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章 廠公
北京。
紫禁城。
宮后苑。
朱由校一身常服,獃獃的看着清池中的錦鯉,心中神遊天外。
一名小宦官過來,輕聲道:“陛下,魏忠賢求見。”
朱由校完全沒聽見,那小宦官略微加大了音量,又說了一遍,朱由校這才一愣,一揮手:“宣。”
魏忠賢見了朱由校,就要跪,朱由校不耐煩的揮揮手:“說了多少次了,沒有外人的時候,就不用弄這些啦——有屁就放!”
看的出來,皇上今天心情不太好,他眼珠轉了轉,方才準備的話看來不能說了。得撿點高興的事兒說。
這種彙報工作,對他來講,那倒是手拿把掐,朱由校對自己的奶娘與他也是極其寵信的,但是無論何時,魏忠賢在朱由校面前都是戰戰兢兢,恭敬無比——當然,對手下的人,那就是另一幅面孔了。
撿了點高興的事兒一說,果然,朱由校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了。
他拍了拍手,道:“大伴啊,還得是你啊,否則,這錢糧,還真是收不上來啊!”
魏忠賢趕緊道:“為皇上分憂,老奴必將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啊!”
朱由校呵呵笑了笑:“呵呵,不錯,都能引經論典了。”
魏忠賢道:“老奴,老奴也一直在努力學習啊!”
朱由校更是哈哈笑了起來:“哈哈哈,好,好,古人云,活到老,學到老,說的對啊!大伴啊,你說,李墨誠他們,去了多久了啊,怎麼還沒個信兒呢?”
魏忠賢心中,對李墨誠此行,還是嗤之以鼻的,大明帝國要是真就你們幾個走一趟,就能逆風翻盤,那根本完全不可能的——但是,皇上對此卻極為看重。呵,大概是皇上年輕,心中所念太過理想了吧!
魏忠賢默默算了算,道:“陛下,有些時日了,大概三十日上下。”
朱由校看着魏忠賢,魏忠賢略一抬頭,看到聖上正盯着自己,心中一滯:莫非……莫非我貪墨的事兒,皇上又又又知道了?我也沒貪多少啊……皇上這是什麼眼神啊……這……我待投石問路一下,也好給自己找個退路。
想到這,他暗自清了清嗓子,道:“陛下,錢糧此事,有一部分,分了遼東將士的陣亡撫恤,其實,老奴還有一事未稟……柳河之戰……”
見到朱由校神色未變,魏忠賢心中暗道:啊,不是這個事?
正想着怎麼繼續往下說,朱由校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問道:“大伴啊,你,見過蜻蜓嗎?”
魏忠賢知道皇上這是話裏有話,也忙做深思狀:“是啊,陛下,近年大旱,蜻蜓都少之又少了,我等已吩咐工部,民間水利,亦要格外重視!”
朱由校又道:“嗯,那,你見過,鐵蜻蜓嗎?”
魏忠賢腦子有點懵逼,今天聖上怎麼一套一套的,完全不同往日,思維也是天馬行空啊,鐵蜻蜓?哦哦哦,那看來是皇後娘娘的鳳冠看來要再拾捯拾捯了,嗨,原來是這個事啊,明白了,明白了!趕忙道:“老奴有幸,見過幾款!”
朱由校自己苦笑了一下,揮揮手:“行了,你說的這些事,朕都知道了,其他的,你看着去辦吧。”
“對了,”魏忠賢正要退下,卻聽朱由校又補充一句:“這件事情,東廠,就不要參與了,下去吧。”
魏忠賢退安,上了轎子。
回到府上。
“來啊,去把京師——不,大明最有名的匠人,都給請來!”
魏忠賢還是覺得不對勁兒。又傳喚道:“去請奉聖夫人來。”
客(姓氏讀作“且”)氏人過中年,仍是豐腴美艷。
兩人清退了下人,在這冥思苦想。
她也琢磨着朱由校的話語。
她看着朱由校長大,對他的了解自然是比魏忠賢要多的多。但是聽了魏忠賢一番有樣學樣,自己也丈二尼姑摸不着頭腦。小皇帝這是話裏有話,隱有暗指啊!
過了好一會兒,客氏竟然聽到了鼾聲。
原來是魏忠賢睡著了……
氣的她一個大嘴巴子給魏忠賢扇醒了,怒喝道:“你這狗日的雜碎,皇上的意思還沒想出來,竟然心大如斯,還敢睡覺,睡你奶奶個頭!”
魏忠賢有點生氣,指着她:“你……你……”
別看他在外九千歲九千歲的,在客氏這裏,他倆說話還是跟平常兩口子沒什麼兩樣的,再加上兩人都出身市井,偶爾問候一下對方的親屬長輩什麼的,也很正常——當然,在外面,官威儀態那肯定還是得擺的足足的。
客氏一把扒拉開他的手:“你什麼你!趕緊想輒啊!”
魏忠賢喃喃的道:“啊……我覺得,就是皇后鳳冠的事兒嘛……”
客氏冷哼一聲:“放你娘的狗臭屁,現在老娘統領後宮,這種事,皇上自然和我說一聲便是了,還和你兜什麼蜻蜓不蜻蜓的!”
魏忠賢也哼了一聲,有點生氣:“少和老子撒潑!你要知道,那你來啊,你行你上!”
客氏見他真生氣了,翻了個白眼,起身一轉,悠悠坐在他腿上,膩聲道:“哎呀,廠~公~生氣啦?”
魏忠賢氣呼呼的道:“還知道老子是廠公呢?”
客氏咯咯嬌笑起來:“是,是,我的廠公大人,是奴家錯了,好不好嘛,不要生奴家的氣啦,您大人有大量啦!”
見他還繃著臉,客氏接着道:“那,等着奴家進宮,再問問皇上,到底是什麼蜻蜓嘍?”
魏忠賢道:“你傻了啊,你一問,聖上自然知道是我說的,那我不是成了大喇叭了,聖上和我說句話,我就告訴別人?還想不想好好活着了?”
“那我也是別人?哼,好好,我不說,我自個兒問,總行了吧!皇上畢竟是吃我的奶長大的,不像某些人,那麼笨,是不是啊,還得我幫某人揣摩聖意——喂,你少給本宮再擺個臭臉啊,怎麼的,那,我走?”
魏忠賢繃著的臉也終於笑出了褶子,一把抱過來她,在她身上“搜索”一番,道:“你這該死的妖精,天天的恨不得氣死老子,是不是氣死了老子,還想再找對食啊!”
客氏伸出蔥白食指,在他腦門上頂了一下:“哼,你這老東西,自己不行,還怕我找別人嗎,呵呵呵!”
魏忠賢一把將她按在身下:“老子不行?今天讓你看看到底是誰最後求饒!”
“哎呀~癢~別動~哈哈哈!輕點,輕點嘛!”
皇上的蜻蜓?
什麼停?
青什麼?
先放一放吧,還是眼下的事兒,要緊啊……
送走了客氏,魏忠賢揉了揉自己的老腰,和手腕與手指,咳,有點累人呢。
到了內書堂,魏忠賢又要開始處理政務了。
魏忠賢識字不多,偏偏這些文人士大夫寫個公文奏章都得恨不得引經論典,借古喻今,各種生僻字那是用的嫻熟無比,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有文化,這可苦了咱這司禮監大太監魏公公,不過,這種事兒,還是難不倒老魏的,他乾脆找了個“翻譯,”就是把這些個官員的各種之乎者也,翻譯成白話文,讓他能聽的懂,好做決斷。
這“翻譯”想糊弄魏公公也是絕不可能,首先,大明的公事處理,是公開話的,透明化的,大臣們都知道是什麼情況,怎麼處理的,再然後,魏忠賢還會抽查某件奏摺,再找其他人翻譯對照,若是有人敢忽悠糊弄他,他震怒之下,血濺五步絕對不是開玩笑的——而且,在這種事上糊弄他,也完全沒有什麼必要。
旱災。
遼東又又又要錢。
女真人又破了一座城,我大明將士戰績如何如何。
某個御史言官又彈劾司禮監秉筆太監——那當然是老子我了。
魏忠賢揉了揉眉心,權利使人沉醉,必然也會帶來麻煩。
這幫不怕死的讀書人啊!
真應該給他們都送到遼東前線。
都屎頂腚門兒了,還忙着彈劾來,彈劾去,把老子拿下了,你們能搞定遼東軍餉還是咋滴,你們互相推諉扯皮,是能搞定天下大旱啊還是能安頓流民?事事兒不辦,推卸責任一個頂仨,就會在後面搖旗,滿嘴的仁義道德,最他娘的沒底限的就是你們這幫貨色了!真讓你們上,那保證啥也不是,這輩子吃不上四個菜!
心中吐槽歸吐槽,大明地大物博,能人還是很多的,但是東林這幫狗東西,佔領了道德制高點,天天打擊老子,老子也想手底下人能幹,能辦事啊——當然,如果順便能再撈點錢就更好了。
可這倒好,老子的人,就成了什麼“禍國殃民”之輩了,我禍哪門子國了啊,呃,老子不就是貪了點嗎,你們這幫狗官哪個不貪,不比老子貪的少了,都懶的讓東廠查你們,個兒保各一查一個準兒的!
哼,老子沒念過書,老子自然就沒有“道德”這玩意,你們就沒法用道德來制裁我,沒有錯!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這麼簡單的道理,你們不懂,也沒關係,老子慢慢教你們便是了。
回了回神,他問道:“彈劾本宮的言官,是何人啊?”
書生說了一下名字。
叫什麼安。
魏忠賢心中一痛。什麼安,當年,王安,對他有恩,他卻……唉……廟堂之上,薄情寡義,自己對這件事,還是心中有愧,但如若不這麼做……
唉!不去想了,自己做的虧心事也不是一件兩件了,今兒個怎麼還自個兒懺悔上了,這不是自己脾氣啊,想到這,他覺得豁然開朗了,道德值幾個錢,還是干好皇上的活兒,比什麼都重要,自己可不能大意了,皇上說不管,不是不讓你不管,這個分寸感,得拿捏啊!
他放下奏本,道:“把李墨誠他們的卷宗,給本宮拿來,本宮要查閱一番,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