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安南將軍4
僰道城裏兩員大將坐在望江樓悠閑的煮茶對弈。樓外江水滔滔,兩岸岩壁高聳、怪石嶙峋,二人望着奇譎的風景,促膝而談。
“蜀中青山綠水,氣候宜人,比起中原的荒涼,此處才是人間勝境。”其中一闊目方嘴、寬袍束冠的漢人道。
“李將軍好興緻,想蜀主在此間安逸享樂了四十餘年,耗盡國之銳氣,最終成了我大魏的階下囚,只可惜了諸葛孔明的曠世智才。”另一短衫戴甲,髭鬚齊整的漢人回道。
“王大人說的有理,傳說諸葛可斷前世今生,當年他氣絕五丈原的時候,不知是否料到今日。”李將軍道。
“諸葛六齣祁山的偉業,怕是無人繼承了,蜀中已是我大魏的天下,蜀漢所轄盡入我手,各方州郡上書請降,待蜀漢平定,便可順江而下。”王大人道。
“毅聽聞,南中霍戈還未上表請降,此人老謀深算,南中政情民風複雜,大人還需謹慎。”李毅道。
“南中與東吳一直交往頻繁,若南中投靠孫吳,蜀中將兩面臨敵。今日南中之於大魏就如三分天下時益州之於劉玄德。大都督料定霍戈不會輕易投誠,行前已做安排,濬不日將率軍南下,蜀中就交給李將軍代承。”王濬回道。
李毅吃了一驚,道:“大都督深謀遠慮,王大人對南中輿情洞若觀火,毅佩服之至,但南中山高林深,蠻夷眾多,王大人此行怕是要費些周折。”
王濬回道:“聞李將軍世居巴郡,正要請教破敵良策。”
李毅道:“南中自古受巴蜀節制,諸葛曾親率蜀中大軍,渡瀘水、盤江,斬殺高定、朱褒,七擒七縱夷帥孟獲。平定南中后,諸葛採取‘南撫夷越’的政策,在南中深得民心,為了讓南中永遠成為蜀漢的安定後方,便扶持落籍的大姓豪族,統領各郡,最有勢力的家族都被調往朝中任高官,數十年過去,南中已地富民豐,各大姓蓄養家丁,稱霸一方。蜀漢以夷制夷,就地任命大姓做“庲降都督”統治南中,久而久之,繼任者恃遠不賓、專權擅命,如今的安南將軍霍戈就是最具實力的家族霍家的族長,名義上稱臣蜀漢,其實是盤踞一方的霸主。大人想要平定南中,愚有一策,可助大人一臂之力。”
王濬略有所思,拱手道:“願聞其詳。”
李毅不慌不忙從寬袖裏拿出一卷地圖,笑道:“此圖得來不易,大人要的良策全在此圖中。”
王濬看着條案上大都督的密令和李毅獻上的地圖,心中如樓外江水,咆哮起來。突然,他轉身從劍架上猛的抽出寶劍。望江樓外江水滾滾,怒水擊岸的聲音如轟雷一般,樓台上寶劍似劃破驚雷的閃電,霹靂有聲。
南夷道上一隊綿延數十里的人馬在艱難前行。王濬仗劍站在道中一處石台上望着險峻的群峰興嘆:“自古都說蜀道難,沒曾想,南夷道更難於蜀道。”秦常頞開五尺官道,經略南中,後人在五尺道的基礎上,擴展延伸,直達建寧,才有了今日僰道通南中的官道南夷道。說是官道,其實就是山谷懸崖上釺鑿火崩的石坑,秦漢兩朝拓延不斷,才有了今日規模,即便如此,仍然十分險峻。
三千人的隊伍蜿蜒盤旋在峽谷之中,鴉鵲不時從王濬的眼前飛過,凄涼的叫聲傳遍了整個山谷,讓人聽了心生怯意。兵士都脫了鎧甲,拄着長兵器在石道上攀行,到險峻處幾乎面貼石崖,腳跟能磕着後面人的額頭。石道掛在嵯峨高山之中,抬頭可見峰巒磊落,低頭便是峭壑深谷,兵士用繩索相牽而上,防止跌落。道中隨處可見森森白骨,有人的也有馱馬的,兵士們已見怪不怪,擋着路的,直接用長矛扒開,有的被扒落懸崖。行前,王濬也沒有估計到路程如此艱險,三千人晝夜兼程,進山已有十日,仍然沒走出石道。
王濬站在石台上,面目冷峻,眉宇間聚成“川”字許久,眼睛在山谷里一遍一遍巡視,隊伍像一條條細皮繩絆在蒼翠嶙峋之間。隊伍正在休整,尖兵來報,前方沒路了,石道好像在山峰最高處突然截斷。偏將焦急的看着王濬,不知主帥作何打算?前行無路,後退險絕,隊伍的士氣已頹到極點,有人甚至開始懷疑王濬出發前的豪言壯語。王濬拿出地圖,幾名偏將聚攏過來,仔細在圖上比劃着,看完后所有人都想不通,地圖顯示官道應該在此處下山,翻過眼前的幾座山峰,便可到達一條大河,那裏便是他們此行的目的地——牂牁江。隊伍現在困在懸崖峭壁之上,進退維谷,地圖上的一條墨線在隊伍的最前面失去了蹤影。
入夜的峽谷比白天更加靜謐,隊伍燃起火把,一條火龍盤旋在峽谷的懸崖峭壁之上。王濬仍然死盯着手中的地圖,心想這圖是從蜀漢朝中所獲,當年諸葛三路大軍平定南中,其中馬忠率領的東路軍就是走的圖上這條路。馬忠出奇兵征討牂牁郡朱褒,先人一步逼近建寧,中路軍李恢攻克朱提郡后,打通了朱提官道,這條自古聯繫南中僰道的古道逐漸荒廢,數十年來走的人越來越少。出征前,就有人質疑王濬,為何放着寬闊平坦的朱提道不走,偏要涉險進入細若羊腸的南夷道。王濬料定朱提是南中門戶,必有霍戈重兵把守,要想“威懾南中”,只有效仿當年諸葛南征,於牂牁用奇兵。然而就是王濬的一招險棋,讓大軍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夜空明亮,繁星綴滿蒼穹,兵士們白天已精疲力竭,都無心觀賞頭頂難得一見的璀璨星空。王濬望着星辰出神,不一會兒又拿起手中的地圖仔細查看,突然他猛的收起地圖,對隨征偏將說了聲:“走!”眾人不明就裏,但明白主帥肯定有了計較。一行人沿着盤旋而上的火龍,向峰頂爬了上去。
王濬站在石道盡頭,不時用手摸着崖壁,望着擋在眼前的石壁,心中充滿疑惑:“難道馬忠的大軍當年從此處飛上天了不成?”
地圖在石板上鋪展開,偏將在一旁舉着火把,王濬眉頭緊鎖,手中的樹枝點在峰頂的位置許久沒有挪動。兵士們難敵睏倦,顧不上驅趕山蚊,都睡著了,幾個偏將輪流在主帥旁舉着火把。夜色已深,露珠慢慢在針葉上凝聚,谷中掠過一陣山風,舉火把的偏將打了一個寒顫,一個噴嚏毫無預兆的響起,偏將渾身一抖,手中的火把也隨之顫動了一下,一滴松油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王濬點指的位置。偏將急忙用手擦拭,這一擦不要緊,居然將圖上的路線擦斷了,斷的位置正好在峰頂。
偏將不安的看着王濬,可他的眼睛並沒有看偏將,而是聚焦在斷開的地方,最後他拿起地圖,用手指頂了頂被松油“融斷”的線路,眼中瞬間迸發出消失多日的光彩。這時偏將也看出了些門道,斷開的地方原本是一滴石蠟,熱松油將石蠟化開,原來被掩蓋的地方露了山水。仔細一看,線路並沒有斷開,而是在峰頂的位置變成了空心的橢圓,中間還有一個很明顯的點,就像一隻人眼點綴在線路上。“人眼”在峰頂偏下的位置,略思之下,王濬臉上露出了驚恐的表情,心道:“馬忠莫不是從‘天眼’穿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