“罷了罷了!不取笑你了,當了五六年媳婦兒,還是這等姑娘作派!是要吃虧的!”又道:“你才二十一二,來日方長,總要仔細打算,哪可沒有想頭?”
王氏道:“方才只顧聽嬸母說笑,哪顧得正題。”便把過繼與孀居守志之心說出,不想嬸母輕撫王氏手臂道:“今日正是為此事而來,只怕你心中苦悶,不得開口。那神婆子把鄉里那些長舌婦們說得信以為真,嬸母只盼你早作打算!”
原來鞶鎮有個女巫師,誰家個頭疼腦熱,精神恍惚之類的病人,在藥鋪抓了葯不見效,便來這讓她瞧,大多時候偏偏還見了效。如此一傳十,十傳百,在鞶鎮便有了名氣。
吉安自從早亡了雙親,又加長兄病故,族中便有長舌婦人,一半嫉妒王氏花容月貌,處事也為人稱道;一半也是忌諱這陰陽事端擾了她家福氣,便就着族裏生老病死及諸端事故,一併的詬病起王氏來。有人把陰風扇起來,那巫婆不失時機加了幾把柴,聽了的再添了一口氣,這鬼火就大了!傳了不幾日,便吹進了眾鄉紳族老的耳里。有鄉紳道:“寧信其有,莫信其無!近年來族裏的後生們摔傷磕折,生瘟夭亡的多了起來,那婦人丈夫早亡,家裏眼看只剩了一個小叔,她若不是夜叉轉世,也是陰氣重,前世留了冤孽債的。倘若坐視不管,恐怕傷了家族氣運。”
果然有人隨聲附和,生生裝懂,搬出了八卦陰陽,說那女子本就陰氣重,再喪夫無子,便是陰中之陰,必擾得世上的土裏的皆不得安寧。
那族長卻是個明白人,每每聽得此言,便對那造謠禍亂之人厲聲斥責,道:“休得胡言亂語,我只聽祖上說:‘陰陽使不到活人身’!要是真有那敬畏之心,回家好好孝敬父母,免得百年後找你算賬!虧你等讀那聖賢書,卻學了擠兌起寡居的婦人,你們是何居心,敢亮出來晒晒?!”
那幾個也算有頭臉的鄉紳一個個狗血噴頭,嘴中卻不討饒,只嘟噥道:“您老人家說得好,誰都不是單單為了自家,後生小崽們金貴,卻是馬虎不得。不管這事有的沒的,也不是我一個人說,一個人怕,族裏順當了,於誰不是好?外頭世面大得很,哪裏安不得身!這婦人容貌煞是好看,哪家公子哥不稀罕,也不是沒人提,那婦人只不鬆口,卻不是要苦了大家!”
族長見說不通,只罵了幾聲混賬便不言語,拂袖而去了。
於是才有王氏喚作嬸母的登門閑話,那都是受了族長的託付,來探王氏的口風。倘若有兩全的辦法,便不能委屈了她。到底是吉家的媳婦兒,大半個女兒。不出所料,這王氏只是鐵了心留在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