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疑是故人
周陽見同昭昭落落大方,應對自如,自己的兒子周宇也對同昭昭目不轉睛,心下暗自歡喜,兒子正值青春年少,也是到了該娶媳婦的年紀了,平素總是嫌他優柔寡斷,這位女子倒是個很好的賢內助。
礙於諸位大人在側,周陽不便細細打聽,他想到同昭昭口中的“兔死狗烹”之類的話,問道:
“剛才姑娘所說的狡兔死,良弓藏的話,甚有道理,恕在下愚陋,不知出自何處?”
在座的其他大人也紛紛議論,似乎沒聽說過。
同昭昭心想,糟了,自己一時考慮不周,把司馬遷寫的史記的一段話背了出來,要知道這個時候史記還沒問世呢,只好搪塞道:
“我也不知有什麼出處,是從一位說書先生處聽得!”
其中一位賓客聯想到周亞夫的下場,不禁感慨道:“侯爺含冤而死,讓天下忠誠義士寒心,自古忠臣良將難以善終,可悲可嘆!”
雪兒聽這些文縐縐的話早聽膩了,一拍桌子說道:
“諸位也不必如此沮喪,此一時彼一時,我叔公常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公道自在人心,過不了幾年,說不定就還周家一個公道了!”
雪兒的話讓在座的大人不禁側目,這丫頭年紀不大,想不到豪氣比得上男子。周陽也暗暗驚訝,姐姐穩重大方,妹妹率真伶俐,都是難得一見的奇女子。跟純兒年紀相仿,但比起純兒要懂事得多,看來民間多智慧,窮困出才俊,純兒出去闖蕩,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周陽又問了一些關於純兒的事情,見天色已晚,於是安排下人領昭昭和雪兒回房。
當晚周府總算度過了一場危機,只是畢竟也鬧出了一點動靜,同昭昭擔心日後會成為政敵攻擊的把柄,路上對周宇說:
“今日之事,雖然沒有鬧大,但難免走漏風聲,萬一皇上問起來,林——”同昭昭差點又誤稱林宇的名字,“周公子,你還是要想出應對之策才行。”
“還是同姑娘思慮周到,今日之事多虧兩位姑娘,想不到姑娘三言兩語就讓大家心服口服,此等氣魄連一般男子都望塵莫及!”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令尊也是急於為你祖父伸冤,不過,周公子,今日主張靜坐請願的可是南軍首領?”
“非也,自祖父任丞相后,原祖父麾下的南軍將士所剩不多,雖有報恩之心,但是不敢有僭越之舉,今日前來的都是祖父原細柳營部將,吳王叛亂平定后都去了軍職,賦閑在家,平時他們跟祖父性格相投,經常往來,聽聞祖父的消息都為祖父抱不平,所以才提出靜坐請願幫祖父伸冤。”
同昭昭點點頭,心想,周亞夫果然只適合帶兵打仗,缺乏政治經驗,皇帝怕的就是拉幫結派,讓他做丞相其實變相的就是削奪軍權,可惜他卻還是一顆赤子之心。
“既是靜坐,為何有這麼多帶劍侍衛?”
“吳王叛亂后,祖父時常會受到一些人的攻擊,為防身蓄養了一批死士,這個皇帝也知道,死士原本就是為主效忠,祖父去世后,父親不忍辭退他們,所以留了下來。請願一事其實大家都知道有風險,父親也擔心府內家眷受牽連,所以才安排死士來守護的。”
“原來如此,周公子還是要勸說令尊早日譴散這批死士,一時心軟可能會帶來無窮的麻煩。”
不知不覺三人已經來到寢房門前,周宇雙手相合,掩於袖內,恭敬地施禮道:
“請兩位姑娘早點休息,在下告辭!”
見周宇文縐縐的樣子,雪兒都笑得直不起腰來。
同昭昭怎麼也想不到那個平日不太正經的林宇現在居然是這樣一副裝文弄墨的樣子。她用手指輕輕點了點周宇的胸,笑道:
“你以前沒見過我?”
周宇沒想到姑娘竟如此大膽,內心慌得如小鹿亂撞,臉頰緋紅,鞠躬答道:
“在下與兩位姑娘素未謀面,今日是第一次見面,不知姑娘此話何意?”
同昭昭心想,這傢伙到現在還不承認,難道是穿越把腦子撞壞了?
“你記不記得你小學的時候考試不及格,怕你父親罵還讓我幫你簽字?”
周宇聽得更加迷糊,搖搖頭。
“那你還記得我們一起去西湖划船,你掉進湖裏差點被淹死的事嗎?
周宇聽到同姑娘說什麼“考試”,什麼“划船”,雖然說的話有些不很明白,但大概猜出她一定是將自己認錯別人了,忙解釋道:
“同姑娘,想必是認錯人了,我確實以前沒見過姑娘。”
雪兒見同昭昭一直在引導周宇,可是周宇仍然一副茫然的樣子,悄悄拉着昭昭的胳膊說:
“姐姐,他是不是長得像你的朋友,我看他是真的不認識你!”
昭昭這才晃過神來,只好作罷:
“哦,周公子,抱歉,因為你確實長得太像我一個朋友了,我把你看作是他了!”
“無妨,能跟同姑娘的朋友有幾分相似,是在下的榮幸!”
待周宇走後,同昭昭和雪兒走進房間,雪兒好奇地問昭昭:
“姐姐,你懷疑周公子也是穿越過來的?”
“恩,世界上哪有這樣相似的人,跟我認識的林宇長得一摸一樣,只是他像失憶了一樣!”
“林宇是你男朋友?”
同昭昭搖搖頭,說道:“我們從小一塊長大!”
“那就是青梅竹馬啊!”
“雖然一塊長大,我們父母也希望我們在一起,說什麼知根知底,可是我們太熟了,熟得很難再跨進一步。我也不想破壞我們之間的這種友情。”
“可能是你對男朋友的期望不一樣,昭昭姐,你喜歡的男生是什麼樣的?”
“我也不知道,可能像司馬遷那樣的,有追求,有才華,專註自己喜歡的事業,正直,勇敢,有擔當!”
“哦,原來姐姐的男神在這裏,難怪你的意念會穿越到這裏,是不是很快就能遇到你的男神了?”
“按照史書上的時間來推算,他應該還是個娃娃!”
“娃娃?你喜歡的男神還是娃娃?你不會來一場跨越千年的姐弟戀吧!”雪兒想到這,笑得在床上直打滾。
同昭昭也跟着微微一笑,巧遇雪兒這是上天賜予的緣分,也許冥冥中就是讓雪兒帶她來到這,去體驗這段偉大的歷史,去遇見那個名垂青史的男人。
今夜周府經過這樣一鬧騰,原有的肅穆又增添了一份凄涼。去年今日是周家的受難日,周亞夫在獄中絕食而死,周府被削奪爵位,整整一年,周陽四處奔波,為父親伸冤,但是朝廷遲遲不肯鬆口,時至今日,才有這一場靜坐請願的行動。
周宇此時心裏也惴惴不安,一來今日之事若傳出去勢必會引起皇帝猜忌,另一方面同昭昭似乎有些神秘的地方吸引他,又讓他隱隱有點擔憂,同昭昭姐妹言行舉止跟別的女子不太一樣,好像有意在接近自己,她們有什麼目的嗎?為什麼會在這個時間點來到周家,她跟妹妹純兒僅僅是一面之交嗎,純兒現在究竟下落何處,為什麼她自己不願回來?
周宇不知不覺已來到宗祠,今日是祖父忌辰,周宇向父母行過禮,又向祖父排位祭拜,然後躬身對父親說:
“父親,今日之事若有人上奏皇上您打算如何應對?”
“宇兒,不用擔心,今日是你祖父忌辰,生前故交前來祭拜無可厚非,請願之事也合情合理,大家一時興起,沒有既成事實皇上不會追究!”
“父親,那批死士還是早些遣散為好!”
“以前你祖父因為直言得罪了很多人,蓄養了這批死士以護周全,皇上也是知道此事的!”
“可他們手執刀劍,早應該遣散的!”
“刀劍防身,漢法民間並不禁止!我原本想今日去宮門請願,這些死士留在府內保護內眷,今日既沒用上,以後也不必用了,明日我就遣散他們!”
周陽拍拍周宇的肩膀,繼續說道:
“宇兒,你心思縝密,為父深感欣慰,不過此事你大可不必擔心!”
“父親,孩兒只是擔心祖父一事,有人會落井下石!”
“你祖父的事情都是我的錯,若不是我執意私鑄甲盾,犯了皇家大忌,你祖父也不至於……”
“父親,您不必自責,置辦甲盾辦喪事,本就是王爺侯府私下流行的風氣,大家原本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若非小人故意陷構,事情本有迴轉餘地!”
周夫人不忍丈夫如此自責,也安慰道:
“宇兒說得沒錯,這事本來可大可小,若非廷尉揪住不放,何至於冤死獄中,有人成心想置周家於死地,今日之事大人還是要考慮周全一些。”
“夫人,放心,我會處理妥當的,母親那邊你讓下人別走漏風聲,她思念父親成疾,不能讓她多擔心。”
周夫人點點頭,轉而問兒子:
“宇兒,昭昭姑娘和雪兒姑娘你覺得怎麼樣?”
周宇不知母親為何這樣問自己,臉突然紅了起來,反問道:
“母親,什麼怎麼樣?”
“我看她們聰明伶俐,跟純兒又相識,如今在長安舉目無親,想先將她們留在府里,等她們家鄉災情過去了,再送她們回去,如何?”
“這事母親何須問我意見?”
“我是想聽聽你的意見,畢竟她們來歷不明,雖然說是跟純兒相識,但也只是一面之詞,萬一有什麼不妥,倒給自己惹來麻煩了!”
“母親,我也不知道,總感覺她們不像是一般人家的女子,膽子很大,有時候甚至有逾矩的行為,為何今日來到府上,而且今日之事原本與她們無關,但她們卻出面阻止,或許她們身上還有別的什麼秘密。”
周夫人原以為兒子會有什麼想法,沒想到完全不在自己的問題點上。
周陽本就是個容易輕信之人,同昭昭今日的陳詞早就讓他心服口服,聽聞兒子的一番質疑,連忙替同姑娘維護說:
“什麼秘密,兩位姑娘一看就是正經人家的孩子,那位雪兒姑娘跟純兒性格有幾分相似,我甚是喜歡,昭昭姑娘知書達理,也算是女中張良,這兩位姑娘既然在長安舉目無親,就先都留下吧。我看宇兒剛才目不轉睛地看着那個同姑娘,是不是心裏喜歡她。”
周宇臉上又飛紅一片,嘟囔道:
“父親!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周陽和夫人對視一笑,只有在夫人和孩子面前,周陽才露出難得一見的微笑。這一年對他來說太煎熬了,父親的死源於他私購的那批甲盾,別人都說是因為自己拖欠工匠的工錢,其實事實是這些工匠受了別人的唆使以討要工錢為名將事情鬧大。
一朝不慎滿盤皆輸,周亞夫自入獄以來,周陽上上下下打點依然阻止不了廷尉對父親下手,周陽知道廷尉只是把刀,真正要置父親於死地的是竇太后支持的那股力量。
自從周家被削爵以後,竇家權勢日盛,雖朝中仍有不少人支持周家,但竇太后借勢為竇家上位掃清道路,幾欲斬草除根,以絕後患,所以才有今日請願一事。都說當局者迷,周陽一心只想着昭雪周家的冤屈,卻差點將周家再次送入深淵。
周陽長嘆一口氣,心想此事還得從長計議。