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那柳姑娘傷卻無礙,當天為老店家討了傷葯,奈何那縣尉本欲置其於死,自然用刑歹酷,這傷毒已入了骨髓,看去並無大礙實則無力回天,老店家自知時日不多,見吉壯士一身本領,又為人正氣,便多用了幾分心,將吉壯士一行人誠懇多留了幾天。那日謂愛女道:“我自知時日無多,只望你有所託付,便可瞑目!”那柳姑娘只悲傷垂淚,唯盼老店家逢凶化吉,一日日傷能見好。柳老店家唏噓道:“為父經營客棧多年,南來北往的人情世故見得多,自恃眼光不錯,卻是看錯了人!只私心執着,耽誤了你終身大事,如今挽留吉壯士多住幾日,也是有所用心!”那柳姑娘對吉壯士早有愛慕之意,卻不曾敢多想,今日一提,自然中意。
老店家命人請來吉壯士,知其家中並無妻室,心下暗喜。老店家道:“經此變故,老朽內傷難愈,恐怕與壯士說不了幾回話了。”吉壯士正欲寬慰幾句,那店家止住話題道:“壯士毋須多言,今日尋你來,本不該老朽親自言語,所謂事無正體,也顧不上許多。”吉壯士:“老先生所為何事,只需講來,不必為難!”聽得此話,老店家方道:“老朽有一女兒,想必壯士也認得,可憐她自幼失母,老朽倍加疼愛,雖驕縱了些,也算賢淑。壯士若有意納娶,也算了卻老朽一分掛牽。”
吉壯士並未經男女之事,尚有幾分局促,婉言道:“令愛身出柳氏名門,知書達禮,賢良淑德,縱是再大福報,晚生何德擔待。只是終身大事,還須家中長輩作主。”
老店家沉吟道:“壯士所言極是,令尊令堂可還康健?”
吉壯士道:“卻是離世多年,家中只有長嫂作主,大事便是堂叔伯商討。”
老店家道:“既是至親已仙逝,還是看重吉壯士之意,只是老朽已撐不住幾天,不能見女兒終身大事有所託付,卻是心有不甘。”
吉壯士道:“承蒙老伯錯愛,千萬莫要多有思慮,保重身體為要!晚生定與柳小姐相互幫襯,必不負老伯所望。”言語間早把稱謂改作老伯。
眼看那柳老店家臉色漸暗,此刻柳姑娘在裏間,礙於羞澀不曾出來。這會兒聽得不對,顧它不得,急急出來察看。老店家不再言語,一忽兒便昏迷過去。
老店家湯藥難入,昏醒反覆三五日終駕鶴西遊。
長話短說,那柳姑娘葬了亡父,便在家行男丁守孝之禮,客棧也停廢了,滿目凄涼冷落。吉壯士一行也幫襯着處理了一些後事,場面倒也安頓。
離鄉多日,諸多變故,一行人大多早沒了出門時的心氣,加上柳家客棧之事,唏噓感慨,漸漸久行懷思,念起鄉情世故。吉壯士道:“我等本為報國,或可得些功名,而今愈發迷茫。如今亂世,天下並無明主,我輩無所適從。”
有從者道:“說得正是,仔細想來,似我等鄉野小民,本自田園,沒讀幾篇文章,些些會幾式拳腳,出來闖蕩無門,也是應該。功名早已求不得,落草為寇,更不可取!”
更有從者道:“此行本就唐突,未有傷亡已是萬幸,我等一腔熱血而來,倘若死於奸賊謀害,豈不冤枉!當此情行,莫如早離了是非之地,回鄉尊老撫幼,才是千古正道!”眾人皆說是。
吉壯士沉吟道:“言之有理,待安頓一兩日,便啟程返鄉。”經歷稍豐,才知世事艱難;出門日久,更顯英雄情長。方才記起嫂嫂一人持家,必是不易,這裏也生了回鄉之意。只是這柳老店家之託,柳姑娘之情意實難取捨。柳家遭此變故,本無多少近親,此番更顯凄涼。柳姑娘更有守孝之心,只得先行退去,再作打算。只是這日裏夜裏所思,便是回鄉之事,見柳姑娘悲傷,也實難開口。
次日吉壯士請見柳姑娘,道出還鄉之情。那柳姑娘本是知書達禮之人,頗知進退,謂吉壯士道:“你且自便,如蒙不棄,可在我守孝期滿,便隨你而去,不求富貴,只願平安相守,此生便是知足!”吉壯士百分感動,把一方玉佩解了,付與柳姑娘道:“此玉佩傳於父祖,雖不貴重,然未曾離身,權且留與小姐,必不食言。”柳小姐道:“常聞君子無故,玉不去身。你可佩戴着,也好路途中免遭邪氣,我信你便是!”竟顧不得羞怯,親手把玉佩為吉壯士腰間系了!那吉壯士只聞得若有若無蘭花香氣,一時心旌搖曳,心下暗道:“我何來如此福氣,有此姻緣,夫復何求!”那柳姑娘見吉壯士欣悅神色,更是嬌羞,低眉悄聲道:“你若有不棄之心,便隨我來!”說罷只默然拉了吉壯士衣袖,穿過客堂,進到側室,回身把鏤空雕花的房門虛掩了。
側間裏一桌一塌,採光不明不暗。靠牆有一書格,上好的鐵樟木,製作精細,腳上雲紋雕工細膩,上面擺了頗多典籍,琳琅滿目。陰側牆邊放置一張供案,案上香煙繚繞,供奉的正是亡故不久的柳老店家。
吉壯士畢恭畢敬,正欲作揖,那柳姑娘卻猶在那裏扯了吉壯士衣袖,正色道:“你只在家父面前行完大禮,便可動身,也算慰籍家父之靈,來日死心追隨,再無他志。”吉壯士心下想道:“這丫頭果然機靈,不擾我玉不去身,卻教我拜她仙父!既如此真心待我,便從了她意,免得心下不安,多了猜忌。”
吉壯士轉身凈了手,重新燃了三柱香,行了叩拜之禮。那柳小姐眉舒目展,方才有了欣喜之意。
又次日,吉壯士七人離了縣邑,相伴而行。話說簡短,除卻鄉野凋敝,一路上也算安頓,不幾日便到得鞶鎮。那鄉里遊俠兒們見吉安等久行來歸,無不問東問西。吉壯士只寥寥數語遮擋,所歷之事,卻不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